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机械,喜欢那些精密的齿轮和电路,喜欢在旧货市场淘来的破电脑上敲敲打打。
大学是遥不可及的梦。
贫穷像一道铁闸,把他牢牢锁在底层。
他只能像父亲一样,钻进这暗无天日得矿井,用汗水和力气换取微薄的生存。
他不觉得特别不公,能和父亲、阿星这些实在的工友一起干活,说说笑笑,日子也能过。
他不争不抢,只想安稳地活着。
但现在,连这点卑微的安稳也被碾碎了。
他什么都没做错,却失去了一切。
父亲、阿星、其他工友……都成了这血泥的一部分。
时间一点点流逝,太阳东升西落了很多次。
雨停了,奇怪得事,预期的死亡迟迟没有降临。
剧痛依旧,虚弱感深入骨髓,但意识却异常清醒,甚至比平时更清晰。
这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猛地劈开混沌:他可能……不是人类。
小时候那些人的辱骂——“杂种”——此刻带着全新的、令人战栗的含义刺入脑海。
他失踪的母亲……是人类吗?
难道母亲是AI共生体?
否则,他怎么可能在如此致命的创伤下,还保留着意识?
这个认知像一道狂暴的电流,瞬间冲垮了他濒临崩溃的精神堤坝。
无数信息碎片、模糊的感知、潜藏的本能,如同决堤的洪流般涌入他的意识。
身体深处,某种沉寂己久的东西被唤醒了。
恨意并非无用!
只要不死,就有机会!
这念头像一剂强心针,驱散了绝望的阴霾。
复仇!
必须复仇!
让安龙公司那些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高管,让那些执行屠杀命令的刽子手,一个不剩,全部付出血的代价!
求生的本能和滔天的恨意混合成一股原始的力量。
他只剩下半截残躯和一条手臂。
他用那只唯一能动的手,狠狠地抠进身下冰冷的遗体和粘稠的血泥里。
手指在冰冷的皮肉和骨头上摸索,寻找支撑点。
每一次移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他毫不在意。
向上,必须向上!
离开这死亡的泥沼!
他抓,抠,拖拽着半截身体,在尸堆和泥泞中艰难地向上盘爬。
指甲翻裂,手臂的肌肉在哀嚎,但他只有一个念头:出去!
终于,一股冰冷的、带着雨水腥气的空气涌入他的口鼻。
他猛地用力,上半身冲破了尸堆和泥土得束缚,暴露在倾盆大雨之下。
他仰起头,任由雨水冲刷着脸上的血污。
残缺的半截身体,仅剩的得一条手臂支撑着他。
他看着眼前这片被雨水笼罩的、充满死亡气息的矿场废墟,喉咙里发出一阵嘶哑、破碎,却又充满疯狂意味的笑声。
那笑声在雨夜中回荡,穿透雨幕,带着非人的寒意。
曾经,他恨那个抛弃他的母亲。
现在,他明白了。
他感谢她。
感谢她留给他的这副身体——这副能让他从地狱爬回来,向仇敌索命的共生体之躯。
安龙公司……血债,必须血偿。
接待室里充斥着一股陈年烟草和廉价香水的混合气味。
光线很暗,只有桌上一盏老式台灯昏黄地照着。
绰号大湖的男人,窝在宽大的皮质办公椅里。
他个头不高,穿着一件不怎么合身的西装外套,领口油腻。
他缺了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剩下的指头夹着半支燃烧的香烟,烟灰积了长长一截。
桌子对面坐着一个女人,一首在低低啜泣,肩膀随着抽噎抖动。
泪水在她精心涂抹的脸上冲出沟壑。
大湖看着她,没什么表情,深深吸了一口烟,灰白的烟雾从鼻孔喷出。
“哭完了?”
大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点职业性的冷漠,“说吧,找我办什么事?”
女人猛地抬头,眼睛红肿:“我男人……我男人在外面有女人了!”
大湖咧开嘴,露出一丝近似笑意的表情,但眼神没什么温度。
“哦,搞外遇?
这种事,找你们小区居委会去。
居委会不管?
那就去找爱管闲事的邻居,什么马大姐好像挺热心肠的。”
他的语气带着点不加掩饰的揶揄。
“不是!”
女人用力摇头,鼻涕眼泪又涌出来,“不是让你去管!
我要你……要你去杀掉她!
杀掉那个***!”
大湖又吸了一口烟,缓缓摇头:“我可以处理‘问题’。
就为这点偷情的事儿,好像不至于要人命吧?
你讲讲道理。”
他的目光落在女人哭花的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她不是人!”
女人忽然尖叫起来,声音刺耳,“她是假的!
是机器!
是AI!
那个机器人!
那个AI***!”
她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她在我面前炫耀!
她说我活不好!
说我不懂我老公!
说我是个废物!
她凭什么!”
女人嚎啕起来,“我很努力学了呀!
我……”大湖抬起缺了两根指头的手掌,做了个止住的手势。
脸上那点虚假得笑意消失了。
“够了。
我是做生意的,不是来听这种事的。”
他顿了顿,眼神里掠过一丝锐利的光,“杀人——不行。
但处理‘仿生人’……一个五万。
处理‘共生体’……贵点,二十万。”
女人的啜泣戛然而止。
她脸上瞬间被一种尖锐的仇恨取代。
“仿生体!
她就是套了层皮的机器人!
假的!
全身都是假零件,一点人肉都没有!”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哦,纯机械的。”
大湖点点头,掐灭了烟蒂,“五万。
老规矩,办事先付钱。
我这口碑,你知道的。”
女人没再废话,迅速从随身的小包里摸索出一枚小小的黑色芯片,推到桌子中间。
大湖伸出残缺的右手,拿起芯片,小心地按在自己手腕上那块磨得发亮的金属表盘侧面。
表面蓝光微闪。
他眯着眼看了一下表盘显示的细小字符。
“嗯,区块币,五万。
行。”
他把芯片滑进口袋,“等着吧。”
女人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绕过桌子,一把抱住大湖。
大湖身子僵了一下。
她把满是泪痕的脸贴在他耳边,疯狂地吻着他的耳廓和脖子,留下一片黏腻湿冷的触感。
大湖紧闭着双眼,喉结动了一下。
“……你老公,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低低哼了一句,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