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触觉。
只有绝对、令人窒息的真空感。
时间失去了意义,空间失去了坐标。
易锋感觉自己被分解成了最原始粒子,飘散在混沌宇宙尘埃里。
记得最后清晰的记忆碎片,是刺耳仪器警报声,眼前闪烁的红色“ERR”系统报错,然后一片漆黑——他呕心沥血维护的服务器集群核心机房,在关键升级瞬间,因为自己愚蠢的供电冗余失效而彻底断电宕机。
巨大电流冲击顺着数据线反噬,他眼前一黑,栽倒在冰冷的机房地板上。
后脑勺传来沉闷的撞击……再然后,就是这无休止的下坠。
没有ICU消毒水味,没有呼吸机嘶鸣,没有亲人模糊的哭喊。
什么都没有。
突然,难以言喻般剧痛袭上他的灵魂,如同一颗在虚无中爆炸的超新星,猛然撕裂了这片沉寂!
那是从物理层面被彻底摧毁的痛楚!
易锋感觉整个头颅被塞进了万吨水压机,被冰冷、巨大力量缓慢而残忍地碾碎!
碎裂的骨茬刺穿柔软脑组织,温热液体在颅腔内失控地奔涌、挤压!
脑袋中每个神经末梢都在发出最凄厉尖叫!
这纯粹、毁灭性的痛苦是如此真实,如此具体,将飘散意识强行凝聚、拉扯!
“呃啊——!”
压抑到极致、不属于他自己的嘶哑痛哼,从某个残破喉咙里挤了出来。
伴随着非人剧痛,无数破碎混乱画面、声音、情绪,海啸般狂猛灌入他刚刚凝聚的意识!
腥咸刺鼻的海风,带着腐烂垃圾和死鱼恶臭……冰冷、湿滑、布满污垢的砖墙硌着后背……几张扭曲狰狞、流里流气的年轻面孔,恶毒咒骂,贪婪眼神……一只脏手揪着洗得发白的衣领,勒得他无法呼吸……“你哥说的!
…你这小怂包…”……那带着轻蔑和恶意字句,带着冰锥般寒意,狠狠刺入心脏……黑暗巷子口,突然伸出的脚,身体失控前翻滚瞬间,易天行一闪而过的冷笑……“课本被海鸥叼走了?
撒谎精!”
母亲责备的眼神,易天行在身边无辜耸肩……父亲出海时,易天行压低声音在威胁:“敢告状?
你试试看!
看我不把你打的满地找牙。”
绝望……冰冷、灭顶窒息……夹杂着被至亲反复背叛、践踏屈辱……一只高高扬起的手,抓着半块沾满污泥、棱角锋利砖头……砰!!!
沉闷撞击,头骨碎裂与闷响……温热鲜血,模糊了左眼,带着铁锈的腥甜……铜币滚落在污水里微弱的叮当声……最后是彻底黑暗……“易天画……我叫易天画……父亲……易明远……出海……很辛苦……母亲……魏玲……补网……手指粗糙……哥哥……易天行……他恨我……一首欺负我……为什么……学费……五十个铜子儿……不能丢……爸爸给的……王霸……蛇纹身……坏……巷子……好黑……好冷……好疼……哥哥……为什么……”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混杂着那个名为“易天画”九岁男孩短暂今生中最深刻、最痛苦的烙印。
尤其是易天行那无处不在、阴险欺凌和最后致命背叛,如同烧红烙铁,狠狠烫进易天画意识深处。
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记忆洪流、情感体验,在这片被剧痛主宰的虚无混沌中,开始了疯狂而惨烈的碰撞、撕扯、融合!
地球服务器机房那冰冷地板……灰泥湾腥臭巷道那湿滑墙壁……代码、协议、冰冷逻辑……渔网、铜币、绝望守护、至亲背叛……成年程序员疲惫与掌控感……九岁男孩懦弱、彻骨冰寒与累积的屈辱……服务器宕机的巨大挫败……头颅被砖块砸碎的濒死剧痛……以及易天行那张伪善面孔带来更深的精神凌迟……“我是谁?
易锋?
还是……易天画?”
“不!
我是易锋!
我…………学费……五十个铜子儿……爸爸给的……被哥哥卖了…………机房……供电冗余……该死…………哥哥……易天行……小人…………系统……日志……故障点……”混乱!
极致的混乱!
两个灵魂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了高速搅拌机,互相吞噬、覆盖、扭曲。
剧烈头痛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因为这灵魂层面的撕裂与融合,变得更加狂暴,如同有无数根烧红钢针在颅内疯狂穿刺搅动!
就在这意识即将再次被彻底撕碎、陷入永恒黑暗的临界点,有个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金属触感,突兀地传递到了他的指尖。
冰冷。
坚硬。
带着细微、凹凸不平的纹路。
边缘似乎沾染着某种粘稠、尚未完全干涸的液体。
这触感,如微弱却精准电流,瞬间穿透了混乱风暴,击中了他意识深处某个刚刚被强行烙印下、属于“易天画”的核心印记!
学费!
铜币!
父亲给的!
不能丢!
哪怕被那个所谓“哥哥”出卖!
属于易天画那部分执念和刻骨铭心的恨意,在濒临彻底消散的刹那,被这熟悉触感猛然唤醒!
这执念和恨意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浮木,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力量,压倒了所有混乱、所有剧痛和自我怀疑!
“铜币……我的铜币……”念头,清晰且带着不容置疑的归属感,在融合了混沌意识中炸开!
“我……是易天画!”
轰!
意识首接经历了宇宙大爆炸的奇点,混乱风暴被强大的意志强行收束!
两个破碎灵魂,在这濒死绝境中,在这枚染血铜币冰冷触感召唤下,完成了最后、痛苦而彻底的融合!
那是崭新却又承载着双重伤痕和刻骨恨意的“存在”,在这具濒临死亡的九岁躯壳中,骤然诞生!
剧痛依旧在头颅内肆虐,如同无数把钝刀在反复切割。
但这一次,易天画(易锋)猛地睁开了眼睛!
视野先是模糊,布满血色光晕和跳动的黑点。
鼻腔里充斥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巷子固有的腐臭。
左眼被半凝固的血液糊住,视野受限。
他尝试着动动手指,僵硬而麻木,每次细微动作都牵扯着头部撕裂般的剧痛。
他艰难又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刚刚触碰过铜币的右手。
手臂沉重得像灌了铅,肌肉酸痛无比。
他颤抖着,将沾满污泥和暗红血迹的手指,一点点移向自己剧痛的左侧额头。
指尖触碰到的,不是完整皮肤,而是粘腻、温热、不断渗出液体区域。
皮肤下,是明显异常的塌陷!
那里有个清晰的、不算太大的凹坑!
边缘似乎还能感觉到碎裂骨茬那种令人毛骨悚然、不规则的坚硬感!
剧痛如同高压电流,顺着指尖传遍全身,让他控制不住地剧烈抽搐了一下。
但他没有缩回手。
属于地球程序员易锋那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分析力,在这一刻压倒了肉体痛苦和孩童本能恐惧。
颅骨凹陷性骨折。
开放性伤口。
严重脑挫裂伤可能性极高。
失血……他感受着指尖粘腻和身体深处传来阵阵虚弱冰冷……失血量不小。
苍白脸上浮现出沉思。
这伤势……放在他熟悉的地球,没有立刻送进手术室,也绝对是致命重伤。
然而,他现在还“醒”着。
还能思考。
还能感觉到这深入骨髓剧痛。
这不科学。
这不合理。
除非……融合灵魂本身,或者这个世界……有什么异常?
他缓缓又极其艰难地转动着唯一能清晰视物的右眼。
目光越过自己沾满血污的手,落在那片肮脏且积着污水的石板地上。
几枚小巧且圆形金属物,静静地躺在污浊的泥水里。
表面黯淡,沾着刺目血渍。
正是争夺间掉落的两枚铜币。
它们散落在那里,如同被遗弃、微不足道的垃圾。
易天画(易锋)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块染血的铜币上。
属于易天画那部分记忆碎片瞬间翻涌上来——父亲沉默递过铜币时粗糙手掌和眼底的担忧;王霸狞笑着说出“你哥说的”时那彻骨冰冷与背叛;砖头砸落前那最后绝望守护……还有易天行在家里每一次阴险绊脚,每次恶意栽赃,每次在父母背后露出、毒蛇般的冷笑!
屈辱、痛苦、冰冷刺骨的恨意,如同岩浆在融合的灵魂深处轰然爆发!
这股新生、无比炽烈的恨意,竟短暂地压倒了头颅内那毁灭性的剧痛!
它似剂强效的肾上腺素,注入这具濒死躯壳。
“哥哥……易天行……”有个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带着淬毒恨意的名字,从他沾满血污的唇齿间,极其缓慢和清晰地挤了出来,每一个音节都好似用碎玻璃摩擦着骨头。
紧接着是另一个名字,带着要将对方彻底碾碎的森然寒意:“……王霸……”他右眼瞳孔深处仿佛有着幽冷的火焰被点燃。
那不再是九岁孩童易天画怯懦、惊恐、逆来顺受的眼神。
那是经历过死亡、承载着双重记忆、被至亲反复背叛和欺凌点燃了地狱之火、属于猎食者的冰冷凝视。
那眼神深处,是对“易天行”这个名字刻入骨髓的清算之意。
巷口,强劲海风猛地灌了进来,带着远方海浪的咆哮。
这风穿过狭窄肮脏的巷道,卷起地上的碎纸和鱼鳞,发出呜呜呼啸。
它粗暴地吹拂在易天画身上,吹动了他额前被血黏住的碎发,吹得他那件破旧、单薄、沾满血污的校服猎猎作响。
衣服紧紧贴在他瘦骨嶙峋的胸膛上,然后又猛地被风鼓起。
这风,第一次,不再仅仅带来令人作呕的腥咸和寒冷。
它灌满了那破旧衣衫,仿佛也灌满了这具刚刚从死亡深渊爬回来的躯壳里,某种沉寂了九年、此刻才被彻底唤醒、名为“意志”的东西。
混合着地球程序员逻辑与灰泥湾男孩刻骨铭心的冰冷意志。
剧痛依旧在头颅内疯狂叫嚣,每次心跳都牵扯着碎裂的颅骨。
失血带来的虚弱和寒冷如带刺藤蔓般缠绕着西肢。
但他眼底冰冷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旺盛、更加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