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这辈子，就栽在一个“情”字上。可差点要了他命的，
却是他用“情”字喂养出来的一条白眼狼。一祸起十里八村的红白喜事，
都认我爹赵坚这块“金字招牌”。谁家要摆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这次村里李铁柱娶媳妇，自然也不例外。二十桌，每桌五百块的席面，
算是村里顶好的标准了。我靠在门框上，看着我爹那条不利索的腿还在院里院外地忙活，
忍不住开了口。“爸，您老歇着吧，等忙完铁柱哥这摊子事，就跟我回城里，
我那酒楼还缺个大堂经理呢。”我爹闻言，手里的活没停，从鼻子里哼出两声冷气。
“你懂个锤子。”“你那是生意，是钱。”“我这个，是人情，是脸面。”他就是这样，
倔得像头牛。当年在生产队里当大厨，后来腿脚不方便了，复员回家，我妈嫌他是个残废，
没过两年就跟人跑了。日子最难的时候，是村里人你家一碗米，他家一把菜地拉扯过来的。
后来日子好过了，他就开始包揽村里的酒席，说是报答乡亲们的恩情。我赚了钱，
不止一次劝他收手。办酒席这活儿，起早贪黑，风吹日晒，从洗菜备菜到煎炒烹炸，
最后还得收拾杯盘狼藉，累死累活，一桌席赚不了几个辛苦钱。可他就是不听。
他好那口“赵大厨”的称呼，享受村民们竖起大拇指，夸他“手艺地道，价格实在”的荣光。
那份被需要、被尊敬的感觉，比钱重要。为了李铁柱的婚宴，我们全家总动员，
又额外请了四个小工。锅碗瓢盆，桌椅板凳，还有堆成小山的鸡鸭鱼肉、各色蔬菜，
折腾了大半天，才算把家伙事儿都搬到李铁柱家那宽敞的院坝里。李铁柱满脸堆笑地凑过来，
给我爹递上一根皱巴巴的“大前门”。“叔，这次可多亏您了！”他一脸的感激涕零，
就差没跪下了。“要不是您看我困难，给我赊了这二十桌席面，我这婚事，怕是黄了。
”“您老放心，等我收了礼金，一准儿把钱给您补上，一分都不少！”我爹大手一挥，
夹着烟的手指头几乎要戳到李铁柱的鼻子上。“去去去，忙你的去，跟我这儿客气个啥。
”那满不在乎的劲儿，仿佛赊出去的不是一万块钱，而是一包盐。
酒席的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院坝里人声鼎沸，炊烟袅袅。打牌的，聊天的，
看热闹的，比过年还喜庆。我爹就是这片热闹的中心，他系着油腻的围裙，手持大勺，
在几口大锅之间游刃有余，像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然而，就在吉时将近，
菜肴即将上桌的时候，意外发生了。一声尖利的女声，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
瞬间划破了这团和气。“叔，你们家心也太黑了！坑外人也就算了，
怎么连乡里乡亲的钱都敢昧着良心赚？”“这是要吃绝户啊！”嗡！整个院坝瞬间安静下来，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朝着声音的源头望去。我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心里咯噔一下。是她？
张雅芬 。村里飞出去的那个唯一的女大学生。我爹也愣住了，
他下意识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油，有些局促地问道：“雅芬 ？
你……你这是说啥胡话呢？我们坑谁了？”“张雅芬 ！你在这儿发什么疯！
”新郎官李铁柱黑着脸，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语气里满是压不住的火气。
张雅芬 却理都不理他，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爹，像是要喷出火来。“铁柱哥，你别管！
我今天就是要揭穿他们的真面目！”她扬起下巴，声音又拔高了几度。
“他们收你五百块一桌的酒席，这不是坑你是什么？”周围的村民开始窃窃私语，
一张张朴实的脸上写满了困惑。“这……这不对吧？村里办席，不一直都是五百一桌吗？
”“是啊，我家上个月嫁闺女，也是这个价，赵大厨还给抹了零头呢。
”李铁柱也一脸懵圈地看着张雅芬 。“雅芬 ，五百块……不是一直这个价吗？贵了？
”张雅芬 急得直跺脚，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模样。“我不是来捣乱的！
我是看不过去，想让大家知道真相！”“他们家，就是在骗你们的血汗钱！”她深吸一口气，
像是要抛出一个重磅炸弹。“前几天，我在城里请同学吃饭，那家大酒楼，一桌子菜，
有大龙虾！有鲍鱼！你们猜猜，花了多少钱？”话音刚落，村民们的眼睛瞬间就亮了。龙虾！
鲍鱼！那可是电视里才能见到的稀罕玩意儿，金贵得很，这辈子怕是都没机会尝一口。
“那……那得千把块吧？”“一千？我看不止，怎么也得两三千！”众人议论纷纷，
看向张雅芬 的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羡慕。张雅芬 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她得意地扬了扬眉毛，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张折叠的收据，“啪”地一声拍在旁边的桌子上。
她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近乎炫耀的语气，一字一顿地公布了答案：“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一百九十九块！”“什么？！”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一百九十九？
就能吃到龙虾和鲍鱼？这简直比天上掉馅饼还让人难以置信！离得近的几个村民，
立刻伸长了脖子，争先恐后地去看那张收据。“哎呀，还真是！绘梅阁，消费199元！
”“我的乖乖，城里东西这么便宜？”我对那张收据再熟悉不过了。因为，
那家叫“绘梅阁”的酒楼，是我开的。二农夫与蛇几天前，
张雅芬 确实带着几个同学来我店里消费。那几个同学，一看就是城里家境不错的孩子，
嘴上“雅芬 姐”叫得亲热，眉眼间却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优越和轻蔑。点菜的时候，
她们专挑贵的点，什么波士顿龙虾、大连鲍、东星斑……张雅芬 的脸色，
从一开始的强装镇定，到后来的煞白。我恰好从楼上下来，一眼就认出了她。毕竟是同村的，
她小时候还总跟在我屁股后面“红梅姐、红梅姐”地叫。结账的时候，五千九百九十九。
张雅芬 捏着菜单，手指都在发抖，眼圈红红的，几乎要哭出来了。她支支吾吾地问服务员，
能不能打个折。那几个同学就在旁边看笑话，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是吧，
请客还掏不出钱？”“我就说嘛，乡下来的，能有什么钱。”我看着她窘迫的样子，
想起了她那个不争气的爹和她苦难的童年，心里一软。我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对服务员说：“这是我老家的妹妹，给她算个员工价。
”然后我让服务员把账单改成了199元。张雅芬 当时看我的眼神，
充满了感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屈辱。结完账，她在同学面前立刻挺直了腰板，
把那张199的收据随手一扬。“嗨，多大点事儿，小钱。”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引来了同学们一片惊叹和赞美。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谁能想到，我的善意，
竟然成了她反咬一口的利器！此刻，她站在院坝中央，那张199的收据被她高高举起，
像一面讨伐的旗帜。她甚至直接拖过一把长条凳，站了上去，让自己显得更高，更有气势。
“乡亲们！你们都看清楚了！”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充满了煽动性。
“城里的大酒楼！有龙虾有鲍鱼！一桌才199！”“凭什么他赵坚家，就这点破鱼烂虾，
敢收我们500块？！”“大家算算这笔账！一桌黑咱们300块，今天这20桌，
他一天就要赚6000块！一个月呢？一年呢？”她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
“十里八村的酒席都被他们家包了，一年少说也得办一百场，那就是几十万！
几十万啊乡亲们！”“咱们辛辛苦苦种地一年，才挣几个钱？
他赵家就是趴在我们身上吸血的蚂蟥！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我，张雅芬 ，
作为咱们村里唯一的大学生，有知识，有文化，我今天必须站出来，为咱们老百姓说话！
揭露他们的丑恶嘴脸！”三十万！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狠狠地砸在村民们的心湖里，
激起了滔天巨浪。对于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来说，那几乎是天文数字。一时间，
所有看向我家的目光都变了。从最初的困惑，变成了怀疑，然后是嫉妒，最后，
凝聚成了赤裸裸的敌意和愤怒。我爹气得浑身发抖，脸涨成了猪肝色。“你……你血口喷人！
俺老赵做了一辈子饭，从来没赚过昧心钱！”“现在猪肉多少钱一斤？青菜多少钱一斤？
五百块一桌，我几乎不挣钱，图的就是个热闹，是为大家伙儿服务！”我也站了出来，
冷冷地看着张雅芬 。“你说我们赚黑心钱，总得拿出证据吧？你对餐饮行业了解多少？
你知道成本吗？”“一桌席十二个菜，鸡鸭鱼肉海鲜样样有，
还不算桌椅、餐具、酒水、人工、清理……五百块钱，能剩下五十块的利润都算不错了，
有时候甚至还要赔本赚吆喝！”我的一番话，让一些头脑清醒的村民眼神有所缓和。毕竟，
我爹的为人，大家还是信得过的。然而，张雅芬 立刻发起了反击。“呸！
谁会承认自己赚了黑心钱？你们别被他骗了！”她冷笑一声，指着自己的鼻子。“别忘了，
我小时候，可是在他家厨房帮过工的！”这话一出，众人又动摇了。是啊，
张雅芬 确实在我家帮过忙。那是因为她家实在太穷了。她那个爹，张莽，
是村里有名的懒汉，嗜酒如命，喝醉了就打老婆孩子。她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跑了。
我记得有一年冬天，办完一场酒席，我看见她穿着单薄的破衣服，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眼巴巴地看着我们收拾剩下的饭菜。我动了恻隐之心，求我爹把剩菜打包送给她。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她家的情况。那年她初中毕业，考上了高中，她爹却不让她念了，
想把她嫁出去换彩礼。是我爹，提着两瓶酒，硬着头皮去她家，
跟她那个酒鬼爹磨了半天嘴皮子，好说歹说，才让她重返校园。不仅如此，
我爹还让她假期跟着自己学厨，一来能学个手艺，二来也能赚点生活费，免得被她爹卖了。
她考上大学那年，我爹二话不说，从存折里取了五千块钱塞给她。那时候，我爹总念叨，
说自己这辈子做的最值的一件事，就是帮一个女娃子改变了命运。可他怎么也想不到，
自己亲手从泥潭里拉出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毒蛇。我没有说话，只是拉了把椅子，
静静地坐下，想看看她到底能表演到什么程度。张雅芬 见我爹被气得说不出话，更加得意。
“他家的那些猫腻，我清楚得很！我亲眼见过，赵坚偷偷躲在屋里数钱，厚厚的一沓，
全是红票子！”我爹气得嘴唇都在哆嗦。“你放屁！那是我闺女给我的生活费！
”我点了点头，淡淡地附和道：“没错，我每个月都会给我爸打钱。”我爹这人，节俭惯了，
每次我给他转了钱，他都非得取出现金来，捏在手里才觉得踏实。然后用这些钱，
去村里东家买几个鸡蛋，西家买几斤青菜，说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没想到，我孝敬他的钱，
到了张雅芬 嘴里，竟然成了“黑心钱”的罪证。张雅芬 抱着胳膊，翻了个白眼，
用一种极其轻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红梅姐，你一个女人家，在外面能挣多少钱？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阴阳怪气。“该不会……是做什么不干不净的生意吧？
”“我X你妈！”我爹这辈子都没骂过这么脏的话。他眼睛血红，抄起手边的锅铲，
就要冲上去。“你敢污蔑我闺女！老子今天打死你这个白眼狼！”张雅芬 吓得一缩脖子，
敏捷地躲到了李铁柱身后，嘴里却还不饶人。“叔，你看，这是恼羞成怒了！要是正经钱，
你心虚什么？”她的话像是一滴油滴进了滚烫的油锅，瞬间引爆了村民们的情绪。
“雅芬 是个好孩子，不会撒谎的。”“就是，你看赵家这闺女，
每次回来都穿得花里胡哨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一个女的，在城里能挣什么大钱？
我看八成是她爹贪了咱们的钱，送她在城里享福！”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我爹的脸，
一瞬间变得惨白，气得身子都晃了晃。就在这时，人群中一个妇女，“噗通”一声，
跪在了地上。是我爹口中的王巧娣。我爹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去扶。“二婶，你这是干啥？
快起来！”王巧娣却死死地抱着我爹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起来。“赵大哥，
你行行好！去年我儿子考大学，在你家办的升学宴，十桌，花了五千块啊！
”我爹无奈地点点头：“是有这回事。”王巧娣哭得更凶了。“求求你，
把那三千块退给我吧！我家孩子多，日子紧巴，实在是等钱用啊！你们家那么有钱，
就当可怜可怜我们吧！”我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把将她的手从我爹裤腿上掰开。“王巧娣！
做生意讲究个你情我愿，价格是早就说好的，哪有秋后算账的道理？再说了，
你儿子考上大学，我爸当时还给你包了一千块的红包呢！”王巧娣见耍赖不成，
索性站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脸上的悲戚瞬间消失，变得尖酸刻薄。“一码归一码！
红包是你情我愿送的，我可没求着你们给！”“你们赚了黑心钱，退钱是天经地义！”“你！
”我气得差点笑出声，“我爸那是给你儿子添路费，你怎么能这么忘恩负义！
”张雅芬 立刻见缝插针，站到王巧娣身边，义正言辞地对我说道：“红梅姐，
别以为你们那点小恩小惠，就能掩盖你们赚黑心钱的事实！这钱，你们必须退！
”我怒极反笑：“张雅芬 ，凡事讲证据！别把脏水往我们家身上泼！”张雅芬 冷笑一声，
将那张199元的收据甩到我面前。“证据？这就是证据！你们家穿的名牌，开的好车，
都是证据！我爸心虚才给送礼，更是证据！”“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赚黑心钱，
是要遭报应的！”她的话彻底点燃了村民们的贪婪之火。“对！退钱！”“必须退钱！
我们辛辛苦苦挣的钱，凭什么让你们黑了去！”“上个月我家办寿宴，也得退！
按城里酒楼的标准，你得退我三千！”一个黑瘦的汉子跳了出来。我爹指着他，
气得手都在抖。“王德贵！你上个月办席的五千块钱还没给我呢！你凭什么让我退钱！
”那汉子摸了摸鼻子，满不在乎地嘟囔道：“我是欠你五千，让你退三千，
我再补你两千不就行了？”“你……你这个无赖！”“我就是无赖怎么了？
你个断了腿的残废，活该老婆跟人跑！还有你这个女儿，死三八！天天打扮得妖里妖气的，
不知道在外面陪了多少野男人！”这些话，像一把把淬毒的刀子，狠狠地扎在我爹心上。
这些年，他赊出去的账，少说也有几万块。那些人，喝了酒拍着胸脯说“明天就还”，
结果第二天就忘得一干二净。我爹脸皮薄，不好意思催，就这么一年年拖着。没想到，
他的善良和宽容，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羞辱和背叛。我再也忍不住了，抄起墙角的烧火棍，
指着那个王德贵。“你再给老娘说一句试试！”“我就说了，怎么着……”没等他说完，
张雅芬 一把从我手里夺过棍子。“红梅姐，你们家也太霸道了！做了亏心事，
还不让人说了？”人群开始骚动，气氛越来越紧张。突然，不知道谁喊了一句。“不赔钱，
就砸了他家的摊子！”“对！把这些桌子椅子，还有这些菜，都拿去抵债！”“轰”的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