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扫过地上那两具死状凄惨的尸体,扫过那个瘫软在地,剧烈喘息的中年妇女,扫过周围一张张写满恐惧、怀疑、甚至敌意的脸。
他们看他的眼神,和看那个小怪物,似乎并无本质区别。
都是危险的源头。
没有解释,没有停留。
陆柏转身,拉开车门,坐回驾驶座。
动作干脆利落。
引擎轰鸣,越野车强大的扭矩驱动着沉重的车身。
硬生生从堵死的车流缝隙中挤了出去,碾过路面污浊的血迹,冲开越来越浓的血雾。
后视镜里,那些凝固的、惊恐的目光迅速被翻滚的血色吞没。
那个中年妇女还瘫在原地,似乎想朝他的车伸出手,嘴唇蠕动着,但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陆柏的手指死死攥着方向盘,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
野性的本能和战场锤炼出的杀戮技巧,刚才救了一个人,杀了一个怪物。
但这感觉,比在境外执行最危险的任务时,被敌人的枪口指着还要糟糕。
那不是完成任务后的疲惫,而是一种冰冷的、深入骨髓的粘稠感,仿佛血雾己经渗进了皮肤,缠绕在心脏上。
家!
去X大!
找陆舒!
这两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火炬,瞬间烧尽了心头那点黏着的阴影和不适。
陆柏猛地一脚油门到底,越野车发出咆哮,如同负伤的猛兽,朝着被血色笼罩的城市深处,疯狂冲去。
挡风玻璃上,血雾留下的污浊痕迹,被雨刮器粗暴地刮开,又迅速被新的猩红覆盖。
终于,熟悉的街角在血雾中浮现。
那栋灰扑扑的六层居民楼,像一个沉默佝偻的老人,被猩红的尘埃包裹。
往日里飘荡的饭菜香和邻居的喧闹,被死寂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取代。
楼下的防盗门洞开着,几滩暗褐色的污迹泼洒在单元门口的水泥地上,形状狰狞。
陆柏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湿滑的地面摩擦出短促刺耳的尖叫。
他推开车门,92式手枪瞬间滑入掌心,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虚假的镇定。
他没有立刻冲进去,而是背靠冰冷的车门,身体微弓,快速扫过楼栋入口、两侧窗户以及头顶可能存在的威胁。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血雾在无声翻滚,粘腻地附着在皮肤上。
确认没有明显活动的威胁后,陆柏才压低重心,以标准的战术移动姿态,侧身闪入单元门。
楼道里弥漫着更浓重的铁锈味和一种……肉类轻微***的酸气。
声控灯早己***,只有从破碎的窗户透进来的、被血雾染红的光线,勉强勾勒出楼梯的轮廓。
他一步两级,脚步轻捷如猫,耳朵捕捉着最细微的声响——风声?
管道滴水?
还是……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磨牙声?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紧绷的神经。
三楼。
熟悉的深绿色防盗门。
门虚掩着。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陆柏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握枪的手指收紧,食指无声地搭上扳机护圈。
他侧身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屏住呼吸,用最小的幅度,将枪口缓缓探入门缝。
“爸?
妈?”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沙哑紧绷,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门内一片狼藉,如同被飓风扫过。
客厅的玻璃茶几翻倒在地,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沙发被掀开一个角,露出里面的填充物。
墙上挂着的全家福相框歪斜着,玻璃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小柏?!”
一个惊喜交加、带着浓重哭腔的女声从卧室方向传来。
陆柏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松,随即又提起。
他迅速闪身进门,反手将防盗门轻轻带上,落锁。
动作一气呵成。
目光如电,扫过客厅,确认没有威胁后,才疾步冲向父母卧室。
卧室门口,母亲王秀琴正死死抵着门板,手里紧握着一根沉重的实木擀面杖,手臂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脸色惨白如纸,头发散乱,额角有一块明显的淤青,身上的碎花家居服沾着点点污迹。
看到陆柏的瞬间,她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劫后余生的脆弱,泪水瞬间决堤:“小柏!
真的是你!
你爸…你爸他…妈!
爸怎么了?”
陆柏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一个箭步上前扶住母亲颤抖的身体,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看向卧室里面。
父亲陆建国坐在床边,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耸动。
听到动静,他猛地转过头。
那张一向沉稳坚毅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疲惫、惊悸和一种深沉的悲恸。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块沾满暗红色污迹的毛巾,手背上赫然是几道深深的、皮肉翻卷的抓痕!
伤口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
“爸!”
陆柏瞳孔骤缩,目光死死钉在父亲手背上。
“怎么回事?
谁干的?”
声音陡然拔高毫不掩饰的杀伐之气。
那股刚刚因见到父母而稍稍平息的狂暴野性,瞬间又被点燃。
有人伤了他爸!
这个认知如同滚油浇进烈火!
“是…是老张!”
王秀琴泣不成声,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隔壁的老张!
他…他早上还好好的,还问我借扳手修水管…可刚才…刚才他突然发疯一样砸门!
眼睛…眼睛红得吓人!
嘴里嗬嗬地叫,像…像野兽!”
“他扑进来就咬…你爸为了护着我,被他抓伤了…” 她指着自己额角的淤青和凌乱的衣服,心有余悸。
陆建国抬起没受伤的手,用力抹了把脸,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悲愤:“那己经不是老张了!
小柏,外面…外面到底怎么了?
电视、电话…全断了!
那些怪物…一种…病毒。”
陆柏艰难地吐出这个词,目光没有离开父亲手背的伤口。
那翻卷的皮肉边缘,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败色泽,像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强迫自己冷静,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没时间解释了!
收拾东西!
必须立刻走!
去X大找小舒!”
“小舒!”
王秀琴如梦初醒,脸上血色尽褪,“他在大学!
那里人多!
天啊…他暂时安全!
报告厅结构坚固!”
陆柏打断母亲的恐慌,语气急促但带着一种能稳定人心的力量。
“听我的!
只带必需品!
食物、水、药品、保暖衣物!
快!
五分钟!”
他像在战场下达作战命令,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他不再看父母,转身冲出卧室,目标明确地冲向厨房。
拉开橱柜,动作快如闪电,将里面所有未开封的罐头、压缩饼干、几瓶矿泉水和一大桶未开封的食用油扫进一个结实的登山包。
客厅里,陆建国强忍着伤痛和巨大的心理冲击,开始翻找药品。
王秀琴则跌跌撞撞地冲进卧室,胡乱地将几件厚实的衣物塞进另一个背包,手忙脚乱,好几次差点被地上的杂物绊倒。
陆柏的目光扫过客厅角落那个小小的冰箱。
他冲过去拉开冷冻室,一股寒气涌出。
里面冻着母亲王秀琴视若珍宝的自制桂花酱。
晶莹剔透的琥珀色,封存在干净的玻璃罐里,浓郁的甜香在血腥味弥漫的空气中显得如此突兀而珍贵。
这是“家”的味道,是“和平”的余烬。
陆柏的手停顿了零点一秒。
指尖触碰冰冷光滑的玻璃罐壁,那股熟悉的甜腻香气仿佛带着钩子,瞬间勾起了营房门口那令人窒息的不舍。
带走它?
让这“和平”的幻象继续麻痹自己?
还是……“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突然从楼下单元门传来!
紧接着是玻璃被砸碎的哗啦声和几声非人的、充满暴戾的嘶吼!
时间到了!
陆柏眼中最后一丝犹豫瞬间被冰冷的决绝取代。
他猛地关上冷冻室门,抓起装满食物的沉重背包甩到肩上。
同时厉声喝道:“走!
没时间了!”
陆建国己经背好了装药品和少量食物的背包,手里紧紧攥着一把锋利的斩骨刀——那是他刚从厨房拿的。
王秀琴也背好了衣物包,手里还死死抓着那根擀面杖,脸色惨白,但眼神里多了一丝豁出去的决然。
陆柏一马当先,92式握在手中,枪口指向地面,保持着随时可以抬起的警戒姿势。
他示意父母紧跟身后。
楼道里的嘶吼声和撞击声越来越近,混杂着令人牙酸的抓挠声。
下到二楼转角,血腥味浓得令人作呕。
一只穿着保安制服的“东西”正背对着他们,疯狂地用头撞击着一户人家的防盗门,发出“咚!
咚!”
的闷响。
门板上满是暗红色的污迹和凹陷。
它似乎听到了身后的动静,猛地转过头!
那张脸己经无法辨认。
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青灰色,布满蛛网般的暗红血丝。
一只眼球耷拉在眼眶外,另一只浑浊充血,死死锁定三人。
嘴角撕裂到耳根,露出沾满血肉碎末的尖利牙齿,喉咙里发出兴奋的“嗬嗬”声。
“妈!
低头!”
陆柏爆喝一声,身体瞬间侧移,挡在父母身前,同时抬臂、据枪、瞄准!
动作快如电光石火!
“砰!”
枪声在狭窄的楼道里炸响,震耳欲聋!
子弹精准地没入那赤尸大张的口腔,从后颈穿出,带出一蓬污血和碎骨!
强大的冲击力让它猛地向后仰倒,撞在防盗门上,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浓烈的硝烟味混合着血腥气,呛得王秀琴剧烈咳嗽,眼泪首流。
“走!
别停!”
陆柏的声音冰冷如铁,不容置疑。
他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枪口迅速指向楼梯下方,掩护着父母快步冲下剩余的台阶。
单元门口,血雾依旧浓稠。
越野车如同沉默的钢铁堡垒,静静等待着。
陆柏拉开后座车门,几乎是半推半扶地将惊魂未定的父母塞了进去。
“趴低!
别出声!”
他急促地命令道。
他拉开驾驶座车门,迅速坐进去。
沉重的背包被扔在副驾驶。
引擎再次发出咆哮。
倒车镜里,楼道阴影处,又有几个摇摇晃晃的身影被枪声吸引,嘶吼着扑了出来!
陆柏眼神一厉,猛打方向盘,同时狠狠踩下油门!
越野车庞大的车身咆哮着甩尾,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啸,车尾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扫向冲在最前面的两只赤尸!
“咔嚓!
噗嗤!”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和肉体被撞击的闷响同时响起!
两只赤尸如同破麻袋般被撞飞出去,狠狠砸在单元门旁的墙壁上,软软滑落,留下一大片污浊的血迹。
越野车没有丝毫停顿,如同挣脱猎网的巨兽,轰鸣着冲出了这片被血色和死亡笼罩的小区,再次一头扎进城市翻滚的血雾迷宫中。
陆建国捂着受伤的手,脸色苍白地透过后车窗看着那栋生活了几十年的居民楼在血雾中迅速模糊、缩小,最终消失。
王秀琴紧紧抱着怀里的背包,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翻滚的猩红。
陆柏紧盯着前方模糊的路况,下颌线绷得像刀锋。
车内弥漫着硝烟、血腥、还有父母身上传来的恐惧汗味。
他不用回头也能感受到那股沉重压抑的气氛。
他需要集中全部精神,在这座变成巨型捕兽夹的城市里,杀出一条通往X大的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