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郎!二郎你等等!”
沈清提着裙摆,急忙从后面追了上来。她脸上泪痕未干,眼中满是担忧与惊魂未定。她了解自己这个弟弟,沙场淬炼出的杀伐之气早已浸入骨血,此刻盛怒之下,真怕他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你去看看母亲吧,”沈清拉住他的臂甲,声音带着哽咽,“母亲方才哭晕过去了,刚被扶回前院……”
听到母亲晕倒,沈策赤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清明理智回笼。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翻腾的气血,终究是跟着姐姐转向了前院母亲的居所。
屋内,沈老夫人靠在软枕上,面色灰败,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她原是靠着朝廷抚恤和自己坚强的意志,才在中年丧夫后,将几个孩子拉扯长大。长子沈俊才华横溢,温润如玉,是她最大的慰藉和指望,如今这指望,没了。
见到风尘仆仆、甲胄未卸的小儿子进来,沈老夫人浑浊的眼中泪水再次决堤。她伸出手,沈策立刻上前握住,那冰凉颤抖的触感让他心头一紧。
“我的儿啊!”沈老夫人泣不成声,话语破碎,“娘的命怎么就这么苦,中年失了你的父亲,如今到了这晚年,又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俊儿,我的俊儿啊……”
她紧紧攥着儿子的手,像是抓着唯一的浮木:“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看着你们兄妹几个长大,俊儿他那般谪仙似的人物,怎么就,怎么就忍心丢下这一大家子,说走就走了啊……”
她哭诉着,浑浊的眼泪擦也擦不尽,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让她心碎的一幕:“那日,我看着你大哥,被那林月扶着,一步一挪地踏进家门。他整个人都脱了形,气若游丝,我的心,就跟被刀剜了一样啊!”
沈策听着母亲字字血泪的哭诉,牙关紧咬,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可是你大哥他,他都那样了,临走前,还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地叮嘱,他让我务必告诉你,切勿意气用事,要收敛脾气,莫要再那般乖张暴戾,他让你,替他照顾好这个家,照顾好我和你姐姐……”
老夫人说到此处,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但她还是用尽最后力气,说出了长子最终的牵挂:“他还说务必,务必给那林月一个容身之处,说她孤苦无依,皆是因他之故,莫要为难她……”
“轰——!”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沈策脑海里炸开。
大哥!他被害至斯,油尽灯枯,临终前念念不忘的,仍是要给那个间接害死他的女人一个容身之处!
这所谓的“郎情妾意”,在沈策听来,简直是荒谬透顶!路途艰辛那林月怎会不知,若深爱大哥又怎舍得要求大哥亲自去接她。刚刚那模样更是对兄长痴心最大的讽刺和辜负!
“啊——!”他猛地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怒吼,攥紧的拳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身旁的红木桌案上!
“砰”的一声巨响,桌案震颤,杯盏跳动,坚实的木面竟被砸出一道细微的裂痕。
巨大的愤怒和替兄长感到的不值,瞬间冲垮了他刚刚因母亲而稍缓的理智。
他不再多言,甚至顾不上安抚再次被惊吓到的母亲,猛地转身,带着比之前更盛十倍的怒火,再次朝着灵堂的方向冲去。
这一次,他定要问个清楚,那个女人,到底给大哥灌了什么迷魂汤!
灵堂里死寂一片,只有纸钱在火盆中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手肘和膝盖的疼痛尖锐地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往后的日子她该如何应对。
沈策带着一身煞气离去后,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才稍稍消散。一直强撑着的林月,试图借着起身整理衣裙的动作,缓一缓跪得麻木刺痛的腿。沈俊跟她提过这个二弟,两人感情深厚,现如今不待见她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她不屑于把精力放在着家伙身上。
就在这时,一阵疾风再次卷入灵堂!
去而复返的沈策,大步走进来,肩侧的盔甲随着他的脚步发出有节奏的声音,眸中燃烧着比刚才更盛的怒火。尽管林月背对着她,但她还是敏锐的感受到了比刚刚还要骇人的杀气。
他根本没给林月任何反应的时间,欺身上前,抬腿便是一脚,狠狠踹在她的腿窝!
“呃啊!”林月痛呼一声,刚站起一半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噗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那一瞬间,膝盖骨仿佛碎裂般的剧痛,让她眼前猛地一黑,生理性的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周围的仆从吓得齐齐倒吸一口冷气,纷纷捂住了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沈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冰冷刺骨,充满了讽刺与鄙夷:“呵,我大哥死了,都没见你掉一滴眼泪。如今不过轻轻一跪,倒让你这金贵的膝盖受委屈,哭出来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刮在每个人的耳膜上:“果然,刀不插在自己身上,就不知道痛!”
“轻轻一跪?”林月在心中苦笑,那力道几乎要踹碎她的骨头。可她依旧咬紧了下唇,没有出声辩解,只是试图用手撑地,再次稳住身形。
然而,沈策的怒火远未平息。他看到她的眼泪,只觉得无比刺眼,那在他看来不是疼痛,而是矫情,是做戏!怒火攻心之下,他“唰”地一声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森冷的剑锋在灵堂摇曳的烛光下泛着寒光,直指林月的心口!
“既然你不知痛,那我便让你好好尝尝,什么是切肤之痛!”他低吼着,手腕一送,剑尖便要刺下!
“二郎!不可!”
千钧一发之际,沈母在沈清和丫鬟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赶到灵堂门口。她倚着门框,脸色惨白,声音却带着一种绝望的厉色:“二郎啊!住手!”
沈策的动作猛地一滞,剑尖刺进林月左肩。洁白的丧服瞬间映出血红。
沈母泪流满面,痛心疾首:“我也恨!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给我儿偿命!可是有用吗?啊?你把她杀了,你大哥就能活过来吗?!你大哥他不在了!不在了啊!”
巨大的悲痛再次席卷了她,话音未落,沈母身体一软,竟又晕厥过去。
“母亲!”
“老夫人!”
灵堂内外顿时一片慌乱。沈清急忙和仆人们七手八脚地扶住沈母,焦急地簇拥着她往卧房去请大夫。
沈策持剑的手微微颤抖,他看着晕倒的母亲,又看向跌坐在地、却仰着头瞪着他的林月,眼中的狂怒与痛苦无处发泄,只得一脚踢翻了脚边的蒲草团,猛地收回长剑,归鞘的声音带着不甘的铮鸣。他不再看林月,而是对着门外厉声喝道:
“来人!”
管家战战兢兢地小跑进来。
沈策指着地上的林月,“把这个女人,给我扔到西边最偏僻的那个废院里去!眼不见为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灵堂内外噤若寒蝉的仆从,尤其是在沈俊生前近身伺候的竹心和那个负责洒扫的哑巴小厮哑福身上停留了一瞬,语气充满了迁怒与立威的意味:
“还有,把大哥跟前那个不尽心劝阻的丫头竹心,和那个没用的哑巴,一并给我扔进去!我要让这府里上下都看清楚,劝主不力、忘恩负义,是什么下场!”
他最后看向管家,一字一句地命令:“听着,从今日起,不准给她们三人发放任何月俸银钱!既然大哥留她容身,那就让她自己,靠着门外那间棺材铺,讨食吃吧!”
说完,沈策决然转身,大步离去,再没有回头。
灵堂内,只剩下瘫坐在地、臂膀渗血、膝盖剧痛的林月,以及两个面如死灰、被点了名的下人。
废院,断粮,自生自灭。
这就是她在沈府,最初的立足之地。
林月缓缓抬起手按住血流不止的伤口,另一只手撑着身体尝试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