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再次见到了他，他没有死，可他忘了我，成了别人的驸马。
仰射天狼终成谶，青梅作雪刃生尘。
最终，少年将军自请驻守边关，永不回京。
正文1漠北的月光浸着铁锈味。
沈昭趴在城垛上数星星，十五支火把在城墙投下摇晃的光晕。
戌时的梆子刚敲过三下，远处校场便传来马蹄踏碎薄冰的脆响。
"阿昭又在偷懒。
"银甲少年策马掠过城墙，扬起的披风卷着细雪扑了她满脸。
萧珩单手扣住女墙翻身而上，腰间鱼肠剑穗扫过她发间红绳，"明日比试若再输给我，可要罚抄二十遍《六韬》"沈昭抓起雪团砸他膝甲："谁要和你比枪法！有本事比箭术。
"话音未落，城下突然传来异动。
十余支火箭破空而起，将西侧粮仓映得通红。
萧珩神色骤变。
沈昭尚未看清他如何取弓搭箭，三支鸣镝已撕裂夜空。
守军火把如潮水般向西门涌去时，她听见少年将军低沉的嗓音："第七次假袭。
"这是突厥人今冬第七次佯攻。
自从三皇子李承弈上月进驻云中城，敌军的骚扰便愈发频繁。
沈昭望着萧珩绷紧的下颌线，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叹息："萧家儿郎的宿命，都写在城墙裂缝里。
"腊月初八的雪粒子打得人脸生疼。
沈昭抱紧怀中的箭囊，看萧珩在校场演示新创的连珠箭法。
三支铁箭穿透草靶红心的瞬间，观战的三皇子突然抚掌轻笑："早闻萧小将军擅百步穿杨，今日方知传言不虚。
"李承弈披着玄狐大氅缓步而来，腰间龙纹玉佩与铁甲相撞，发出清越声响。
沈昭注意到他苍白指节间缠着串佛珠——这与传闻中杀伐决断的皇子形象大相径庭。
"殿下谬赞。
"萧珩收弓行礼，箭袖上的云雷纹沾了薄雪，"不过是些取巧的把式。
""把式？"李承弈拾起地上箭矢，指尖抚过箭簇刻痕，"听说突厥右贤王最得意的儿子，就是被这种刻着'昭'字的箭射穿右眼。
"沈昭呼吸一滞。
那夜萧珩带她突袭敌营，她确实在箭镞刻了字。
正要开口，忽见三皇子转向自己："沈姑娘觉得，这箭法可能破重甲骑兵？"雪粒落进后颈的寒意让她清醒。
父亲说过，天家问策从来不是求教。
她屈膝行礼："民女听闻殿下精研《尉缭子》，当知'车骑之具，鞍勒衔辔，必令完坚'"李承弈眼中闪过异色，腕间佛珠转得急了三分。
萧珩忽然横跨半步挡在她身前："殿下，该巡视瓮城了。
"上元节的彩灯映不暖边关夜。
沈昭蹲在兵器铺前挑箭头，忽有温热的糖画贴上面颊。
萧珩卸了盔甲穿着常服，发梢还沾着烽火台的灰烬："东市来了个中原糖匠，给你捎了只兔子。
"琉璃灯下，糖浆勾勒的玉兔抱着半轮明月。
沈昭就着他的手咬下兔耳，甜香裹着薄荷气息在舌尖化开——这是萧珩身上常年带着的金疮药味道。
"听说三皇子后日返京。
"她故意将糖渣蹭在他袖口，"父亲旧部传来消息，兵部要裁撤云中守军。
"萧珩擦拭银枪的动作微顿。
兵器铺的铜炉爆出火星，将他眼底的阴翳照得忽明忽暗："阿昭，你看这银枪。
"他指尖抚过枪缨下的刻痕，"十一道，这是我守住的第十一个冬天。
"沈昭握住他颤抖的手。
掌心那道疤是去年救她时被弯刀所伤，如今贴着她的脉搏跳动。
正要开口，城楼突然响起急促的号角声。
九长五短，这是最高级别的夜袭警报。
糖画摔碎在青砖上时，萧珩已经将她推入地窖。
玄铁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是他上阵杀敌时才戴的鬼面。
"数到三百颗星星就出来。
"他的声音混在铁甲碰撞声里，"这次给你刻小狐狸糖画。
"沈昭没有数星星。
她抓着萧珩送的白玉簪爬出地窖时，东天刚泛起鱼肚白。
烧焦的旌旗耷拉在箭楼废墟上，守军正在搬运尸体。
第七具盖着白布的遗体经过时，她看见露出的一角银色枪缨。
"萧珩带两百轻骑引开敌军主力。
"满脸血污的副将拽住她衣袖，"三皇子中箭坠马，萧小将军他......"沈昭奔向马厩的脚步被满地冰凌绊住三次。
当她终于找到那具支离破碎的银甲时，先看见的是插满箭矢的白杨木——这是他们常比试射箭的那棵树。
树干上歪歪扭扭刻着未完成的小狐狸，染血的匕首还钉在'狐'字最后一笔。
白玉簪刺进掌心时，她听见身后脚步声。
李承弈左臂缠着渗血的绷带，掌心托着半枚染血的玉扣："萧珩临终前，让朕把这个交给你。
"沈昭认得这玉扣。
去岁生辰，萧珩就是用这枚从突厥王帐缴获的狼头玉扣，替她绾起及腰长发。
此刻它裂作两半，像极了预言中碎成两半的天狼星。
"他说阿昭该恨的人是我。
"李承弈的声音裹在晨雾里，"但活着的人总要继续往前走。
"沈昭握紧玉扣尖锐的裂口。
当剧痛从掌心蔓延到心脏时，她忽然听见虚空中的箭啸——那是萧珩教她辨识的鸣镝，十七声，是代表"死战不退"的绝响。
2椒房殿的龙涎香熏得人头痛。
沈昭斜倚在描金凤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翡翠镯。
这是入宫第三日，庆帝命尚宫局连夜赶制的赏赐。
镯面雕着并蒂莲纹，内圈却刻着一行小字："昭昭入我怀"。
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宫女捧着鎏金托盘躬身而入："娘娘，该用药了。
"沈昭瞥见托盘角落的玉瓶，那是太医院特制的安神汤。
自那日她在御花园"失足"落水被庆帝救起后，这药便成了每日必饮之物。
"放着吧。
"她漫不经心地摆弄着发间玉簪，这是萧珩留下的唯一信物。
簪身刻着"长相守"三字，如今看来倒像是个讽刺的笑话。
殿门忽然被推开，明黄身影挟着寒风闯入。
庆帝解下大氅随手抛给内侍，目光落在未动的药碗上："昭昭又不听话了。
"沈昭垂下眼帘，任由他执起药碗。
温热的汤药递到唇边时，她忽然想起那日在御花园。
他也是这样端着药碗，眼中带着她读不懂的深意："朕说过，活着的人总要继续往前走。
"药汁入喉苦涩，她却尝出一丝甜腥。
这味道与萧珩常服的金疮药极为相似，让她恍惚间又看见那个月夜，少年将军将糖画贴在她唇边时的温柔笑意。
"在想什么？"庆帝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她发间玉簪，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瓷器，"这簪子旧了，明日让尚宫局打支新的。
"沈昭下意识偏头避开他的触碰。
这个动作似乎激怒了帝王，他猛地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那枚翡翠镯。
"沈昭，你还要为那个死人守多久？"殿内烛火摇曳，在庆帝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
沈昭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
天家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将真心藏在假面之下。
"陛下，"她轻声开口，"臣妾只是在想，那日若不是您及时相救，臣妾怕是已经......"话未说完，庆帝已经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心跳透过龙纹锦袍传来，急促得不像个帝王该有的节奏："别说傻话，有朕在，谁也伤不了你。
"沈昭靠在他胸前，目光落在案几上的密报上。
那是她安插在兵部的眼线送来的消息，关于三年前那场夜袭的真相正在一点点浮出水面。
庆帝的怀抱温暖得令人窒息，她却只觉得冷。
殿外传来更鼓声，庆帝松开她，替她掖好被角："好好休息，明日朕带你去猎场。
"转身时，他袖中掉出一方丝帕。
沈昭拾起帕子，发现角落绣着个"珩"字。
这是萧珩的笔迹。
她攥紧丝帕，听着殿门合上的声响。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细密的格子，像极了囚笼的栏杆。
3北燕使团入京那日，沈昭在九鸾朝凤冠上多簪了支白玉簪。
这是萧家祖传之物，本该随主人葬身苍狼原。
她对着铜镜细细描摹眉间花钿，指尖却不自觉地颤抖。
翡翠镯磕在妆台上发出清脆声响，惊醒了侍立一旁的宫女："娘娘，该动身了。
"朱红宫门次第洞开，玄甲卫队簇拥着金顶马车驶入。
当那个身影掀帘而下的刹那，沈昭听见翡翠镯坠地的脆响。
琉璃檐角的风铃叮咚作响，却盖不住胸腔里山呼海啸的心跳。
"这位是北燕永宁公主与驸马。
"礼官唱喏刺破幻梦。
积雪在脚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沈昭攥紧白玉簪，感受着簪尖传来的冰凉触感。
拓跋琰——或者说萧珩，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带着熟悉的薄荷气息，那是他常年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味道。
"你当真不记得了？"她压低声音，指尖微微发颤，"那年上元节，你在东市给我买了糖画，说等春天来了就带我去看漠北的杏花。
"萧珩的眉头皱得更紧，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抬手按住太阳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娘娘，末将不知您在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