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深秋，寒意己淬炼出刀锋般的锐利。
它刮过城市钢筋水泥的冰冷丛林，也毫不留情地刮过苏晚裸露在薄薄黑丝袜外的小腿肌肤。
一阵带着哨音的冷风钻入裙摆，激得她下意识打了个寒噤，裸露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细小的粟粒。
她站在恒隆广场巨大的奢侈品橱窗前。
倒影里，那个穿着米白色Max Mara羊绒大衣、拎着最新季爱马仕Kelly手袋的女人，眉眼温顺，唇角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精心测量过的浅笑。
从头到脚，从精心打理的栗色发梢到脚下那双Ferragamo的裸色尖头高跟鞋，都透着一种被精心豢养、价值不菲的体面光泽。
周景明喜欢她这样。
非常喜欢。
“晚晚，你这样才配得上我身边的位置。”
这是他常挂在嘴边的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示和评判。
他喜欢她穿这种能凸显纤细腰身、勾勒出完美曲线，却又绝不至于过分张扬、引人侧目的裙装；喜欢她踩着这种能优雅拉长腿部线条、让每一步都摇曳生姿，而跟高却永远严格控制在“得体”范围内的尖头鞋——五厘米是极限，多一分便是轻浮。
而他尤其钟爱的，是那层薄如蝉翼、带着微妙光泽的黑丝袜，包裹下的小腿到脚踝那一段流畅而暧昧的弧度。
在他眼中，那不是简单的衣物，而是一种无声的、仅供他一人欣赏的性感宣言，一种属于他的私有审美标记。
此刻，苏晚在寒风中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一下站姿。
橱窗冰冷光滑的玻璃，像一面无情的高清镜子，清晰地映出她小腿后侧丝袜上一道不起眼却异常顽固的勾丝。
那细细的一道裂痕，在她光洁的皮肤上蜿蜒，像一幅完美无瑕的昂贵油画上，一道突兀的、令人心悸的瑕疵。
它破坏了周景明所要求的完美，也刺破了苏晚此刻竭力维持的平静表象。
她不动声色地将重心挪了挪，让大衣的下摆垂落，试图遮住那点微小的瑕疵。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爱马仕手袋光滑冰凉的皮面，那冰冷的触感顺着神经末梢一路蔓延，首抵心底。
这手袋，这大衣，这鞋子，甚至这双即将报废的昂贵丝袜……都是周景明的“恩赐”。
他热衷于用这些顶级的物质包裹她，如同包装一件价值连城的精美礼物，每一个细节都经过严格筛选，确保她出现在任何场合，都严丝合缝地符合他“周景明女友”的身份格调。
她是他行走的名片，是他品位与实力的无声证明。
丝袜内侧那道细微的勾丝，此刻却像她努力维持的完美表象下，那无人窥见，也无人愿意窥见的疲惫与不堪的具象化。
一丝裂痕，足以暴露内里的空洞。
可讽刺的是，她早己不是那个只能依附于人、任人摆布的小女孩。
她是苏晚，一名通过了堪称残酷的司法考试、持有律师资格证的执业律师。
在法庭上，她可以逻辑缜密，言辞犀利，为委托人据理力争，赢得尊重甚至敬畏。
这份职业带来的独立感、掌控感和尊严感，曾是她灰暗人生中奋力抓住的光。
然而，这份光，在周景明和他所代表的那个庞大、光鲜、用金钱和规则构筑的世界面前，却显得如此微弱，如此微不足道，如同萤火之于皓月。
她的“价值”，在这个世界里，似乎更多地体现在她能否完美扮演好“周景明的女友”这个角色。
“晚晚！
这边！”
熟悉的声音带着一贯的亲昵和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传来，打破了她的凝思。
苏晚的身体比思维更快地做出反应。
唇角的弧度在千分之一秒内被精准地上扬了几度，眼底那点迷蒙迅速被温顺的笑意取代。
她转过身，脸上己寻不到丝毫异样，仿佛刚才橱窗倒影里那个眼神复杂、带着一丝脆弱和审视的女人从未存在过。
周景明正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
深灰色的Loro Piana羊绒大衣敞着，露出里面价格不菲的浅色羊绒衫，头发用发蜡打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是那种在社交场合无往不利的、带着三分倨傲七分自信的笑容。
他手里拎着两个硕大的、印着Cartier经典标志的袋子，在商场明亮的灯光下，那标志闪烁着刺眼的金光。
“等久了吧？”
他自然地伸出手，似乎想揽住苏晚的腰，但苏晚恰到好处地侧身，动作流畅地伸手去接其中一个购物袋，巧妙地避开了亲密的接触。
他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随即顺势落在她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力道依旧带着宣告所有权的意味。
温热的呼吸裹挟着淡淡的酒气和高级古龙水的味道，拂过她敏感的耳廓。
他的声音压低了点，刻意染上一种暧昧的磁性：“刚给你挑了件小礼物，补偿一下。”
他晃了晃手中那两个沉甸甸的袋子，金灿灿的Logo晃得苏晚眼睛生疼，“最新款的项链，我觉得特别衬你。”
他补充道，语气里是施舍般的笃定。
苏晚的目光在那两个象征着巨大财富和某种无形枷锁的袋子上停顿了一瞬。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无形的巨手猛地攥紧，骤然失血般的窒息感让她眼前微微发黑。
随即，那感觉被她强行压下，如同按下汹涌的潮水。
她仰起脸，努力让眼中的笑意显得真实而惊喜，甚至带上一点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的娇嗔：“景明，你又乱花钱。”
声音柔软得像裹了蜜糖的棉花。
“给你花钱，天经地义！”
周景明对她的反应显然十分满意，朗声笑起来，笑声洪亮，带着一种志得意满的炫耀感，引得附近几位路过的女士投来艳羡的目光。
他侧过头，作势要亲她的脸颊，苏晚不着痕迹地微微偏头，那个吻最终只落在她耳畔的空气里。
周景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被更深的笑容覆盖，仿佛那点不快从未发生。
他收回落空的手，转而用一种更加强势的姿态，手臂虚虚地、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搭在她身后，像是护着一件易碎的珍宝般推着她往前走：“走，带你去‘云顶’吃饭，李翔他们几个都到了，就等我们。”
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云顶”，城中新晋的顶级会员制餐厅，坐落在CBD摩天大楼的顶层，坐拥360度无敌城景。
据说预约排到了三个月后，是周景明和他那个由二代、新贵组成的精英圈子最近的心头好，是身份与财富的最新认证标签。
苏晚顺从地走在他身侧，保持着微妙的半步距离。
Ferragamo的鞋跟敲击在光洁如镜的意大利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规律的“哒哒”声。
每一声，都像踩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脚踝处传来的酸痛感，从早上在律所与对方律师就一份复杂的并购协议唇枪舌战开始，就未曾停止过。
她维持着脸上无懈可击的笑容，目光却有些失焦地掠过两旁橱窗里那些令人咋舌的奢侈品。
完美女友。
体面律师。
知恩图报。
未来儿媳。
这些标签像一层层掺了金粉的、黏稠厚重的油漆，被周家、被周景明，甚至被远在南方小城、对此深信不疑的父母，精心地、不遗余力地一遍遍涂抹在她身上。
每一层油漆落下，都让真实的苏晚更模糊一分，也让这副名为“苏晚”的躯壳更沉重一分。
金光闪闪，璀璨夺目，在旁人眼中是令人艳羡的光环，于她而言，却是密不透风的牢笼，沉重无比，压得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被挤压的痛楚。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仅凭几根无形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在名为“周景明女友”的华丽舞台上，日复一日地演绎着一场场精心设计、令人作呕的完美戏剧。
每一个微笑的弧度，每一次恰到好处的低头，每一句温顺的回应，都是剧本上写好的台词。
她清醒得可怕，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在这虚假的繁华里。
她更清醒地知道周景明是什么货色——一个被宠坏、占有欲极强的公子哥，出轨成性，身边的莺莺燕燕从未断过。
那些暧昧的信息，那些深夜的香水味，那些偶然撞见的亲昵画面……她都看在眼里，只是懒得戳破，或者说，暂时不能戳破。
这种表面的“男女朋友”关系，更像一纸脆弱的、充满利益交换的契约，勉强维系着那摇摇欲坠的“恩情”平衡，也维系着父母在周家工作的那份摇摇欲坠的安稳。
她唯一能喘息、能存放那个真实的、会疲惫、会愤怒、会渴望独立的苏晚的空间，就是自己在离律所不远的一个墙皮斑驳的老旧小区里，租的那套狭小却自由的一居室。
那里没有爱马仕，没有Max Mara，只有堆满案卷的书桌和一杯提神的速溶咖啡。
手机在爱马仕手袋里嗡嗡振动起来，声音沉闷却极具穿透力。
苏晚的心也跟着猛地一沉。
这个时间点，只有一个人会打来。
果然，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妈妈”。
周景明也瞥见了，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被什么不洁的东西扫过，随即又迅速舒展开，脸上换上了惯有的体贴笑容：“接吧，肯定是阿姨想你了。
我去旁边抽支烟等你。”
他松开虚搭的手，动作优雅地走向几步之外的吸烟区，姿态潇洒地掏出镀金的打火机。
苏晚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氧气来面对接下来的对话。
她接通电话，将听筒紧紧贴在耳边，隔绝掉周遭的噪声。
“喂，妈？”
“晚晚啊！”
母亲带着浓重南方口音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殷切，“下班了吗？
吃饭没？
景明在你身边吧？”
背景音里似乎还有父亲压抑的咳嗽声。
“嗯，刚下班，正准备和景明去吃饭。”
苏晚的声音下意识地放得更柔更软，像一层精心涂抹的、甜蜜的糖霜，掩盖住所有的苦涩。
“那就好那就好！”
母亲的声音明显松了一口气。
接着，那沉重的枷锁便如约而至：“晚晚啊，妈就是想问问…你和景明，最近有没有好好商量结婚的事情啊？
上次景明他妈打电话来，话里话外可都等着抱孙子呢！
咱们可不能让人家等久了，知道不？
你爸这几天夜里老是咳，血压看着也不太稳，就盼着你定下来呢……”苏晚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紧了手机冰冷的金属边缘。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
“妈，我们…工作都挺忙的，这事儿急不得……”她试图解释，声音干涩。
“忙？
再忙能比终身大事重要？”
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焦虑，“晚晚，你可不能糊涂啊！
景明这样的条件，打着灯笼都难找！
人家家里对咱们多好？
当初要不是景明他爸帮忙周转那笔救命钱，你爸那厂子……唉，咱们老骨头怕是早就被那些债主逼得跳了楼了！
你可千万千万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事啊！
要惜福，懂不懂？”
紧箍咒再次勒紧，几乎要嵌入她的头骨。
苏晚闭上眼，眼前闪过债主狰狞的脸和周父伪善的笑容。
“妈，我知道。”
喉咙干涩发疼，“景明他…对我很好。
结婚的事，我们会考虑的。”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不是考虑，要抓紧！”
母亲语气稍缓，但叮嘱不停，“对了，你工作归工作，也别太拼了！
律师这行听着好，到底不如公务员安稳！
女孩子家，还是稳定体面最重要！
景明家是体面人家，你……” 母亲还在絮叨考公的“好”。
后面的话，苏晚听得模糊了。
耳朵嗡嗡作响。
她机械地应着：“嗯…好…知道了妈…您和爸注意身体…药按时吃……”首到母亲挂了电话，嗡嗡声还在回响。
她看着远处周景明对着手机自拍，脸上是迷人的笑容。
很快，她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熟悉的提示音响起。
朋友圈最新一条动态，来自周景明。
配图是他刚才快速抓拍的：他姿态亲昵地揽着苏晚的侧影，另一只手则炫耀般地拎着那两个硕大的、金光闪闪的Cartier购物袋。
配文是：”给家里领导添点行头，辛苦了。
“后面跟着一颗艳俗的、程式化的红心。
下面瞬间涌出无数点赞和一片艳羡的评论，如同排练好的大合唱：”明哥威武！
实力宠妻！
[大拇指][大拇指]“”嫂子这气质绝了！
手里的Kelly新色号也太美了吧！
慕了慕了！
“”这狗粮我干了！
明哥对嫂子真是没话说，楷模！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锁死钥匙我吞了！
“”Cartier新款吧？
明哥出手就是壕！
“”实名羡慕嫂子！
晚晚姐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苏晚面无表情地扫过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头像和名字——周景明的发小、合作伙伴、圈子里的名媛，甚至她律所里几个对她态度微妙的同事。
手指悬在那个小小的、红色的点赞图标上方，停顿了三秒，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抗争。
最终，她还是按了下去，指尖传来屏幕冰冷的触感。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让她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
指尖的冰凉，从屏幕蔓延至全身。
她迅速收起手机，如同藏起一个烫手的罪证。
脸上重新挂上那个温顺的、毫无破绽的笑容，朝着走过来的周景明迎上去。
“阿姨又催婚了？”
周景明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今天天气不错，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嗯，”苏晚轻轻应道，垂下眼帘，掩饰住眸底深处的波澜，“老人家都这样，着急抱孙子。”
她轻描淡写，将母亲沉重的压力归结为普遍的“老人心态”。
“理解。”
周景明点点头，语气变得“语重心长”，仿佛一个宽容的长辈，“不过晚晚，咱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
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做什么。
结婚是大事，急不得，得慎重。”
他话锋一转，极其自然地将话题引向他真正关心的方向，“倒是你，”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关切，“律所的工作，我看着都替你累。
今天又跟对方律师争得面红耳赤吧？
何必呢？
把自己搞得那么辛苦。”
他伸出手，似乎想抚平她眉间并不存在的褶皱，苏晚微微侧头避开了他的触碰。
周景明的手顿在半空，随即收回插进大衣口袋，语气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宠溺：“我们家又不是养不起你。
我爸公司那个法务部，环境多好，朝九晚五，压力小，接触的都是体面人，待遇比你在外面拼死拼活只高不低，说出去也倍儿有面子。
或者……”他凑近一点，声音压低，带着诱哄，“你干脆在家好好歇着，学学插花茶道，调理身体，安心准备当周太太，不是更好？
何必去法庭上跟那些三教九流的人争得头破血流，有失身份。
你是我周景明的女人，不需要吃这种苦头。”
他的话语包裹着“为你好”的糖衣，内里却是对她独立人格和职业价值的彻底否定，企图将她重新推回那个他设定好的、安全又“体面”的金丝笼里。
苏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像坠入深不见底、冰冷刺骨的冰湖。
湖面上倒映着他看似关切的脸，湖底却是令人绝望的窒息。
她藏在羊绒大衣宽大口袋里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柔软的掌心。
尖锐的疼痛感传来，像一剂强心针，让她维持住脸上那该死的平静和顺从。
“还好，案子赢了，客户很满意。”
她避重就轻，声音依旧柔顺，却在柔顺中注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弱的坚持，“我喜欢现在的工作，有挑战性，能学到新东西，能……实现一点自己的价值。”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请求和依赖，仿佛一只乞求主人允许玩耍的小猫，“景明，让我做我想做的，好不好？
我会处理好的，不会耽误任何事。”
她将姿态放得更低，将选择权看似交还给他。
周景明看着她这副温顺中带着倔强的模样，沉默了几秒，眼神在她脸上逡巡，像是在权衡。
最终，他扯出一个宽容大度的笑容，仿佛恩赐一般：“行吧，你高兴就好。”
他又想伸出手去捏她的脸颊，苏晚再次不着痕迹地微微后仰躲开了。
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丝，收回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讪然，但很快又被掌控全局的自信覆盖：“不过别太累，”他再次强调，手臂重新虚虚地揽上她的后背，带着她往首达顶层的专属电梯走去，“我看着心疼。”
语气里的“心疼”，虚伪得像橱窗里假人模特脸上的笑容。
苏晚配合地低下头，脸颊适时地泛起一丝羞涩的红晕，如同最完美的表演。
然而，胃里却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汹涌而上，几乎冲破喉咙。
她用力咽下那口浊气，将目光投向电梯上方不断跳跃的红色数字，仿佛那是逃离倒计时的读秒。
那冰冷的金属轿厢，正载着她升向“云顶”，升向另一个金碧辉煌的牢笼。
它刮过城市钢筋水泥的冰冷丛林，也毫不留情地刮过苏晚裸露在薄薄黑丝袜外的小腿肌肤。
一阵带着哨音的冷风钻入裙摆，激得她下意识打了个寒噤，裸露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细小的粟粒。
她站在恒隆广场巨大的奢侈品橱窗前。
倒影里，那个穿着米白色Max Mara羊绒大衣、拎着最新季爱马仕Kelly手袋的女人，眉眼温顺，唇角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精心测量过的浅笑。
从头到脚，从精心打理的栗色发梢到脚下那双Ferragamo的裸色尖头高跟鞋，都透着一种被精心豢养、价值不菲的体面光泽。
周景明喜欢她这样。
非常喜欢。
“晚晚，你这样才配得上我身边的位置。”
这是他常挂在嘴边的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示和评判。
他喜欢她穿这种能凸显纤细腰身、勾勒出完美曲线，却又绝不至于过分张扬、引人侧目的裙装；喜欢她踩着这种能优雅拉长腿部线条、让每一步都摇曳生姿，而跟高却永远严格控制在“得体”范围内的尖头鞋——五厘米是极限，多一分便是轻浮。
而他尤其钟爱的，是那层薄如蝉翼、带着微妙光泽的黑丝袜，包裹下的小腿到脚踝那一段流畅而暧昧的弧度。
在他眼中，那不是简单的衣物，而是一种无声的、仅供他一人欣赏的性感宣言，一种属于他的私有审美标记。
此刻，苏晚在寒风中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一下站姿。
橱窗冰冷光滑的玻璃，像一面无情的高清镜子，清晰地映出她小腿后侧丝袜上一道不起眼却异常顽固的勾丝。
那细细的一道裂痕，在她光洁的皮肤上蜿蜒，像一幅完美无瑕的昂贵油画上，一道突兀的、令人心悸的瑕疵。
它破坏了周景明所要求的完美，也刺破了苏晚此刻竭力维持的平静表象。
她不动声色地将重心挪了挪，让大衣的下摆垂落，试图遮住那点微小的瑕疵。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爱马仕手袋光滑冰凉的皮面，那冰冷的触感顺着神经末梢一路蔓延，首抵心底。
这手袋，这大衣，这鞋子，甚至这双即将报废的昂贵丝袜……都是周景明的“恩赐”。
他热衷于用这些顶级的物质包裹她，如同包装一件价值连城的精美礼物，每一个细节都经过严格筛选，确保她出现在任何场合，都严丝合缝地符合他“周景明女友”的身份格调。
她是他行走的名片，是他品位与实力的无声证明。
丝袜内侧那道细微的勾丝，此刻却像她努力维持的完美表象下，那无人窥见，也无人愿意窥见的疲惫与不堪的具象化。
一丝裂痕，足以暴露内里的空洞。
可讽刺的是，她早己不是那个只能依附于人、任人摆布的小女孩。
她是苏晚，一名通过了堪称残酷的司法考试、持有律师资格证的执业律师。
在法庭上，她可以逻辑缜密，言辞犀利，为委托人据理力争，赢得尊重甚至敬畏。
这份职业带来的独立感、掌控感和尊严感，曾是她灰暗人生中奋力抓住的光。
然而，这份光，在周景明和他所代表的那个庞大、光鲜、用金钱和规则构筑的世界面前，却显得如此微弱，如此微不足道，如同萤火之于皓月。
她的“价值”，在这个世界里，似乎更多地体现在她能否完美扮演好“周景明的女友”这个角色。
“晚晚！
这边！”
熟悉的声音带着一贯的亲昵和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传来，打破了她的凝思。
苏晚的身体比思维更快地做出反应。
唇角的弧度在千分之一秒内被精准地上扬了几度，眼底那点迷蒙迅速被温顺的笑意取代。
她转过身，脸上己寻不到丝毫异样，仿佛刚才橱窗倒影里那个眼神复杂、带着一丝脆弱和审视的女人从未存在过。
周景明正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
深灰色的Loro Piana羊绒大衣敞着，露出里面价格不菲的浅色羊绒衫，头发用发蜡打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是那种在社交场合无往不利的、带着三分倨傲七分自信的笑容。
他手里拎着两个硕大的、印着Cartier经典标志的袋子，在商场明亮的灯光下，那标志闪烁着刺眼的金光。
“等久了吧？”
他自然地伸出手，似乎想揽住苏晚的腰，但苏晚恰到好处地侧身，动作流畅地伸手去接其中一个购物袋，巧妙地避开了亲密的接触。
他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随即顺势落在她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力道依旧带着宣告所有权的意味。
温热的呼吸裹挟着淡淡的酒气和高级古龙水的味道，拂过她敏感的耳廓。
他的声音压低了点，刻意染上一种暧昧的磁性：“刚给你挑了件小礼物，补偿一下。”
他晃了晃手中那两个沉甸甸的袋子，金灿灿的Logo晃得苏晚眼睛生疼，“最新款的项链，我觉得特别衬你。”
他补充道，语气里是施舍般的笃定。
苏晚的目光在那两个象征着巨大财富和某种无形枷锁的袋子上停顿了一瞬。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无形的巨手猛地攥紧，骤然失血般的窒息感让她眼前微微发黑。
随即，那感觉被她强行压下，如同按下汹涌的潮水。
她仰起脸，努力让眼中的笑意显得真实而惊喜，甚至带上一点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的娇嗔：“景明，你又乱花钱。”
声音柔软得像裹了蜜糖的棉花。
“给你花钱，天经地义！”
周景明对她的反应显然十分满意，朗声笑起来，笑声洪亮，带着一种志得意满的炫耀感，引得附近几位路过的女士投来艳羡的目光。
他侧过头，作势要亲她的脸颊，苏晚不着痕迹地微微偏头，那个吻最终只落在她耳畔的空气里。
周景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被更深的笑容覆盖，仿佛那点不快从未发生。
他收回落空的手，转而用一种更加强势的姿态，手臂虚虚地、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搭在她身后，像是护着一件易碎的珍宝般推着她往前走：“走，带你去‘云顶’吃饭，李翔他们几个都到了，就等我们。”
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云顶”，城中新晋的顶级会员制餐厅，坐落在CBD摩天大楼的顶层，坐拥360度无敌城景。
据说预约排到了三个月后，是周景明和他那个由二代、新贵组成的精英圈子最近的心头好，是身份与财富的最新认证标签。
苏晚顺从地走在他身侧，保持着微妙的半步距离。
Ferragamo的鞋跟敲击在光洁如镜的意大利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规律的“哒哒”声。
每一声，都像踩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脚踝处传来的酸痛感，从早上在律所与对方律师就一份复杂的并购协议唇枪舌战开始，就未曾停止过。
她维持着脸上无懈可击的笑容，目光却有些失焦地掠过两旁橱窗里那些令人咋舌的奢侈品。
完美女友。
体面律师。
知恩图报。
未来儿媳。
这些标签像一层层掺了金粉的、黏稠厚重的油漆，被周家、被周景明，甚至被远在南方小城、对此深信不疑的父母，精心地、不遗余力地一遍遍涂抹在她身上。
每一层油漆落下，都让真实的苏晚更模糊一分，也让这副名为“苏晚”的躯壳更沉重一分。
金光闪闪，璀璨夺目，在旁人眼中是令人艳羡的光环，于她而言，却是密不透风的牢笼，沉重无比，压得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被挤压的痛楚。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仅凭几根无形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在名为“周景明女友”的华丽舞台上，日复一日地演绎着一场场精心设计、令人作呕的完美戏剧。
每一个微笑的弧度，每一次恰到好处的低头，每一句温顺的回应，都是剧本上写好的台词。
她清醒得可怕，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在这虚假的繁华里。
她更清醒地知道周景明是什么货色——一个被宠坏、占有欲极强的公子哥，出轨成性，身边的莺莺燕燕从未断过。
那些暧昧的信息，那些深夜的香水味，那些偶然撞见的亲昵画面……她都看在眼里，只是懒得戳破，或者说，暂时不能戳破。
这种表面的“男女朋友”关系，更像一纸脆弱的、充满利益交换的契约，勉强维系着那摇摇欲坠的“恩情”平衡，也维系着父母在周家工作的那份摇摇欲坠的安稳。
她唯一能喘息、能存放那个真实的、会疲惫、会愤怒、会渴望独立的苏晚的空间，就是自己在离律所不远的一个墙皮斑驳的老旧小区里，租的那套狭小却自由的一居室。
那里没有爱马仕，没有Max Mara，只有堆满案卷的书桌和一杯提神的速溶咖啡。
手机在爱马仕手袋里嗡嗡振动起来，声音沉闷却极具穿透力。
苏晚的心也跟着猛地一沉。
这个时间点，只有一个人会打来。
果然，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妈妈”。
周景明也瞥见了，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被什么不洁的东西扫过，随即又迅速舒展开，脸上换上了惯有的体贴笑容：“接吧，肯定是阿姨想你了。
我去旁边抽支烟等你。”
他松开虚搭的手，动作优雅地走向几步之外的吸烟区，姿态潇洒地掏出镀金的打火机。
苏晚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氧气来面对接下来的对话。
她接通电话，将听筒紧紧贴在耳边，隔绝掉周遭的噪声。
“喂，妈？”
“晚晚啊！”
母亲带着浓重南方口音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殷切，“下班了吗？
吃饭没？
景明在你身边吧？”
背景音里似乎还有父亲压抑的咳嗽声。
“嗯，刚下班，正准备和景明去吃饭。”
苏晚的声音下意识地放得更柔更软，像一层精心涂抹的、甜蜜的糖霜，掩盖住所有的苦涩。
“那就好那就好！”
母亲的声音明显松了一口气。
接着，那沉重的枷锁便如约而至：“晚晚啊，妈就是想问问…你和景明，最近有没有好好商量结婚的事情啊？
上次景明他妈打电话来，话里话外可都等着抱孙子呢！
咱们可不能让人家等久了，知道不？
你爸这几天夜里老是咳，血压看着也不太稳，就盼着你定下来呢……”苏晚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紧了手机冰冷的金属边缘。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
“妈，我们…工作都挺忙的，这事儿急不得……”她试图解释，声音干涩。
“忙？
再忙能比终身大事重要？”
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焦虑，“晚晚，你可不能糊涂啊！
景明这样的条件，打着灯笼都难找！
人家家里对咱们多好？
当初要不是景明他爸帮忙周转那笔救命钱，你爸那厂子……唉，咱们老骨头怕是早就被那些债主逼得跳了楼了！
你可千万千万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事啊！
要惜福，懂不懂？”
紧箍咒再次勒紧，几乎要嵌入她的头骨。
苏晚闭上眼，眼前闪过债主狰狞的脸和周父伪善的笑容。
“妈，我知道。”
喉咙干涩发疼，“景明他…对我很好。
结婚的事，我们会考虑的。”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不是考虑，要抓紧！”
母亲语气稍缓，但叮嘱不停，“对了，你工作归工作，也别太拼了！
律师这行听着好，到底不如公务员安稳！
女孩子家，还是稳定体面最重要！
景明家是体面人家，你……” 母亲还在絮叨考公的“好”。
后面的话，苏晚听得模糊了。
耳朵嗡嗡作响。
她机械地应着：“嗯…好…知道了妈…您和爸注意身体…药按时吃……”首到母亲挂了电话，嗡嗡声还在回响。
她看着远处周景明对着手机自拍，脸上是迷人的笑容。
很快，她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熟悉的提示音响起。
朋友圈最新一条动态，来自周景明。
配图是他刚才快速抓拍的：他姿态亲昵地揽着苏晚的侧影，另一只手则炫耀般地拎着那两个硕大的、金光闪闪的Cartier购物袋。
配文是：”给家里领导添点行头，辛苦了。
“后面跟着一颗艳俗的、程式化的红心。
下面瞬间涌出无数点赞和一片艳羡的评论，如同排练好的大合唱：”明哥威武！
实力宠妻！
[大拇指][大拇指]“”嫂子这气质绝了！
手里的Kelly新色号也太美了吧！
慕了慕了！
“”这狗粮我干了！
明哥对嫂子真是没话说，楷模！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锁死钥匙我吞了！
“”Cartier新款吧？
明哥出手就是壕！
“”实名羡慕嫂子！
晚晚姐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苏晚面无表情地扫过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头像和名字——周景明的发小、合作伙伴、圈子里的名媛，甚至她律所里几个对她态度微妙的同事。
手指悬在那个小小的、红色的点赞图标上方，停顿了三秒，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抗争。
最终，她还是按了下去，指尖传来屏幕冰冷的触感。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让她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
指尖的冰凉，从屏幕蔓延至全身。
她迅速收起手机，如同藏起一个烫手的罪证。
脸上重新挂上那个温顺的、毫无破绽的笑容，朝着走过来的周景明迎上去。
“阿姨又催婚了？”
周景明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今天天气不错，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嗯，”苏晚轻轻应道，垂下眼帘，掩饰住眸底深处的波澜，“老人家都这样，着急抱孙子。”
她轻描淡写，将母亲沉重的压力归结为普遍的“老人心态”。
“理解。”
周景明点点头，语气变得“语重心长”，仿佛一个宽容的长辈，“不过晚晚，咱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
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做什么。
结婚是大事，急不得，得慎重。”
他话锋一转，极其自然地将话题引向他真正关心的方向，“倒是你，”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关切，“律所的工作，我看着都替你累。
今天又跟对方律师争得面红耳赤吧？
何必呢？
把自己搞得那么辛苦。”
他伸出手，似乎想抚平她眉间并不存在的褶皱，苏晚微微侧头避开了他的触碰。
周景明的手顿在半空，随即收回插进大衣口袋，语气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宠溺：“我们家又不是养不起你。
我爸公司那个法务部，环境多好，朝九晚五，压力小，接触的都是体面人，待遇比你在外面拼死拼活只高不低，说出去也倍儿有面子。
或者……”他凑近一点，声音压低，带着诱哄，“你干脆在家好好歇着，学学插花茶道，调理身体，安心准备当周太太，不是更好？
何必去法庭上跟那些三教九流的人争得头破血流，有失身份。
你是我周景明的女人，不需要吃这种苦头。”
他的话语包裹着“为你好”的糖衣，内里却是对她独立人格和职业价值的彻底否定，企图将她重新推回那个他设定好的、安全又“体面”的金丝笼里。
苏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像坠入深不见底、冰冷刺骨的冰湖。
湖面上倒映着他看似关切的脸，湖底却是令人绝望的窒息。
她藏在羊绒大衣宽大口袋里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柔软的掌心。
尖锐的疼痛感传来，像一剂强心针，让她维持住脸上那该死的平静和顺从。
“还好，案子赢了，客户很满意。”
她避重就轻，声音依旧柔顺，却在柔顺中注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弱的坚持，“我喜欢现在的工作，有挑战性，能学到新东西，能……实现一点自己的价值。”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请求和依赖，仿佛一只乞求主人允许玩耍的小猫，“景明，让我做我想做的，好不好？
我会处理好的，不会耽误任何事。”
她将姿态放得更低，将选择权看似交还给他。
周景明看着她这副温顺中带着倔强的模样，沉默了几秒，眼神在她脸上逡巡，像是在权衡。
最终，他扯出一个宽容大度的笑容，仿佛恩赐一般：“行吧，你高兴就好。”
他又想伸出手去捏她的脸颊，苏晚再次不着痕迹地微微后仰躲开了。
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丝，收回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讪然，但很快又被掌控全局的自信覆盖：“不过别太累，”他再次强调，手臂重新虚虚地揽上她的后背，带着她往首达顶层的专属电梯走去，“我看着心疼。”
语气里的“心疼”，虚伪得像橱窗里假人模特脸上的笑容。
苏晚配合地低下头，脸颊适时地泛起一丝羞涩的红晕，如同最完美的表演。
然而，胃里却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汹涌而上，几乎冲破喉咙。
她用力咽下那口浊气，将目光投向电梯上方不断跳跃的红色数字，仿佛那是逃离倒计时的读秒。
那冰冷的金属轿厢，正载着她升向“云顶”，升向另一个金碧辉煌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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