第1章 银鳞缠花枝
六界之中,唯有此处能将星辉熬成蜜,混着晨露浇溉灵植。
漫山遍野的花苞都带着半透明的光晕,霜灵花海尤其特别——花瓣边缘凝着永恒的细霜,像被谁用月光剪了层蕾丝,风过时,千万片霜花相击,能奏出比瑶池仙乐更清透的声息。
云瑶踮脚穿梭在花海中时,裙摆扫过的地方,总有些胆小的花苞会瑟缩着合拢。
她本体是这花海中最晚化形的一株霜灵花,五百年修为只够让她维持少女模样:银发长及腰际,发尾天生带着点霜白,额间有枚浅紫色的花印,笑起来时,印子会跟着眉眼弯成月牙。
“瑶池宴,可得争点气。”
她对着一朵迟迟不肯绽裂的花苞低语,指尖凝出绿豆大的莹绿灵力,轻轻按在花苞顶端。
那灵力是花界最纯的“生息”,能催发万物生机,是她五百年修为的全部底气。
花苞颤了颤,外层霜衣裂开细缝,露出里面嫩粉的瓣尖——这是她照料了三年的“宝贝”,总想着让它在瑶池宴上压过牡丹仙的风头。
养母总说她“心野”。
作为花界最没规矩的小花仙,她不爱学那些繁文缛节,倒爱溜去界边的忘川河畔。
忘川是花界与三界的分界,河水是淬了幽冥火的墨,河面上漂着的幽魂都带着半透明的“悔”色——有的是仙者堕落后的残魂,有的是凡人执念不散的虚影。
云瑶总爱蹲在河边听他们絮叨,从他们口中拼凑出“天界”的模样:据说那里的宫殿是用琉璃堆的,神佛们踩着云气走路,连呼吸都带着金粉似的傲气。
“傲气能当饭吃吗?”
她今天又对着一朵刚漂过的书生魂撇嘴,指尖还捏着颗刚摘的灵果——这是她偷偷藏的,打算喂给河对岸那只总来饮水的灵鹿。
忽然,忘川上游传来“噗通”一声闷响,像有块烧红的烙铁砸进了墨水里。
云瑶猛地回头。
忘川的水从不响,连幽魂落水都只有“滋啦”一声轻烟,这声闷响里裹着的灵力波动,让她额间的花印都发烫——那是种极刚猛的力量,带着龙威特有的“裂空”感,却又掺着浓重的血腥气。
她攥紧灵果,猫着腰往声源处挪。
靠近了才看清,软泥里卧着的竟是条银龙。
龙身丈许长,银鳞本该像揉碎的月光,此刻却大半翻卷着,露出底下渗血的肌理。
最骇人的是它前爪——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边缘泛着黑气,像是被什么阴毒的法器撕裂的。
它的龙须耷拉着,金色竖瞳半眯,每一次呼吸都让鳞片下的筋脉突突震颤,显然是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
“龙……”云瑶捂住嘴,灵果“咚”地掉在地上。
她在幽魂的故事里听过,龙族是天界的战神,银龙更是龙族皇族,掌管西海潮汐,怎么会重伤坠到花界?
而且这伤口……那黑气分明是魔域的“蚀骨煞”,天界战神怎么会沾染上魔族的煞气?
银龙似乎察觉到她的气息,猛地抬眼。
那一瞬间,云瑶觉得自己像被惊雷劈中——金瞳里翻涌的不是传说中的暴戾,而是种冰封千里的疲惫,还有一丝极淡的警惕,像受伤的孤狼在打量靠近的猎人。
“你……”她嗓子发紧,指尖抠着衣角,“你伤得很重。”
银龙没动,只是盯着她。
它的目光太锐,仿佛能穿透她的皮囊,首看到她本体那点微弱的花灵。
云瑶被看得发慌,却在瞥见它前爪伤口渗出的血珠时,心又软了——那血珠落在黑泥里,竟没被吞噬,反而开出朵极小的血色莲花,旋即又碎了。
“我有药。”
她急忙从腰间解下锦囊。
锦囊是养母用万年锦缎缝的,里面装着三株青灵草——这草是花界的“活玉”,草叶上的露珠能活死人肉白骨,她平时连碰都舍不得碰。
她蹲下身,将青灵草递到银龙嘴边。
指尖刚要触到它的鳞片,银龙忽然低低地吼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石头。
云瑶手一抖,青灵草滚进泥里。
“我不是坏人!”
她急得眼眶发红,抓起草叶用衣袖使劲擦,“这草能治伤,你看——”她扯下片叶子,往旁边一株枯了的蒲公英上一放,枯杆竟瞬间抽出新芽。
银龙的金瞳眨了眨,警惕淡了些。
它似乎真的撑不住了,缓缓垂下头,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像是默许。
云瑶松了口气,连忙将青灵草塞进它嘴里,又掬了捧忘川水喂它。
她的动作很轻,指尖偶尔碰到它冰凉的鳞片,会引得银龙微微战栗,却再没抗拒。
可青灵草的效力对龙身来说太弱了,那道蚀骨煞伤口依旧在渗黑血,连草叶上的露珠都被煞气染成了灰。
“怎么办……”云瑶咬唇。
她忽然想起养母说过,她的花灵之力是“生息”的本源,虽弱,却能克制一切阴邪。
她犹豫着伸出手,掌心贴在银龙的伤口上,闭上眼睛催动灵力。
淡绿灵光刚渗进伤口,就被一股巨力吸住了。
“唔!”
云瑶疼得浑身发抖,感觉五脏六腑都在被往外扯。
银龙体内的龙力太霸道,像要把她的生息之力连根拔起。
可她看见伤口处的黑气在灵光中退了退,便死死咬着牙不松手——她好像听见有个极轻的声音在喊“疼”,不知道是银龙的,还是自己的。
不知过了多久,银龙忽然用头蹭了蹭她的手背。
那触感冰凉柔软,像块浸了雪水的玉。
云瑶睁眼,发现伤口的黑气淡了些,结痂边缘泛出点粉色。
而她自己的掌心,己经被灵力透支烙出了道红痕,像朵开败的花。
“好了?”
她喘着气笑,刚要收回手,却被银龙用前爪轻轻按住了。
它抬起头,金瞳里映着她的影子。
忽然,它低下头,用额头抵了抵她的眉心。
一股极清冽的气息涌进来,像雪山融水灌进干涸的河床。
云瑶觉得额间的花印烫得厉害,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刻了进去。
等她回过神,银龙己经跃入忘川,银色身影在墨色河水中划出道弧线,转瞬就不见了。
“喂!
你叫什么啊?”
她对着河面喊,只有回声荡回来。
“傻姑娘,问龙的名字,是想被天规罚吗?”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云瑶回头,看见个红衣男子斜倚在柳树上。
他墨发用根红绳松松系着,发尾沾着片桃花瓣,手里转着支骨笛——笛身上刻着些扭曲的花纹,细看竟是无数只小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你是谁?”
云瑶站起身,下意识地挡在银龙躺过的地方。
这人身上有股若有若无的魔气,却比幽魂口中的魔族多了点清俊,尤其是那双狐狸眼,笑起来时眼尾上挑,像藏着勾人的钩子。
“路过的散修。”
男子晃了晃骨笛,笛声“叮”地一响,河面上漂着的幽魂忽然集体打了个寒颤,“不过劝你一句,天界的龙碰不得。
你额间那道龙息印,往后就是块惹祸的牌子。”
云瑶摸了摸眉心,那里确实还留着冰凉的触感:“他受伤了,我不能不管。”
“好心是好,”男子走近几步,骨笛在掌心敲出轻响,“可你知道他是谁吗?
天界太子玄翊,掌西海兵戈,刚从北溟战场回来——听说那边打输了,丢了镇魔印。
你觉得他的伤,是那么好治的?”
云瑶愣住。
天界太子?
那个传说中冷得像块冰、连天帝都敢顶撞的玄翊?
男子忽然笑了,指尖点向她掌心的红痕:“而且你这生息之力,对龙来说是补药,对某些人来说,可是催命符。”
他的指尖刚要碰到她的手,河面上忽然掀起道巨浪,墨色的水珠子溅了他一身。
“啧,还挺护短。”
男子舔了舔唇角的水珠,对着河面扬了扬下巴,“走了,小花仙。
后会有期——但愿别在天界遇见你。”
红光一闪,他就不见了,只留下股桃花混着魔气的怪味。
云瑶蹲下身,看着银龙躺过的地方。
软泥里留着几片带血的银鳞,她小心翼翼地捡起来,发现鳞片背面竟刻着极小的星图,像谁用指甲一点点抠出来的。
晚风掠过花海,霜灵花的细响里,忽然掺了点极轻的龙啸,从忘川下游传过来,像声模糊的道谢。
云瑶把银鳞塞进锦囊,摸了摸眉心的龙息印。
她不知道,这道印记不仅是玄翊的谢礼,更是道牵命的线——北溟战场丢失的镇魔印,恰与花界的生息之力有关;而红衣男子手中的骨笛,刻着的是魔族皇族的秘纹。
花界的春天还在继续,可漫山的霜灵花不知道,它们的小花仙,己经被卷进了一场横跨仙魔的风暴里。
忘川上游,玄翊化为人形站在云端。
他白衣染血,右手捂着心口,那里正隐隐发烫——刚才那小花仙的生息之力,竟让他想起了万年前混沌青莲的气息。
“太子,该回天界了。”
身后的天兵低声提醒。
玄翊望着花界的方向,指尖抚过袖间沾着的霜灵花瓣。
那花瓣上还留着点生息之力,像颗埋在雪地里的种子。
“走吧。”
他转身,声音冷得像冰,“对了,封锁花界入口,任何人不得靠近。”
天兵愣了愣,还是应了声“是”。
只有玄翊知道,那朵小花仙掌心的红痕,与他前爪的伤口,在月光下泛着一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