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铁水浇铸的勋章
45岁的炼钢工李建国站在操作台前,安全帽的系带被汗水浸成深褐色,他盯着炉口那团沸腾的红,像盯着一团跳动的心脏。
手里的钢钎有三十斤重,攥得久了,木柄上浸出深色的汗渍,可他总说这比不过父亲当年用的铁勺沉——那张挂在车间墙上的老照片为证:1953年的父亲穿着浸油的工装,正用长柄铁勺舀起滚烫的铁水,勺柄上的木把被烤得发黑,却被握得溜光。
“我爹总说,1949年鞍钢炼出第一炉铁水那天,全厂人都哭了。”
李建国抹了把脸,汗珠滴在钢板上,瞬间蒸发成白烟。
那年父亲刚满20岁,从山东逃荒到鞍山,正赶上鞍钢恢复生产。
当时的厂房被战火炸得只剩框架,设备是日本人留下的老古董,炼一炉铁得七八个壮汉围着高炉转,父亲负责抡大锤砸开结瘤的炉口,手上的茧子比核桃还硬。
有次铁水溅出来,烧穿了他的棉裤,腿上留下碗口大的疤,他却摸着疤说“这是铁水给咱盖的章”。
现在的炼钢车间早己换了模样。
李建国往旁边的智能控制室努嘴,28岁的技术员小张正滑动屏幕,炉温、成分、流速的数据实时跳动,红色的预警线像道看不见的墙。
“以前靠经验,现在靠算法。”
李建国记得十年前刚上智能系统时,老工友们都犯怵,说“这玩意儿哪有咱的眼睛准”。
结果第一次试炼,系统算出来的成分误差比老法师估的还小0.3%,把一群硬汉惊得首咂舌。
现在车间里的“90后”都能熟练操作VR炼钢模拟器,可李建国还是保留着老习惯——每天上班先摸一遍高炉的外壁,说“得跟铁水打个招呼”。
车间外的展览馆里,玻璃罩着块锈迹斑斑的钢锭,标签上写着“1953年,新中国第一根无缝钢管坯”。
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上面,那些深浅不一的纹路里,还能看见当年锻打的痕迹。
李建国常带儿子来这儿,指着钢锭说:“你看这玩意儿,当年能造枪造炮,现在能造高铁轨道、航母甲板。”
他儿子在辽宁科技大学学材料工程,去年研究出的新型耐磨钢,硬度比传统钢材提高了40%,申请专利那天,特意把证书复印件贴在了父亲的工作证后面。
上个月车间搞技术比武,李建国和儿子同台竞技。
老李凭手感调的炉温,小李小张靠系统算的参数,最后炼出的钢坯各项指标打了平手。
颁奖时儿子给父亲鞠了个躬,说:“爸,你们那时候没条件,要是有这系统,你们能炼出更好的钢。”
李建国红着眼眶笑:“咱辽宁的钢,一辈比一辈硬,这就对了。”
深夜的鞍钢厂区,高炉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李建国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年轻工人骑着电动车从身边经过,车筐里装着刚买的热包子。
远处的轧钢车间还在响,那声音跟他小时候听的不一样了,不那么震耳朵,却更有节奏,像无数根钢针在绣一幅新的画卷。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工作证,父亲的钢锭照片和儿子的专利证书贴在一起,中间是他自己——三代人的影子叠在一块儿,就像这厂里的钢,热了又冷,冷了又热,最后都成了辽宁最硬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