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右手撑着篷舱门，麻绳绕了主桅三圈，另一头死死捆着那口青铜棺。
棺太沉，压得整条筏子歪向一边，眼看就要翻。
三艘快船切开水面冲过来，船头金旗哗啦响，“赵”字在晨光里扎眼。
江上漂着断篙，老船夫的铜烟袋沉在十丈外，菜刀卡在舱板缝里，刀口崩了个牙。
江无痕没动。
眼珠子钉在第一艘船甲板上的男人——赵霸天。
九品淬体，玄铁棍扛肩上，每走一步，脚下江水炸出一圈白浪。
身后二十个武者，腰里全挂着家伙，眼神像冰碴子。
“交棺。”
赵霸天一开口，声音像铁锤砸砧板。
江无痕不吭。
左手五指一收，掌心那块青铜残片贴进皮肉，血顺着袖口往下淌，渗进伤口。
残片发烫，不是火烤的那种，是往里吸，像有东西在喝血。
赵霸天动了。
玄铁棍抡起，真气缠着棍身，乌光暴涨。
江无痕瞳孔一缩，那股风压得胸口发闷，像山在推。
他猛地侧身，翻进篷舱，后背擦着棍风掠过，整片篷顶掀飞，木屑混着血雨砸下来。
竹筏炸了。
他踩着一块浮板，脚底打滑，左手撑住舱壁才稳住。
低头一看，右臂上一道口子，是棍风扫的。
血顺着小臂往下滴，正好落在残片上。
残片吸得更狠了。
第二棍来了。
虎啸炸耳，棍影如黑蟒扑脸。
江无痕没躲。
就在棍风扑面那一瞬，他松了手。
掌心一空。
眉心突然一烫。
血痕裂开，一道红光射出。
空气猛地扭曲，血色气旋从头顶倒卷而下，像逆流的瀑布，硬生生撞上淬体境的真气。
轰！
棍风炸散，江面炸起三丈水柱。
赵霸天踉跄后退，玄铁棍震得发麻，棍身上裂出三道细纹。
他身后两个武者突然捂脖子，脸涨成紫黑，像被人掐住喉咙。
江无痕自己也愣了。
他没动气海，没运《沧浪武典》的吐纳法，可那条死脉——从小被说“一辈子卡九品”的残脉——竟亮起金芒，像干河底下涌出岩浆，顺着经脉奔腾。
残片在他掌心发烫，渗进伤口的血雨，正顺着血管倒流回片里。
他每吸一口气，血色气旋就壮一分。
江面上漂着的三具白骨，其中一具额骨上的青铜片突然亮了，和他手里那块共振。
赵霸天盯着他，声音发抖：“借运术？”
江无痕不答。
耳边响起苍老低语，像从江底爬上来，又像从骨髓里钻出：“残脉者，气运可借。”
话音落，体内金脉一震。
血色气旋暴涨，江面浮尸肉眼可见地干瘪下去，皮肉塌陷，眼窝凹，像被抽空了精气。
赵霸天怒吼，第三棍砸下。
玄铁棍裹着黑虎虚影，真气凝成实体，扑面而来。
江无痕却突然松了气海，血色气旋出现裂痕。
赵霸天眼中杀意暴涨，棍势更急。
就在黑虎扑到眉心三寸时，残片突然吸光所有血色气旋。
江无痕喉咙里滚出一声沙哑的声，不像他自己：“区区九品。”
那声音带着锈味，像从棺材缝里爬出来的。
黑虎虚影炸了，不是被打散，是被某种更老的东西撕碎。
赵霸天虎口崩裂，玄铁棍脱手飞出，砸进江里。
他脖子上玉坠轰然炸裂。
那是赵家祖传的护心法器，能扛八品武者全力一击。
江无痕右眼瞳孔变成血色竖瞳，左手抬起，指尖弹出半寸青铜芒，像从骨缝里长出来的刀。
“赵家……”那沙哑声再响，“三百二十年前，你们先祖从我棺上撬走雷纹时，说过什么？”
赵霸天脸色惨白，转身就跑，玄铁棍不要了，手下也不管，只顾往岸上逃。
江无痕迈步，踏波而行。
每一步落下，江面浮出一道雷纹，和他体内金脉共鸣。
身后武者一个接一个跪下，捂着心口，像被无形的手掐住。
他追了十步，耳畔苍老声忽然转柔：“小友，借你身子用一用。”
江无痕意识一沉，像被按进深水。
他在脑子里吼：“***是谁？！”
那声音轻笑：“棺里躺着的人。”
江无痕猛地睁眼，踉跄扶住断桅。
意识回来，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流。
低头看掌心，残片己化作血纹，顺着腕骨往心脏爬。
江面二十个武者全跪着，动不了，脸色灰败，像被抽干了。
远处马蹄响，南岭商盟的金旗在晨雾里若隐若现。
江无痕舔掉唇角的血，忽然笑了。
原来残脉也能咬人。
他弯腰，从舱板缝里拔出老船夫的菜刀，刀口还崩着。
抬手抹了把脸，血混着雨水流进嘴角，腥。
刀尖指向江心。
那具额嵌青铜的白骨还在礁石阴影里，蓝火不灭。
江无痕盯着它，忽然觉得那火光像在笑。
他不动。
白骨也不动。
一人一骨隔着血江对峙。
忽然，他左手指尖一颤，青铜芒缩回皮下。
掌心纹路发烫，像有字在烧。
低头。
血纹在皮下蠕动，渐渐成形——“逆命”。
江无痕呼吸一紧。
就在这时，江面漂来一截断篙，麻绳缠着，绳头连着青铜棺。
棺身雷纹一闪，和他掌心纹路共鸣。
他伸手去抓。
指尖刚碰绳子，体内金脉猛地一跳。
血纹顺着手臂往上爬，逼近肩胛。
江无痕咬牙，用力拽。
棺动了。
刚拖出半尺，江底传来刮擦声。
指甲刮木，慢，持续，从西面八方来。
他抬头。
三具白骨己游到竹筏残骸下，空眼窝里的蓝火齐齐转向他。
江无痕握紧菜刀，刀刃对准最近那具。
白骨缓缓抬起手，指骨指向他掌心。
他低头。
血纹正爬过手腕，逼近小臂内侧。
他忽然明白——这纹路不是记号，是锁。
锁着东西，也锁着他。
抬手，用刀背狠狠砸向掌心。
“咚！”
一声闷响，像敲在铜钟上。
血纹一颤，蔓延停了一瞬。
江底白骨同时僵住。
江无痕喘着气，刀尖抵住自己手腕，再压半寸，就能割断那纹。
可他没动。
他知道，一旦割了，那股劲就没了。
赵霸天的玄铁棍会回来。
赵家的人不会停。
他抬头，看对岸。
墨玉城方向，尘土扬起，更多快马奔来。
江无痕收刀，把断篙上的麻绳绕在腰上，另一头系紧青铜棺。
他踩着一块浮板，开始往下游划。
白骨在后面跟着，不远不近。
血纹在皮下慢慢爬，像活物。
江无痕没回头。
他知道，那声音还会来。
他也知道，这身子，己经不全是他的了。
菜刀刀刃上，一滴血滑落，砸进江水，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