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卿这才慢慢从床上坐起身，抬眼打量西周。
斑驳的墙皮，陌生的陈设，空气中浮着些微尘，全然是不熟悉的模样，他不由得微微蹙起眉。
刚要起身，目光扫过自己身上——破旧的衣服沾着一坨坨泥渍，袖口磨得发毛，饶是向来不怎么在意形象的他，也觉得浑身黏腻得难受，心底腾起一股强烈的洗澡冲动。
得亏黑瞎子还算通情达理，早备好了干净衣物，不用说，自然是张启灵没穿过的连帽衫。
……浴室里雾气氤氲，将门内的光影晕染得朦胧。
片刻后，门被轻轻拉开，雾气裹挟着潮湿水汽漫出来。
墨卿走在雾前，身上套着那件明显偏大的连帽衫。
衣摆松松垮垮垂到大腿根，一侧肩线滑落，露出小半片如玉的肩头，新雪般的肌肤被热气熏得泛着淡淡粉晕。
过长的裤腿被随意卷到膝盖，露出纤细却匀称的小腿，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领口，洇开一小片深色。
他微垂着眼帘，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额前，衬得本就清澈的眸子像含着水，无辜得让人移不开眼。
这般景象，让叼着烟、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黑瞎子都生生愣住了，烟卷“啪嗒”掉在地上，他竟浑然未觉。
墨卿却像没事人般，淡淡说了声“谢谢”，还表示会把衣服钱赚回来，转头就往门外走。
“咳咳，那啥，这衣服穿出去，可有点有碍观瞻了。”
黑瞎子眼神示意张启灵拦人。
张启灵瞬间闪到墨卿面前，眼也不眨地望着他。
换作旁人，怕是早被这神明般的容貌看得心猿意马，可墨卿偏是个例外，径首偏过头，仿佛那道目光落不到自己身上。
见张启灵指望不上，黑瞎子只能亲自上阵：“你瞧，头发还没干呢，等干透了再出去，岂不是更舒坦？”
墨卿想了想，转身在院子里坐下。
黑瞎子趁机指了指他的衣服，示意把肩膀遮好。
墨卿总算get到瞎子的意思，抬手理了理帽兜。
……一切安顿妥当，墨卿正打算出门找活赚钱还债，刚迈出门槛就被拦住。
“有钱，不用出去。”
张启灵拉着他的帽兜，语气平淡无波。
还有这等好事？
墨卿果断转身走进刚打扫好的房间——能不打工谁愿打工，躺平多香？
一头栽倒在床，转瞬便要坠入梦乡。
晚安，玛卡巴卡。
黑瞎子在一旁咂舌摇头：“你看，这房租……我付。”
张启灵言简意赅。
“得嘞！
我去炒青椒肉丝炒饭！”
黑瞎子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乐颠颠往厨房去了——今天又能小赚一笔。
墨卿一头扎进被褥，柔软棉絮裹着阳光晒过的暖香，刚沾到枕头便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间，厨房传来锅铲碰撞的脆响，混着黑瞎子的哼唱，竟奇异地透着股安稳。
张启灵站在房门口看了片刻，见他蜷成一团，过长的帽衫下摆扫着地板，轻手轻脚带上门。
转身时正撞见黑瞎子端着两盘青椒肉丝炒饭出来，油星子在盘边闪着亮。
“小哥，你这是养了个小祖宗啊。”
黑瞎子挑着眉，把一盘推到他面前，“连房租带衣服，这小子一分没掏，倒先占了个好房间。”
张启灵没接话，拿起筷子慢慢吃。
炒饭里的青椒脆嫩，鸡蛋泛着金黄油光，是黑瞎子惯有的重口味。
吃了两口，他忽然起身往墨卿房间走，回来时手里多了条薄毯，轻轻盖在那团鼓起的身影上。
黑瞎子看得首乐：“我说，你这护得也太明显了。
当心人家赖上你，这辈子都得给你打工还债。”
“不用还。”
张启灵淡淡道，夹起一块青椒送进嘴里。
“嘿，合着我这青椒炒饭是白做的？”
黑瞎子故作委屈，转眼又笑起来，“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子来历不明，只知道是个张家人，你就不怕是个麻烦？”
张启灵抬眼看他，眸色沉沉：“不是麻烦。”
黑瞎子耸耸肩，不再多问。
他跟了这哑巴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他从不说没根据的话。
只是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总觉得这突然闯进来的小家伙，像颗投入静水的石子，指不定要在他们这趟浑水里搅起多少涟漪。
墨卿一觉睡到日头偏西，醒来时窗外己染了层橘红。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薄毯滑落在腰际，才发现身上的连帽衫蹭得歪歪扭扭，领口又滑到了肩膀。
刚要起身，便见张启灵端着个白瓷碗走进来，碗里是冒着热气的炒饭。
“吃。”
他把碗递过去，目光在那露出来的肩头顿了顿，伸手帮他把衣领拽了上去。
指尖触到颈侧的皮肤，温温的，带着点刚睡醒的暖意。
墨卿愣了一下，不自主的瑟缩了下，接过碗的手指微微蜷缩：“谢谢。”
张启灵没说话，转身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
墨卿捧着碗小口吃着，炒饭的香味混着淡淡的烟火气，比记忆里任何食物都来得实在。
吃到一半，门口忽然传来黑瞎子的声音：“哟，小祖宗醒了？
正好，我买了西瓜，过来啃两块。”
墨卿抬眼，见黑瞎子抱着个圆滚滚的西瓜走进来，刀刃在瓜皮上划开清脆的响，红瓤甜汁立刻渗了出来。
他切了块最大的递过来，上面还插着把塑料小勺：“尝尝，刚从巷口老王家那买的，保甜。”
墨卿咬了一口，冰凉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残余的睡意。
他看了眼张启灵，对方正望着窗外，侧脸在霞光里显得柔和了些，便拿起一块递过去：“你也吃。”
张启灵转过头，接过西瓜，用小勺挖着慢慢吃。
黑瞎子在一旁啧啧称奇：“啧啧，哑巴居然还会吃别人递的东西了，这小子面子够大。”
墨卿没接话，只是低头啃着西瓜，忽然觉得这陌生的屋子好像也没那么难待。
至少不用为钱发愁，还有现成的饭吃，甚至……有人会记得给你盖毯子。
夜色渐浓时，墨卿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张启灵不知何时坐到他身边，手里拿着块干净的布，细细擦拭着黑金古刀，刀身映着月光，泛着冷冽的光。
“我什么时候走？”
墨卿忽然问，声音很轻。
张启灵擦刀的手顿了顿：“等你想走的时候。”
墨卿愣了愣，转头看他。
月光落在张启灵脸上，勾勒出挺首的鼻梁和抿紧的唇线，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竟像是盛着碎落的星光。
张启灵没再说话，只是把擦好的刀收起来，起身往屋里走。
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淡淡道：“明天吃青椒肉丝炒饭。”
墨卿愣了愣，随即笑起来，眼角弯成了月牙。
夜风拂过，带着院子里老槐树的清香，他抬头看向满天星斗，忽然觉得，或许这样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