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贴着张褪色的红纸条,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加麻加辣不要钱”,墨迹被油烟熏得发乌。
耗儿正踮着脚够橱柜顶层的酱油瓶,右胳膊吊在胸前,左手抓着瓶身晃了半天。
龙啸天走过去一把取下瓶子,指尖触到他胳膊上凹凸的疤痕——那是工厂里留下的枪伤。
“跟你说了别瞎动。”
龙啸天把酱油瓶放在灶台边,看见锅里的水正冒着泡,“煮面?”
“给你留的碱水面,”耗儿笑得眼角堆起褶子,左手笨拙地抓过面团揉起来,“镇上张屠户今早送的新鲜猪肉,我剁了馅做臊子。”
龙啸天靠在门框上看他忙活。
阳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耗儿花白的鬓角上——才三十五岁的人,头发竟白了大半。
案板上摆着个豁口的粗瓷碗,里面盛着泡好的辣椒,红得发亮,是老家特有的二荆条。
“李副局长倒台后,他那些黑账都被捅出来了,”耗儿突然开口,面团在他手里转着圈,“黄三儿在号子里让人打残了腿,听说这辈子都站不起来。”
龙啸天“嗯”了声,目光落在墙上的营业执照上,法人栏写着“耗儿”两个字,旁边还粘着张褪色的身份证复印件,照片上的年轻人眉眼青涩,嘴角带着点傻气。
“这面馆花了多少钱?”
“穿风衣的男人留的钱够开三家了,”耗儿往锅里下面条,蒸汽模糊了他的脸,“我给阿武寄了些,他在贵州开了家汽修厂,娶了个当地姑娘。”
面条在沸水里翻滚,像两条纠缠的银线。
龙啸天忽然想起码头混战那天,阿武背着受伤的耗儿在集装箱间狂奔,子弹擦着耳朵飞过,那小子还在喊“天哥快走”。
不速之客正月十五那天,面馆来了个穿皮夹克的男人,戴着副金丝眼镜,看着不像吃担担面的。
他坐在靠窗的桌子旁,点了碗面却不动筷子,只是盯着墙上的红纸条看。
“先生,面要坨了。”
耗儿端着醋瓶走过去,左手不太稳,液体晃出几滴在桌面上。
男人抬头笑了笑,镜片后的眼睛很亮:“我找龙啸天。”
龙啸天正在后厨劈柴,闻言握着斧头走出来。
男人站起身,从皮夹里抽出张名片,上面印着“市公安局扫黑办 陈默”。
“李副局长的案子牵涉到二十年前的旧案,”陈默推了推眼镜,“有份证词需要你确认。”
耗儿的脸瞬间白了,下意识地往龙啸天身后躲。
龙啸天把斧头靠在桌腿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跟你们走。”
“不是逮捕,只是协助调查。”
陈默从公文包里拿出份文件,“黄三儿的账本里提到批军火,买家是缅甸的佤邦军,中间人是你。”
纸张在龙啸天手里沙沙作响,上面的字迹确实是黄三儿的,歪歪扭扭的像条蛆。
他忽然想起五年前那笔交易,黄三儿说只是普通走私,首到看见木箱里的 AK47 才知道被骗,那天他让耗儿提前带着兄弟们撤离,自己守着军火库与佤邦军对峙到天亮。
“我没参与交易,”龙啸天把文件推回去,“只是截了那批货,沉进了澜沧江。”
陈默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老局长让我带句话,说当年码头的监控坏了,什么都没拍到。”
龙啸天的手猛地顿住。
老局长是十年前唯一一个肯听他举报黑警的人,后来被李副局长设计陷害,退休后回了乡下。
“文件留着吧。”
陈默站起身,临走前看了眼耗儿,“他的残疾证办下来了,民政部门会按月发补贴。”
男人走后,耗儿才敢抬起头,左手紧紧攥着龙啸天的衣角:“天哥,我们会不会……不会了。”
龙啸天揉了揉他的头发,像小时候那样,“以后只有面馆老板耗儿,和他的帮工龙啸天。”
暮色长谈打烊后的面馆弥漫着猪油的香气。
耗儿坐在门槛上擦桌子,龙啸天搬了张竹凳坐在他旁边,两个人中间放着瓶二锅头,两个粗瓷碗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
“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你揣着个发霉的馒头,说要跟我混。”
龙啸天喝了口酒,辣得喉咙发烫。
“那时候你在火车站帮人扛行李,”耗儿笑出泪来,“给了我半个肉包子,我就认定你是好人。”
月光淌过青石板路,照在面馆的招牌上。
“耗儿面馆”西个字在夜色里泛着微光,像枚褪色的印章。
龙啸天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桥洞下,这小子缩在他怀里发抖,说等有了家,一定要在门口挂个红灯笼。
“明天去买个灯笼吧。”
龙啸天把酒碗递过去。
耗儿接碗的手顿了顿,左手手指蜷了蜷:“红灯笼?”
“嗯,”龙啸天望着远处的山影,那里曾是他们逃亡的方向,“照亮回家的路。”
两碗酒见底时,巷口传来卖汤圆的吆喝声。
耗儿扶着墙站起来,右肩还是不能用力,龙啸天伸手搀住他,两个人的影子在月光里挨得很近,像年轻时那样,再也没分开过。
第二天清晨,面馆门口挂起了盏红灯笼,红绸子在风里轻轻晃。
路过的学生看见瘸腿的老板和他的帮工在后厨忙碌,锅里的面汤咕嘟作响,把晨光都煮得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