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两个月前推开家门的那个清晨,命运的齿轮开始以惊人的方式咬合。
这座名为”界城”的巨兽正在苏醒。
暮色将倾,铅灰色云团裹挟着海腥味从港口方向涌来。
沈寂攥紧装着降压药的塑料袋,斑马线前的红灯刺得他眼眶发胀。
霓虹灯牌在他视网膜上烙下光斑,“永昼便利店”的招牌突然扭曲成“永夜当铺”,玻璃橱窗里陈列的烟酒化作森森白骨。
“第七次了。”
他低头加快脚步,脖颈后新添的刺青隐隐发烫。
三天前旧货市场里,独眼婆婆枯槁的手指划过他后颈时,墨色荆棘便如活物般扎根皮肤,缠绕着倒悬的十字架。
当第一滴雨砸在肩头,柏油路面瞬间结出冰晶。
沈寂僵在原地,每个冰晶都映着他的倒影,最左侧的“他”突然转头,嘴角咧到耳根。
怀表链毫无征兆地绷紧,古董怀表从衣袋里跳出来悬浮半空,表盘上十二个罗马数字化作猩红的眼睛,秒针逆时针飞转。
“叮——”表盖内侧浮现金色刻痕:界城守则一:不要相信倒影沈寂猛然转身,商业街玻璃幕墙里上百个”自己”正被冰棱贯穿心脏。
现实中的雨幕传来蛙鸣,那声音像是用生锈的钢锯拉扯脊椎。
冰面轰然炸裂,独目牛尾的怪物裹挟着腥风跃出,布满疙瘩的身躯上——每颗疙瘩都是转动的眼球,映着不同年代的界城影像。
“喀嚓!”蜚兽的舌头洞穿左胸的瞬间,怀表迸发出青铜编钟的轰鸣。
沈寂看见雨滴凝固成悬浮的时钟,商业街广告牌同时闪烁起血红倒计时。
时光裂隙中穿唐装的背影转身——年轻时的父亲正将鲜血滴入怀表。
剧痛中时空轰然崩塌,无数时空碎片割裂意识,直到沈寂踉跄着撞开家门。
“咔哒……咔哒……咔哒……!”门锁转动的声响格外刺耳。
借着玄关镜的微光,他瞥见表链衔接处生出一簇孔雀绿的铜锈——就像上周修复的那尊西周青铜爵内壁的氧化物。
玄关镜中映出他左眼的异变——齿轮状瞳孔里十二道刻痕缓缓旋转,胸口的血洞已被青铜齿轮填补。
怀表盖内侧新添的篆文泛着冷光:”“欢迎来到真实世界,守钟人!”门外不再是熟悉的楼道。
暗红色藤蔓在墙壁上蜿蜒如血管,走廊尽头的挂钟滴着黏液。
沈寂后退半步,后腰抵住门框。
怀表突然尖啸,瘦长黑影从藤蔓中剥离——三米高的人形生物顶着团蠕动的黑雾,每一步都让墙皮簌簌剥落。
“路灯下的影子……会吃人嗯……”沙哑耳语擦过耳际。
沈寂转身欲逃,却发现退路早已被藤蔓封死。
黑影的压迫感凝成实质,怀表在掌心烫得几乎握不住。
就在黑雾即将吞噬他的刹那,一抹杏黄色掠过眼角。
“往光里跳!”少女拽着他撞向走廊尽头的镜面。
穿过粘稠屏障的瞬间,沈寂听见此起彼伏的尖啸。
再睁眼时已置身陌生长街,少女正用罗盘校准方位,腰间的青铜铃铛缀着褪色流苏。
“咦,竟比预计早醒了三刻钟。”
她指尖夹着泛黄船票,票根“摆渡人-苏九”的钢印泛着幽光。
“该去‘永夜当铺’赎回你的过去了,第七代守钟人!”沈寂刚要开口,背后传来冰层碎裂的脆响。
路灯下的黑影正在增殖,每个扭曲的轮廓都顶着相同的黑雾头颅。
苏九猛地扯住他手腕冲向暗巷,裙裾翻飞间露出绑在小腿的桃木匕首,裙角竟还有一串数字1999。
“界城的影子尝过血就不会罢休。”
她甩出三张符纸封住巷口,燃烧的朱砂在雨中绽开血色莲花,“你父亲没教过你?怀表不是计时器,是锚定时空的罗盘。”
“永夜当铺的交易会腐蚀载体。”
苏九用丹蔻指甲刮下一片铜锈,碎屑竟在雨中凝成微型骷髅,“每逆转一次时间,怀表就会……”沈寂猛地攥住怀表。
上周替老馆长代班时,保险库里那面东汉八卦镜也是这样突然爬满铜锈,当晚就发生了文物失踪案。
苏九的罗盘突然指向沈寂:“你的怀表.……”摊开的掌心里,青铜表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锈蚀。
沈寂清晰看到铜锈沿着十二罗马数字蔓延,当锈迹触及”Ⅶ”时,表针突然停滞——这恰是他本周第七次产生幻觉的次数。
暗巷砖墙突然渗出黑血,无数镜面在墙皮下游走。
远处钟楼传来七声闷响,苏九的罗盘指针疯狂旋转。
当最后一声钟鸣消散时,整条街道的阴影开始沸腾。
沈寂的指尖触碰到胸口的青铜齿轮,金属的寒意渗入骨髓。
雨滴砸在齿轮缝隙间,青铜齿轮发出细碎的金属嗡鸣,就像被岁月尘封的低语,在耳边萦绕不散。
三天前的省博物馆。
沈寂戴着白手套,毛刷轻扫过青铜尊腹的饕餮纹。
当指尖触到某处凹痕时,修复室顶灯突然频闪。
在明灭的光线里,他看见尊腹星图像被无形的手拨动,而自己的倒影——竟穿着血迹斑斑的唐装。
老馆长当时指着尊腹的星图刻纹说:“89年出土时,这里面还残留着二十一世纪的航空合金,你说这事儿奇不奇怪?”那时的沈寂只觉新奇,可怎么也想不到,这段看似平常的经历,竟会在此时与自己的命运紧紧交织。
“你说…… 赎回过去?” 沈寂的声音被呼啸的风雨撕成碎片,带着浓浓的难以置信与深深的迷茫。
他抬眼望去,苏九身着的杏黄道袍在雨幕中氤氲开来,恰似黑暗里摇曳的烛火,在这冰冷潮湿的世界里,无端生出几分温暖与神秘。
她腕间铜铃轻晃,清脆的声响在风雨声中格外突兀。
沈寂定睛细看,铃舌竟是一枚缩小版的桃木钉。
他心中猛地一震,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镇蛟钉?他的思绪瞬间飘到博物馆的青铜器展厅,那枚东晋镇蛟钉的介绍仿佛就在眼前:”许逊斩蛟所用,能定阴阳时序。”
上周新来的实习讲解员,那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演示镇压动画时,指甲上染着和苏九同样明艳的丹蔻,这巧合让沈寂心中的疑惑愈发浓烈。
“永夜当铺只收两种东西。”
苏九竖起两根手指,夹着的船票上钢印泛着冷冽的光,仿佛来自遥远而神秘的异世界,“时间,或者记忆。”
“这是……” 沈寂的话音未落,只听 “轰” 的一声巨响,整条商业街的橱窗瞬间炸裂。
玻璃碎片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托起,悬浮在空中,每一片都映出截然不同的时空画面,犹如命运的荒诞放映:1943 年的轰炸机轰鸣着掠过钟楼,尖锐的弹片却穿透了 1999 年午夜电影院的幕布;洪水肆虐的广场上,独眼婆婆佝偻着身躯,手中紧握着剪刀,神情专注地剪断无数根红线,而红线的另一端,竟直直连着他后颈的荆棘刺青。
沈寂只觉头皮一阵发麻,一股强烈的不安从心底涌起,他仿佛能看见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拢,自己正一步步被卷入一个巨大的阴谋漩涡之中。
就在苏九拽住沈寂手腕的瞬间,一股浓烈的檀香混合着铜锈味猛地冲进他的鼻腔,这味道像极了 2021 年汉墓开棺时的气息。
那时的他亲眼见证那面东汉八卦镜重见天日。
裹尸布滑落的刹那,千年的陈腐气息裹挟着方士李少君的隐秘往事扑面而来。
据《史记》记载,这位武帝时期的主祭人曾 “指星为漏,以血镇时序”,而此刻,镜中渗出的黑血正沿着记忆的纹路倒流,时间的规则似乎在此刻被彻底扭曲,现实与历史的界限已然模糊不清。
“当心!” 苏九的厉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沈寂的心间,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猛地拽回现实。
积水像是被一只潜伏的怪物猛然搅动,炸开层层惊悚的涟漪,蛙目邪祟破水而出。
那怪物浑身覆盖着铜绿鳞片,鳞片下竟翻涌着人类指骨,场面说不出的诡异恐怖,好似来自地狱的景象。
沈寂的齿轮左眼骤然滚烫,仿佛被熊熊烈火点燃。
在怪物转动的某颗眼球里,他看到了十五岁的自己,正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停尸房外。
父亲遗体上的白布无风自动,怀表的滴答声从布料缝隙中幽幽渗出,与他此刻胸腔里的震颤奇妙地共鸣,仿佛是命运敲响的沉重丧钟。
“闭眼!” 苏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与决绝。
三清铃划破长空的声音宛如撕裂绸缎,尖锐而刺耳。
青铜饕餮纹在雨中仿佛被唤醒的远古凶兽,散发着令人胆寒的神秘力量。
沈寂眼前闪过修复室里那尊西周青铜尊,老馆长的手指曾轻轻摩挲着尊腹星图,声音低沉而神秘:“看见没?这饕餮嘴里含着的,可不只是亡魂,还有被嚼碎的时间残渣…………” 音波凝成的八卦阵当空压下,缺失的震卦位置,赫然嵌着他的瞳孔。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与这古老而神秘的力量融为一体,仿佛成为了历史与时间的一部分。
而博物馆展柜里那面八卦镜的裂痕,仿佛有了生命一般,顺着他的视线,缓缓蔓延到视网膜,让他的内心被恐惧与震撼填满。
然而,黑影却在阵眼处无情地撕裂出一道缝隙。
一个身着黑风衣的男人踏着铜镜的寒光缓缓走来,镜中映出省博物馆穹顶那诡谲的画面:陈列柜中的八卦镜正在渗血,“山泽通气” 的铭文里,”泽” 字已化作血泥,仿佛是被古老诅咒写下的预言。
沈寂突然明白父亲为何总是在深夜擦拭怀表,表盖内侧 “HX-1999” 的馆藏编号,分明与当年离奇失窃案卷宗上的标签一模一样。
“第三位摆渡人,” 苏九将镇蛟钉紧紧抵在掌心,眼神中透着警惕与坚定,“你不该出现在这个时间线。”
男人青铜面具上的齿轮纹路与沈寂胸口的青铜齿轮产生了奇妙的共鸣,他轻轻叩击镜面,沈寂只觉头痛欲裂,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在穿刺大脑。
“七个锚点消失了。”
面具男不知何时出现,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声,冰冷而又残酷。
面具裂缝中露出的下颚线,竟与沈寂昨夜在浴室镜前剃须时划破的位置完全重合。
“时间在崩塌,父亲之前偷走了震卦铜片 ——” 铜镜映出 1999 年的监控画面:沈父在警报声中,神色慌张却又带着一丝决绝,将八卦镜核心按入婴儿左眼。
展柜铭文 “天地定位” 正扭曲成 “时序已乱”,正如沈寂在修复室见过的那张诡异拓片。
沈寂猛地转身,”你认识我父亲?”面具男没有回答,而是摘下了面具。
沈寂看见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只是更加沧桑,左眼是正常的瞳孔。
“欢迎来到时间的尽头,”未来的沈寂说,”我是你,也是你的敌人。”
这时,怀表突然变得滚烫,仿佛被点燃的导火索,齿轮如暴雨般疯狂倾泻而下。”
你还能用三次。”
未来的自己屈指弹表,铜锈碎落处露出血色刻痕,”当锈迹覆盖十字架.……”沈寂突然抓住对方手腕。
在布满铜绿的袖扣内侧,隐约可见”1999.12.31”的蚀刻——正是父亲失踪那天的日期。
沈寂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刻着 “1999.12.31” 的齿轮,边缘粘着半张藏品标签,那标签像是一把能打开真相之门的钥匙,却又仿佛是一个无法挣脱的诅咒,让他的内心被不安与迷茫。
“时间锚点从来不是器物,”未来的沈寂缓缓摘下面具,眼神中透着历经沧桑后的无奈与疲惫,”而是你。”
苏九突然闷哼一声。
她道袍袖口翻起时,沈寂瞥见腕内侧有铜锈状斑痕——就像怀表锈迹在人体的蔓延。
而苏九的罗盘瞬间炸裂成的纷乱卦象,仿佛是命运在这一刻彻底破碎。
沈寂看见十八个自己站在燃烧的博物馆前,每人捧着破碎的八卦镜,那画面充满了绝望与诡异,仿佛是世界末日的景象。
“现在明白代价了?” 独眼婆婆闪现眼前,她的蛟尾剪轻轻抵住沈寂后颈的刺青,仿佛是死亡的冰冷凝视,”当年剪断你脐带时,因果线就缠成了死结。”
刹那间,暴雨仿佛被施了定身咒,瞬间静止。
沈寂的齿轮左眼脱眶而出,化作一座古老的日晷。
西周青铜错金日月晷怀表,此物以陨星青铜为胎,表盖铸二十八宿星图,机括暗合《周髀算经》七衡六间之术。
公元891年现于敦煌藏经洞,1943年沈氏先祖以三魂为押典于永夜当铺。
表链每节皆嵌《难经》经络图,秒针逆转为引渡时秽之术。
在晷针的阴影里,苏九的道袍渐渐褪去,变成了博物馆讲解员制服,胸前工牌编号与苏九的船票钢印完全相同。
这惊人的发现让沈寂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震惊与疑惑,仿佛置身于一场荒诞的梦境之中,无法醒来。
“当铺要打烊了。”
未来的自己举起铜镜,馆藏编号在雨水中若隐若现,仿佛是命运最后的宣判,”永夜当铺的典当柜,和博物馆保险库是同一扇门。”
怀表盖内侧的血字开始慢慢融化,像是被时间的洪流无情冲刷:“典当物 —— 你诞生那夜的记忆”。
沈寂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是未来自己的男人,喉咙发紧。
怀表在掌心发烫,齿轮转动的声响与心跳重合。
“你骗人!”苏九突然挡在沈寂面前,”时间线不可能交叉到这种程度。”
未来的沈寂露出苦笑,”正常情况下确实不会,但现在的界城已经不正常了。”
他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枚怀表的虚影,表盖上刻着“守钟人·终”独眼婆婆的剪刀发出”咔嚓”声,她浑浊的独眼盯着未来的沈寂,”你违背了誓约!”“为了救她,我别无选择。”
未来的沈寂声音沙哑。
沈寂感觉左眼一阵刺痛,一段陌生的记忆突然涌入:医院的走廊,刺鼻的消毒水味,心电图刺耳的警报声。
病床上躺着一个女孩,苍白的脸上戴着氧气罩。
“小九……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
“你……你想起来了?” 苏九浑身一震,下意识摸了摸左腕。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沈寂看见自己跪在永夜当铺前,用怀表换取时间倒流的机会。
但每一次倒流,都会让界城的锚点松动一分。
“你用自己的时间换我的命,”苏九的声音带着哭腔,”然后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个过程……”未来的沈寂闭上眼睛,“第七次了。
每次你死去,我就会重置时间,但代价是界城的锚点越来越少。”
沈寂感觉胸口发闷,他看向苏九,”所以你才说要去当铺赎回过去……”“不!”未来的沈寂打断他,”这次不一样!”他指向天空,裂缝中坠落的钟表零件正在重组,形成一座巨大的时钟。
“时间,要重启了!”独眼婆婆喃喃道,”这次是最后一次机会。”
苏九突然抓住沈寂的手,”这次换我来救你。”
她的掌心浮现出一枚铜钱,上面刻着——摆渡人。
“你疯了?!!”未来的沈寂厉声道。
“就让我疯吧!”苏九笑了,眼角有泪光闪动,”我受够了一次次看着你为我牺牲。”
沈寂感觉怀表突然停止转动,表盘上的刻痕开始消失。
他看见苏九的身影逐渐透明,铜钱在她掌心碎裂。
“不要!!!”他伸手想抓住她,却只抓住一把光点。
独眼婆婆的剪刀掉在地上,”晚了……”天空中的巨大时钟开始倒转,沈寂看见无数时间碎片从身边掠过。
每一片碎片里都有苏九的身影:第一次见面时她狡黠的笑,最后一次分别时她含泪的眼……“还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未来的沈寂抓住他的肩膀,”用怀表的力量,把我们的时间线合并,快!”“那会怎样?”“我们会消失,”未来的沈寂平静地说,”但能修复所有的时间锚点,让一切重新开始。”
沈寂低头看着怀表,表盖上浮现出最后一行字:——爱是时间的锚点!他握住未来的自己的手,“为了她!”“为了她!”两道身影在光芒中融合,巨大的时钟轰然碎裂。
时间之河掀起滔天巨浪,将一切吞没。
当沈寂再次睁开眼时,他站在家门前,手里握着降压药的袋子。
天空晴朗,没有阴云。
马路对面,苏九正对着他微笑,腰间挂着崭新的铃铛。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沈寂感觉左眼的齿轮轻轻转动,”好啊。”
这一次,时间终于走对了方向。
铜铃轻响,沈寂握着门把的手微微颤抖。
身旁苏九发间的白梅香与记忆重叠,那是十年前在青云观后山,她偷喝青梅酒时沾染的香气。
“你记得。”
苏九指尖拂过玄关处的镇宅镜,镜面泛起涟漪,映出两人十五岁时的模样——道袍少年正在为偷跑下山的师妹望风。
忽然,沈寂左眼的齿轮卡住,剧痛中闪过陌生画面:暴雨倾盆的夜,苏九跪在八卦阵中,九道天雷劈碎她手中的桃木剑。
原来当年她突然消失,是为他挡了生死劫。
“你的劫数本该在十八岁。”
苏九突然开口,指尖凝出金色符咒点在沈寂眉心,”我用二十年阳寿换了你的…… “话未说完,窗外惊雷炸响。
沈寂看见玻璃上的雨滴凝成血色,苏九腰间的三清铃疯狂震颤。
“他们来了。”
苏九扯开道袍领口,锁骨处的朱砂符印正在溃烂,”我用禁术逆转时空,师门来清理门户了。”
沈寂突然按住她肩头,掌心触到凹凸不平的疤痕——那是当年他为救跌落山崖的苏九,被荆棘划伤的印记。
此刻疤痕突然发烫,化作金色符咒浮现在空中。
“同心契?”苏九震惊后退,”你什么时候…… “记忆如潮水倒灌。
沈寂看见十八岁生辰夜,自己用青铜怀表割破掌心,在昏迷的苏九手心画下古老咒文。
原来啊,他们早就结下生死同命的道契。
窗外阴风骤起,五道黄符破窗而入,在空中燃成青色鬼火。
沈寂的怀表自动弹开,表盘浮现二十八星宿图。
“北斗注死,南斗注生。”
苍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逆徒苏九,私动禁术,当诛!”苏九突然掐诀,房内八面铜镜同时亮起。
镜中浮现出沈寂从未见过的画面:素衣道姑将婴儿放入木盆顺江而下,岸边站着的正是独眼婆婆。
“你娘是上代守钟人。”
苏九在镜阵中穿梭,指尖不断画出金色符文,”当年为封印时间裂隙,把你托付给沈家。”
沈寂左眼突然流出金血,坠落的血珠化作符咒印在地面。
他本能地踏出罡步,手中怀表投射出巨大的八卦虚影。
这是刻在血脉里的道法记忆。
“轰!”“轰!”“轰!……”屋顶被雷法掀开,五名紫袍道士凌空而立。
为首的老道手持量天尺,尺上刻着”天机阁”。
“寂儿……”老道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到为师这里来。”
沈寂头痛欲裂,记忆碎片中浮现出道观学堂:老道手把手教他画符,却在夜半将蛊虫埋入他后颈。
原来这些年他看到的异常景象,都是蛊虫在吞噬时间之力。
“小心! 他在你体内种了噬时蛊!” 苏九甩出墨斗线缠住量天尺,沈寂踉跄跪地,后颈皮肤下凸起游走的虫形。
怀表发出悲鸣,表链突然勒住他的手腕,十二道刻痕同时发光。
“用这个!”苏九抛来半块太极玉佩,正是当年被他失手摔碎的信物。
玉佩触到怀表的瞬间,沈寂看见母亲在镜界血战的身影——她手中握着的,正是另外半块玉佩。
量天尺劈下的刹那,沈寂本能地捏碎玉佩。
青光爆射中,他听到母亲残留的灵识:“寂儿,记住,怀表不是器物……是你的半身。”
血肉撕裂声中,沈寂的左臂化作青铜钟杵,表面的铭文与怀表完全一致。
他忽然明白为何独眼婆婆说”怀表本就是身体一部分”。
苏九的惊呼混着雷鸣传来:”人器合一?这是玄门禁术!”“错了!”沈寂的瞳孔完全化作齿轮,”这才是守钟人真正的姿态!”他挥动钟杵撞向量天尺,时空在撞击点坍缩。
在绝对寂静中,他看见十五岁的苏九在月老祠偷换两人的姻缘牌,看见她跪在祖师爷像前削去道籍,最后看见她将自己的一魂一魄炼入三清铃……原来那些被他当作幻觉的铃音,是她跨越时空的守护。
钟杵与量天尺相撞的余波中,沈寂竟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
那香气似曾相识,让他想起幼时每到惊蛰,背着药箱来为他诊脉的老者。
“叮……”青铜钟杵突然震颤,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经络纹路。
沈寂惊觉自己的左臂正在恢复血肉之躯,而怀表却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糟了……”苏九脸色骤变,”人器合一的反噬开始了!”沈寂感觉五脏六腑仿佛被无形的手揉捏,经脉中似有千万根银针游走。
这是强行融合法器与肉身的代价,他的气血正在逆流。
“让我来!”清朗的男声从废墟外传来。
一个身着青衫的中年人踏着满地碎瓦走来,他手中提着一盏青铜药炉,炉中青烟袅袅,在空中凝成百草图案。
“孙师叔?”苏九惊呼,”您不是已经……”“死了?”中年人轻笑,”医者岂会轻易死去。”
他转向沈寂,目光如炬,”寂儿,好久不见!”当孙师叔的银针刺入神庭穴时,沈寂突然”看”见自己的奇经八脉——那竟是十二条青铜甬道!任脉如未央宫前的铜驼街,督脉似始皇陵中的水银河,十二正经则是蜿蜒的青铜编钟悬挂系统。
“这才是真正的时空经络。”
孙师叔指尖银针引动甬道内铜液奔涌,”子时铜液灌满手少阳经,便是你逆转时间的禁忌时刻。”
沈寂看见足少阴肾经的甬道壁刻满甲骨文,正是《黄帝内经·灵枢》的原文。
当银针刺入太渊穴时,整条手太阴肺经突然浮现鱼鳞状铜锈——正是他近日咳血的症结。
沈寂左眼的齿轮突然停止转动,一段尘封的记忆浮现:六岁那年,这位孙师叔曾在他手心写下”时空经络”四字,说这是要牢记的法门。
“时空经络……”沈寂喃喃道。
“不错。”
孙师叔打开药箱,取出一套古朴的银针,”你母亲当年就是用这套针法,将时间之力封入你的经脉。”
银针刺入瞬间,沈寂后颈刺青渗出铜锈。
孙师叔用朱砂混着苏九的血涂抹:”时空经络就像青铜器,锈蚀是必然,但我们可以控制氧化层。”
苏九突然抓住孙师叔的衣袖,”您是说……他的异常不是诅咒,而是……”“是医道与玄术的完美结合。”
孙师叔将银针在药炉上炙烤,”你母亲是最后一位懂得'时空经络'之说的医者。”
沈寂感觉后颈的噬时蛊突然暴动,剧痛中他看见母亲在烛光下翻阅《难经》的身影。
那些他以为的幻觉,其实是母亲用针灸在他体内构建的时间经络在运转。
“躺下。”
孙师叔指尖银针泛着青光,”我要为你重开‘时间之门’。”
第一针落在百会穴,沈寂看见满天星斗倒转;第二针刺入涌泉,地脉之气如江河奔涌;第三针……“住手!”紫袍老道破空而来,量天尺直指孙师叔后心。
苏九甩出墨斗线阻拦,却被尺风震退。
千钧一发之际,孙师叔袖中飞出一枚铜钱,正中量天尺的”天机”二字。
尺身突然裂开,露出里面蠕动的蛊虫。
“原来如此,”孙师叔冷笑,”你用噬时蛊控制天机阁,就是为了得到‘时空经络'的秘密。”
沈寂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苏醒。
当第九针落下时,他看见自己的经脉化作金色河流,每一处穴位都是一扇微型的时空之门。
“现在,你才是真正的时间医者。”
孙师叔收起银针微微点头道。
三天后。
沈寂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药庐的竹榻上。
孙师叔正在煎药,药香中混杂着当归、黄芪的气息。
苏九趴在床边睡着了,发间还别着他幼时送的白梅簪。
“醒了?”孙师叔头也不抬,”你睡了三天,这丫头守了三天。”
沈寂轻轻抚摸苏九的发梢,左眼的齿轮缓缓转动。
他看见时光长河中,十五岁的苏九在月下为他熬药,二十岁的苏九在雨中为他挡劫,现在的苏九……在梦中依然紧握着他的手。
“别看了,”孙师叔递来一碗汤药,”再看下去,你的时间经络又要紊乱了。”
药汤入喉,苦涩中带着回甘。
沈寂忽然想起母亲总在药里加一味甘草,说这样喝起来不会太苦。
“师叔,”他放下药碗,”我娘她……”“还活着,”孙师叔搅动着药炉,”但被困在时间裂隙里。”
他取出一卷泛黄的医书,”这是你娘留下的《时空经络注》,里面记载着打开时间之门的方法。”
苏九突然惊醒,”不行!打开时间之门太危险了!”“必须打开,”孙师叔神色凝重,”天机阁已经找到另外半块太极玉佩,如果不抢先打开时间之门,整个界城都会陷入时间乱流。”
沈寂感觉怀表突然发烫,表链上浮现出细密的符文。
那是母亲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险——只有集齐三把钥匙,才能安全打开时间之门。
“第一把钥匙在我这里,”孙师叔取出一枚青铜针,”第二把在苏九的三清铃里,”他看向沈寂,”第三把……在你心里。”
苏九突然抓住沈寂的手,”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记忆如潮水涌来。
七岁那年,他在道观后山捡到一个浑身是伤的小女孩。
女孩醒来后第一句话是:”我叫苏九,从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来。”
“其实,”苏九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是你娘从时间裂隙里救出来的。
她用自己的时间经络为我续命,却因此暴露了位置……”沈寂感觉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
原来母亲被困,是为了救这个注定要守护他的女孩。
三人走出药庐,发现界城已经变了模样。
街道上的人们动作迟缓,像是被放慢的胶片。
天空中漂浮着破碎的时钟,每一块碎片都映出不同的年代。
“时间乱流开始了!”孙师叔握紧青铜针沉声道:“走,我们必须赶在天机阁之前修复时间之门,让一切恢复正常!”众人刚走出不远,街角便传来一阵清越的铃音。
沈寂下意识护住怀表,将苏九挡在身后。
孙师叔抬眼一看,笑道:”半夏丫头!”只见屋檐上倒挂着个穿月白劲装的姑娘,发间银针坠着红珊瑚珠,正用脚尖勾着青瓦晃悠。
她腕间五色丝绦缠着柄唐刀,刀柄上饕餮纹的眼睛正对着下方黑衣刀客的脖颈。
“陆昭!”屋檐上的少女倒挂着甩出银针,”药王谷要的人,轮得到你昆仑插手?”“姜半夏!”刀尖挑起少女腰间玉牌,”药王谷什么时候改行收容通缉犯了?”“哟,陆大执法使好大威风啊。”
半夏足尖轻点药碾子, “去年昆仑寒潭里泡着等救命时,怎么不说我们药王谷是贼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