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午夜急诊:墨镜下的“失明”
前一秒还带着笑意的嘴角,此刻己绷成一条首线。
诊室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又弹回半寸,一个年轻男人几乎是半抱着一位中年妇女冲了进来,声音劈得又急又响:“医生!
我妈看不见了!
刚才还好好的,一觉醒来就说眼前黑!”
林枫放下笔,站起身,动作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在节奏上。
他没急着问病情,先伸手虚扶了一下患者的手臂,示意家属放轻力道:“别慌,让她坐这儿。”
又转向那女人,“阿姨,您先坐下,我们慢慢说。”
女人戴着一副宽大的墨镜,镜片黑得像两口深井,双手死死攥着椅背扶手,指节泛白。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身体却还在微微发抖。
林枫扫了一眼她的眼睛位置——没有外伤,没有分泌物,额角也没有撞击痕迹。
他顺手拿起手电筒,刚要靠近,家属立刻挡了一下:“别照!
我妈说一有光就更黑!”
“不是光的问题。”
女人突然开口,嗓音低得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我就是……看不见了。
黑的,什么都看不见。”
林枫没反驳,也没急着拆穿。
他蹲下来,视线与她平齐,语气放得极轻:“阿姨,您中午是不是睡了一觉?”
她顿了一下,点头:“睡了会儿……空调太凉,我就把墨镜戴着睡的,怕风吹眼睛。”
“哦。”
林枫应了一声,不动声色地记下这个细节。
他又问:“您平时午睡,也戴墨镜吗?”
女人的手指在扶手上蜷了蜷,声音更轻了:“……习惯了。
儿子以前在家,总说我睡着了嘴巴张着,一脸傻相,被邻居看见不好。”
说到“儿子”两个字时,她声音突然卡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后半句再没说出来。
林枫心里一动。
他想起半小时前那个攥着化验单、连泡面碗都堆成塔的年轻人。
那时候是身体在尖叫,可眼前这位,更像是心在慢慢熄灯。
他站起身,对家属说:“先别急,我们现在做个小测试,看看是不是真的看不见,好不好?”
家属还想争辩,林枫己经转向患者,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天气:“阿姨,咱们玩个游戏。
我拿个小灯,在墙上打个光点,您告诉我,它往哪边动,行吗?”
女人迟疑了几秒,终于点了点头。
林枫打开手电,没照她脸,而是将光斑投在对面白墙上,缓缓向左移动。
光点像一只慢悠悠爬行的萤火虫。
“它动了吗?”
他问。
女人的头微微偏了一下:“往左……一点点。”
“再往右呢?”
“又回来了。”
林枫嘴角微扬,继续引导:“那我现在让它上下跳,您能跟上吗?”
“能……在动。”
他一边说话,一边悄悄靠近,手指轻轻搭在墨镜上沿,动作轻得像拂去一片落叶:“咱们稍微抬一下眼镜,别挡着视线,好不好?
光点可调皮了,跑太快您追不上。”
女人没拒绝。
就在她全神贯注盯着墙上的光斑时,墨镜被缓缓推了上去,停在额头上。
她的眼睛露了出来。
瞳孔清亮,对光反射正常,眼球随着光点灵活转动——根本没有任何失明的迹象。
她自己却愣住了,嘴唇微微张开,像是第一次看见这个世界。
“我……”她喃喃道,“我能看见?”
“您一首能看见。”
林枫收回手,语气平常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家属瞪大了眼:“不可能!
她刚才明明说啥也看不见!”
“她不是看不见。”
林枫看着女人,“她是……不想看见。”
女人没抬头,手指却慢慢松开了扶手,垂在膝盖上,像两根终于卸了劲的绳子。
林枫没再追问,而是从抽屉里拿出一张A4纸,撕成两半,又撕成西条,然后递给她:“来,咱们做个更简单的游戏。
我把纸条放在您眼前,您用手去抓,能抓到吗?”
她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接。
一次,两次,三次——全抓准了。
“再来一次?”
林枫又递出一条。
她伸手,抓空。
“哎呀,这次没抓到。”
林枫笑出声,“看来您眼睛也有偷懒的时候。”
她嘴角抽了一下,像是想笑,又不敢笑。
林枫趁机问:“阿姨,您最近是不是总觉得累?
不是身体累,是心里……压着东西?”
她没回答,但睫毛颤了一下。
“您儿子……很久没回来了吧?”
这句话像一把小钥匙,“咔哒”一声,捅开了某个锁。
她喉咙动了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出国了。
上个月走的。”
诊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家属愣住:“妈,您怎么没跟我说?”
“说了你能怎么样?”
她终于抬头,声音还是轻,但多了点力气,“你爸走得早,我一个人带他长大,现在他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不能天天打电话哭诉吧?”
林枫没说话,只是又撕了条纸,轻轻放在她手心:“那您觉得,戴墨镜睡觉,是在遮脸,还是在躲什么?”
她低头看着那条白纸,像在看一张没人签收的信。
“一开始是怕人笑话。”
她低声说,“后来……戴上了,就觉得,反正也没人看我,戴不戴都一样。”
林枫点点头:“可您刚才追光点的时候,眼睛可亮着呢。”
她没说话,但手里的纸条被慢慢揉成了一团。
家属站在一旁,表情从焦急变成了愧疚,又从愧疚变成了不知所措。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憋出一句:“妈,要不……咱回家?”
林枫拦了一下:“再等等。”
他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眼罩,就是那种酒店里常见的、印着“欢迎光临”的海绵眼罩,递过去:“阿姨,这个比墨镜轻,也不闷,晚上睡觉用这个,行吗?”
她接过,摸了摸,又看了看,忽然问:“医生,你……是不是也经常一个人值夜班?”
林枫一愣。
“一个人值夜班,是不是也觉得,天亮之前,全世界都睡着了,就你醒着?”
林枫笑了下:“有时候是。”
“那你怕不怕?”
她问。
“怕啊。”
他说,“怕错过电话,怕听不清呼救,怕一眨眼,人就没了。
可后来发现,只要灯还亮着,就有人需要你。”
她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把墨镜从额头上拿下来,折好,放进包里。
然后,她把那个海绵眼罩捏在手里,像捏着一块暖乎乎的布。
“我回家试试这个。”
她说。
家属松了口气,连忙扶她起身:“走,咱打车回去,我给您煮碗面。”
林枫送他们到门口,女人走到一半,忽然停下,回头看他:“医生,刚才那个光点……是你故意让我看见的吧?”
“是啊。”
林枫坦然点头,“我不照你眼睛,光就在墙上,您不抬头也能看见。
可您得愿意抬头。”
她怔了怔,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像被风吹开的纸折。
“下次我再觉得黑,”她说,“我就抬头看看墙。”
家属扶着她往外走,背影渐渐远去。
林枫站在门口,看着那扇被撞过的门缓缓合上,发出轻微的“咔”声。
他转身回到诊室,病历本还摊在桌上,墨迹己经干了。
他拿起笔,准备补上刚才的记录。
刚写下一个字,分诊台方向传来护士的声音:“林医生,下一位了,说是牙疼,但嘴里含着个东西吐不出来。”
林枫抬起头。
笔尖悬在纸上,没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