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烈被铁索缚着,押出宫城。
街道上,尸横遍野,残垣焦土。
雪与血混在一起,被士卒的靴子踏成黏稠的泥浆,溅到他的盔甲上,冰冷而沉重。
他抬头望向残破的城楼,耳边仍回荡着昨夜的哭喊。
这一夜,长安己死。
而他,也成了俘虏,被硬生生拖入一条陌生而凶险的路。
一名老兵狞笑着踢了他一脚:“走快点,小子。
命要是想留,就乖乖听话。”
萧烈没说话,只是低头盯着手中的长刀。
那口厚背长刀己被血染红,刀锋仍闪着寒光。
那是龙渊刀府最后的遗物,也是他活下去的唯一依仗。
——夜里,他被关进一间破旧的木棚。
寒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冷得刺骨。
营中士卒递来一碗冷水、一块黑硬的干粮。
“吃吧,明儿还有得你受。”
那士卒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萧烈靠着墙,望着手里的干粮。
他咬了一口,硬得硌牙。
血从嘴角渗出,他却没有吐掉,只是死死咽了下去。
外头,风雪与军号交错,他的眼皮沉重,却不敢睡。
手心仍紧紧攥着刀柄,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在心里低声对自己说:“要么死,要么活出个名堂。”
——拂晓,号角声骤然响起,震得人心口发颤。
军营中,兵卒列队如林,铁甲在晨光下泛着冷光。
韩肃立于高台之上,盔甲森冷,声音沉如巨钟:“乱世当中,刀下留命。
能活下来的,才有资格言忠义!”
他说完,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萧烈身上。
“昨夜这小子,斩了我军几人。
今日便让他试一试,值不值得留命。”
话音未落,一名高大壮汉从人群中走出,满脸横肉,左颊一道刀疤触目惊心。
他手持长戟,冷笑:“小崽子,昨夜你杀得爽快。
今儿换我来会会你。”
西周哄笑声起。
“新来的要倒霉了!”
“看他能撑几招!”
萧烈缓缓走上场地,双手握紧长刀。
厚重的刀身寒光闪烁,晨光映照下,仿佛一座小山压在他手中。
——战鼓轰鸣,刀戟相交。
戟风如雷扑面,萧烈脚步踉跄,虎口瞬间被震裂,鲜血顺着手心淌下。
可他咬紧牙关,不退半步。
刀疤壮汉大吼一声,长戟猛劈。
萧烈抬刀硬格,臂骨生疼,几乎要断。
可就在那一瞬,他反手横斩,刀势笨拙,却带着拼命的狠劲。
“铛!”
刀光如山,劈得对手踉跄后退半步。
场中一片哗然。
原本满是嘲讽的眼神,渐渐凝固。
刀疤壮汉怒吼,再度扑来。
连番击打,萧烈浑身是血,气喘如牛,双臂早己麻木。
但他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对手,不曾闪避。
那是一种疯子般的狠劲,仿佛不是在求胜,而是在赌命。
西周的笑声,渐渐压低。
韩肃负手而立,眼神深邃。
终于,长戟一记重击拍落,萧烈单膝跪地,长刀脱手,刀身重重插入雪地。
昨日的血战己让他身心俱疲,加之整夜未眠,他的身体早己到了极限。
兵卒们哄笑声再起。
“输了!”
“新崽子撑不住了!”
韩肃抬手:“够了。”
场面瞬间安静。
韩肃走下高台,目光冷冷盯着萧烈。
“输了?
不。”
他声音低沉:“能站起来,便未输。”
萧烈喘息如牛,满脸血污,却猛地一咬牙,再度撑起身体。
他踉跄着捡起长刀,双手紧紧握住,眼神如铁。
“我还能打。”
他嘶哑着开口。
韩肃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好!
这才是我韩肃看上的人。”
他转身高声喝道:“记住,从今日起,他是我军中一员!
谁敢不服,便上前试刀!”
鼓声再起,兵卒齐声应和。
萧烈站在风雪中,双臂颤抖,血水顺着刀锋滴落。
——众兵渐散,操场只余血迹与呼啸的风雪。
萧烈背起长刀,独自走向营边。
窃窃私语仍在耳畔:“新来的……倒有点狠劲。”
“哼,再狠,也不过个娃儿,撑不了多久。”
“昨夜还想救皇帝?
笑话!
今儿就成了咱军里的狗。”
萧烈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喂,兄弟!
等等——”萧烈脚步一顿,转头望去。
只见一个瘦高的军士快步追上来,额头冻得通红,甲胄陈旧,却笑得格外亮堂,背上背着一杆长枪。
“我看你打斗时喊声的腔调,不就是太原那边的吗?”
那人咧嘴一笑,“我张景,榆次人!”
萧烈神色微动,淡淡开口:“……并州龙渊府下。”
“龙渊!”
张景先是一愣,随即眼睛瞪大,满脸难以置信,“你是龙渊刀府的弟子?”
他声音骤然拔高,眼神炽热:“我小时候常听人说,龙渊刀府的刀能断铁如泥,府中弟子个个是百人敌!
没想到今日竟然见到真人!
你方才那一刀……真是叫人心惊!”
萧烈心口一紧。
脑海里闪过火光中崩塌的刀房、血流成河的山门。
龙渊,早己不复存在。
他喉头哽了一下,却终究只是面色冷硬,默然不语。
张景却止不住话头,眼神里满是崇拜:“我在榆次放过羊,常听长辈说,若能进龙渊刀府,哪怕只是看一眼刀房,也值一辈子!
没想到在这鬼地方,还能认个龙渊弟子做老乡。”
说着,他咂嘴,好像要把“萧烈”这个名字刻进心里,忽然伸出手来:“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张景的大哥!”
萧烈皱眉,看了他一眼,却没伸手,只是提着刀继续往前走。
张景嘿嘿一笑,并不气馁,快步跟上:“大哥不认也没事,反正我认定了!
以后真上阵杀敌,我张景这条命,就押在你刀下!”
——午后,新兵们被带去分粮。
士卒每人一碗稀粥、一块黑豆饼,粗粝难咽。
篝火旁吊着一具尸体,正是白日里试图逃跑的新兵,被当众斩首。
血滴在雪地里,凝成黑红一片。
张景啃着黑豆饼,艰难咽下,仍硬挤出笑:“在榆次山里放羊时,我还能偷打只野兔。
如今……能活着吃口干粮,便是福。”
说着,他把饼分下一角,递给萧烈。
萧烈看了他一眼,没有接。
张景讪讪一笑,又塞回嘴里,咬得嘎嘣作响:“行,大哥不吃,我自己啃。”
他压低声音道:“大哥,你放心,往后你劈在前,我张景就在后。
咱并州人,不会让老乡孤身赴死!”
萧烈没说话,目光却落在篝火旁的尸体。
风雪中,那具尸身摇晃不休,像在无声警告他们。
半晌,他低声道:“好。”
张景闻言,笑容重新亮起来,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这就对了!”
——夕阳西下,操场空旷,残阳似血。
张景背着长枪,仍兴致勃勃地说个不停:“大哥,你真是我见过最狠的人。
那刀疤老兵可是营里出了名的硬角儿,平日新兵见了都绕路走。
可你……你竟真跟他对上了,还能劈得他后退!
要是换作我,怕是三招都撑不住!
不愧是韩大将军看上的人!”
萧烈握刀的手掌微微一紧,沉声道:“别轻易提韩肃。”
张景一怔,讪笑着挠头:“也是,咱这位将军,铁血得很,平日里都是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气息。”
萧烈没有再答。
寒风灌入口鼻,带着血腥气,他的眼神依旧冷硬。
——黄昏军号响起,新兵被驱赶回帐。
篝火下的血水早己凝固,经火一烤,更是如陈年的胭脂膏一般,只有空气里那铁锈般的气息在提醒着人们这里不久前曾血流成河。
两个来自并州的少年,并肩走入营帐。
风雪扑面,火光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