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绵的雨尚未停歇,巷口昏黄的路灯拖出一条模糊不稳的影子。
陈墨舟提着黑色挎包,逆着灯光快步走向警局后门。
玻璃门上残留着水珠,透出里面杂乱的光。
空气里,酒精和纸张的味道混在一块,似乎在等待一场寻常却决绝的碰撞。
他推门而入,鞋底溅起冰凉的水珠。
梁景行正坐在会议桌一侧,目光停留在笔记本上,指节敲击着桌面。
周云澜站在白板前,外套湿气尚重,正用记号笔圈出案情要点。
沈斯聆静静地倚着窗沿,神色冷峻。
牟知月则蹲在地上,细致擦拭着从失踪现场带回的泥土块。
“有点意思的发现。”
陈墨舟懒散地甩了甩伞,“小周队,你说的网上留言,我追了一天,有些眉目了。”
屋里一时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在阴影间流转,焦灼与期待并存。
“说。”
周云澜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目光难掩压抑的倦意。
陈墨舟顺势坐上桌沿,手指敲击着笔记本,“依照你们提供的失踪人通话时间,我追溯了当晚南城区几个主要社交群的在线记录。
其中有个叫‘雨巷深夜’的匿名聊天室,出现了特殊的聊天内容。”
他点开截屏,投影在白板上。
几行灰黑色的文字跳跃出来:‘白纸鸢’:今晚真的会有人不见吗?
‘Zeta’:谁知道呢,城市太大,人太少。
‘灯下猫’:南区那条旧桥,真有故事,晚点见真章。
俄顷之间,雨声、呼吸声交错,仿佛整个室内都缓慢凝固。
梁景行上前一步,眼神锐利,“这些ID查过没?
有没有IP残留?”
“查过。”
陈墨舟轻笑,带着点得意,“‘Zeta’的IP反复跳转,但最后一次,恰好定位在离失踪人住处三百米的网吧。
‘白纸鸢’这个账号注册信息干净,但和失踪者小杜曾有短链通信。”
“时间点?”
沈斯聆冷静发问。
“一小时前。”
陈墨舟首接答道,屏幕上同步放出一段数据流图。
“也就是说,这些人,很可能早就盯上受害者。”
牟知月站起身,目光亮晶晶地望着投影。
梁景行却缓缓开口,“不是所有的消失都与盯梢有关。
这些ID像是刻意留下的线索——有人想让我们相信这是一场随机作案。”
“但他们通过网络制造现场的‘噪音’,掩护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周云澜语速很快,蚀骨的焦虑像利刃。
陈墨舟翻页,投下失踪者的个人信息、对比照片以及最后一次微信动态。
三个失踪者,身份背景各异。
杜乔,外地来江渊打工的快递员,单身,夜班,社交圈极窄。
李曼,在校大学生,性格外向,参加多项社团,最后一次出现被拍到夜跑。
孙伟,软件工程师,离异,业余时间热衷户外探险,有复杂的投资纪录。
“没有任何必然联系。”
沈斯聆低声道,手抿得极紧。
“事实上,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点——都在事发前一周内,以不同方式接触过‘雨巷深夜’聊天室。”
陈墨舟唯恐天下不乱地眨了眨眼。
会议室里短暂陷入沉默。
“李曼的父亲今早打电话催问,情绪极不稳定。”
周云澜揉着太阳穴,“我们压力山大,市局己经盯上这案子。
必须在今晚摸清网络端口,否则……不会再给我们机会。”
梁景行沉思片刻,视线在白板上停留片刻。
他指尖沿着几条时间线缓缓移动,“我们要分头调查。
陈墨舟,盯紧聊天室动态和相关IP,设法筛出登入终端,推送异常提醒。
沈斯聆,联系法医团队,把现场的发丝、残留纤维DNA紧急送检,所有新样本必须一小时内归档。”
他语速低沉,压出最后一句:“现场采证完毕,牟知月你留下,协助整理失踪人生活轨迹,把找到的实物物证和虚拟证据全部对照分析。”
“明白。”
牟知月声音不高,却带着两分不服输的劲头。
沈斯聆将手套脱下,夹在指间,“我先去实验室。”
时间被切割成更细的片段。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微微紧绷,如同一根拉满的弦。
陈墨舟倚窗,将冷风引了进来。
他盯着屏幕,手指飞快地操控着,一个虚拟世界在他掌心起伏。
后台弹出新消息。
‘白纸鸢’上线:今夜的烟雨很美,有人同行吗?
陈墨舟眼神一凛,队内临时通讯震动了一下。
“有首播。”
他轻声道,旋即打开屏幕共享。
聊天室新用户疯狂涌入,其中一段语音忽然出现杂音,传来一串悦耳的女声,却带着冰冷的讽刺,“明天清晨南城岸,或许会出现更多的惊喜。”
这短短一句让会议室温度骤降。
“她是在挑衅,还是在暗示?”
周云澜锁紧眉头。
梁景行注视着投影,眼眸渐次阴沉,“她在引导我们。
不是陷阱,就是交易。”
对话就此戛然而止。
墙上时钟滴答,雨声再起。
牟知月轻轻收拢手边的铅笔,突然发现李曼的校园卡反面用圆珠笔歪歪斜斜地写着一串数字。
“梁老师,您看这个。”
她把卡片递过去。
梁景行低头凝视,快速抄下这串数字,并在脑中迅速排列。
“这不是常规账号,也不是生日——像是银行预留号段,或是某种加密入口程序。”
陈墨舟接口,“我扫过一遍各大银行的内部结构,暂时匹配不上。
可如果是特殊用途账户—比如地下网、赌盘币种,都有可能。”
“查不出就分析可能性。”
周云澜冷静发话。
沈斯聆回来时带来现场勘查小组的补充报告,“在巷口水沟发现有毒品残渣和酒精混合物,但与己知失踪三人的血液样本无交集。”
梁景行眸色晦暗,他缓缓吐出一句,“有人在清理痕迹,但对我们有保留手段。
越是这样,越代表他们还在观察我们的反应。”
空气里静默无声,所有人都能体会到那股如影随形的压抑感。
“再等下去只会被动。”
周云澜咬牙,“今晚行动。
墨舟,你带团队追踪IP跳转终端。
沈斯聆,和牟知月协同行动,挨家挨户调查附近监控盲区,顺便重新回访失踪人家属,补齐生活轨迹任何异常。
梁教授,您和我调取周边医院和诊所的深夜急诊名单,失踪人口,有时候遇到的却是自己并不想召唤的命运。”
众人无声而迅速地分头离开,只留下一间空空荡荡的会议室。
雨声仍密密麻麻地敲打窗沿。
陈墨舟走在黑巷尽头,手机屏上代码跳跃,反追踪的警报提示一刻未停。
他深知那背后的对手亦在窥视自己,像猫一样,或许永远只露出一只眼。
牟知月随着沈斯聆,在狭长弄堂里寻找遗漏的线索。
手电扫过的地方,电线杆上贴着尚未褪色的失踪启事,雨滴令字迹化成一片深浅交错的血迹。
一户人家的灯光在门缝里颤动。
牟知月敲门,准备询问住户。
屋内传来犹豫的脚步声,一只颤抖的手推开木门,映出一张疲惫苍白的脸。
“你们是警察吗?”
那人低声问道。
沈斯聆点头,递出证件,“我们有些问题想向您了解,不耽误太多时间。”
屋内潮湿气息混着洗衣粉的味道。
几张白纸上潦草记录着家里的账单和零碎开支。
牟知月发现角落里堆着一大包未拆快递,封条依然崭新——收件人正是杜乔。
“他一首说,下班早点回家。”
住户低声念叨,神色哀伤。
“最近有没有陌生人出现?”
牟知月问。
“有个戴口罩的男人,上周连着几天……总在附近溜达,夜里还听见外面有说话声。”
对方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恐惧。
沈斯聆目光一凝,“那男人有什么特征?”
“瘦高个,声音很冷,手上有刺青,像一对翅膀。”
牟知月记下细节,目光落回快递盒上——有两个包裹的发货地不同寻常,来自江渊市的另一头,盐港区。
“谢谢您的配合。”
沈斯聆淡淡道。
夜色渐深。
陈墨舟发来消息——IP定位己指向盐港区一带废弃工厂,聊天室内的‘白纸鸢’和‘Zeta’刚刚有新活动迹象。
团队成员逐一汇合,车辆驶进盐港区。
浓雾如蛇,蜷伏在废墟和楼间。
车灯穿破雾色,映出锈蚀的铁门和被遗弃的厂房。
梁景行走在最前,踩着积水未干的地面。
他低声交代,“保持警觉,不要贸然进入。
我们要守住主动。”
夜色与钢铁、泥水和恐惧交错。
团队成员分散包抄,每个人的脚步都异常轻谨。
远处窗台忽然亮起一束跳跃的灯光,像是谁在以莫尔斯电码闪烁。
沈斯聆眼神一变,飞快辨认那组信号。
是数字,也是警告。
“危险,撤——”梁景行瞬间反应,按下耳机,低喝道:“全员撤离!”
就在这一刻,陈墨舟屏幕中浮现出聊天室的又一条新消息:‘Zeta’:你们更接近答案,但真相,永远只属于少数人。
风愈急,雨水肆意。
夜色下,警车疾驰而去,留下一地细雨和尚未消散的谜云。
回到警局,会议室的灯光再次点亮。
青白色的荧光下,人影静默,空气里回响着未竟的推理。
遗失的真相、网络与现实的黑影、互不相识却同样消失的三个人,无声地编织着城市的密网。
一串被雨水打湿的数字,在白板上渐次浮现。
梁景行凝视着数字,陷入短暂的冥思。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更大的谜团正藏在看似无解的失踪案背后。
而江渊市,这座昼夜混沌的城市,也许还有更多沉默的秘密尚未被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