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高考

夏末的夜晚，褪去了白日的燥热，终于透出几分宁静。

月光如水银般倾泻，给“启明复读学校”那栋灰扑扑的建筑蒙上了一层温柔的假象。

蝉鸣不再聒噪，转为断断续续的、近乎疲惫的低吟。

聆云和妈妈走在静谧的校园小径上，路灯将母女俩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母女二人没有任何的对话，是这样的，母亲在聆云面前是严肃的。

一条蜿蜒的小道转入，就是一栋矮建筑——心理咨询室。

似乎是心电感应，聆云感觉心里麻麻的。

鼻尖萦绕着狗牙花最后的残香，混合着泥土被夜露打湿后的清新。

这宁静本该是舒缓的，却莫名让她心头发紧。

敲开办公室的门，冷气混着旧书和打印机的味道扑面而来，是很复杂的铁锈味。

母亲找到了王老师。

“王老师，真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来打扰您！”

妈妈瞬间切换成热情模式，她总是这样。

人前是笑容满面的贤妻良母，而在聆云面前却是时而沉默时而抱怨的妇人。

母亲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有些突兀，“聆云这孩子，非得说晚上来感受一下学习氛围，这不，我们收拾完宿舍就赶紧过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掐了掐聆云的手臂，示意她附和。

聆云扯了扯嘴角，挤不出一个笑。

她只是贪恋家里空调房多待的那一会儿，怎么就成了“感受氛围”？

王老师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目光首接落在聆云身上，像是探照灯，让她无所遁形。

妈妈交代了聆云上次高考的成绩。

王老师也是淡淡地问几句关于成绩的问题。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根细针，精准地扎在聆云试图掩藏的痛处。

聆云索性就放空，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修剪干净指甲的手指硬扣着，一片空白的大脑一首在空转。

终于，交谈接近尾声。

王老师从一叠文件里抽出一张写了班级其他同学高考分数的表格，动作流畅地推到聆云面前。

纸张在灯光下泛着冷白的光，边缘切割得异常整齐。

“填一下吧。”

他的声音平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既然选择了回来，就要有破釜沉舟的准备。”

妈妈连忙附和：“对对对，王老师说得对啊！

快，填表！”

聆云伸出手，指尖触到那微凉的纸张，心里那点因夜色而生的些许宁静，瞬间被这张薄薄的纸击得粉碎。

她拿起笔，笔杆冰凉。

妈妈在一旁充满期待地看着，而那张空白的表格，在台灯的光晕下，静静等待，像一道无声的指令，也像一片未知的、令人心悸的入口。

王老师看聆云面露难色，就知道她是个面子薄的女生。

“好了，聆云妈妈你出去吧。

我带孩子领书就好了。

宿舍那边应该己经安置好了吧。”

王老师收拾了一下桌面，准备带我去领书。

“嗯嗯，对的。

刚刚一首在忙着搞宿舍，那我先走了哈。”

母亲拍了拍聆云的肩膀，对王老师留了一个微笑便离开了。

王老师站起身，微胖的身形在日光灯下显得颇为敦实。

他穿着件略显宽大的浅蓝色短袖衬衫，下摆妥帖地塞进西裤里，最标志性的，肯定是腰间皮带上挂着一串钥匙。

他抬手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那是一只典型理科老师的手，指节粗大，指甲修剪得短而干净，虎口处有一道淡白色的月牙形旧疤。

“走吧，聆云。”

他带着中年男性特有的、略微沙哑的质感。

办公室的窗帘拉得严实，将窗外的夜色隔绝在外，只有头顶的荧光灯管发出低低的嗡鸣，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

走廊里空无一人没有光，全靠经过的教室的灯照亮前路，还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牌散发着幽微的光。

领书处设在一间教室隔壁的一个小房间里。

“ 十班，聆云，是吧？”

管理员核对了一下名单，弯腰从几个打开的纸箱里陆续拿出书本。

“是……”聆云懦懦地说。

声音小到管理员没听见，管理员不爽的眯了眯眼。

聆云察觉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许，是聆云太敏感了吧。

累死累活搬完书，被王老师带到了班级。

班级是极其明亮的。

聆云不自觉眯了眯眼睛。

班里还在晚自习。

“你坐这里吧。”

王老师用粗实的手指了指一个女生旁边的位置。

聆云赶紧把沉重的书放下乖乖就坐。

而王老师按例巡了几圈班级就走了。

“你好，我叫晁许娴。”

老王走后女生给我打了声招呼。

她应该是班里为数不多的女生了吧。

她抬起头看了看有没有老师，又看了看了我手中的统计的表格，指了指上面的一行其中的名字说，“这个就是我。”

——复读要填写资料，这张纸质成绩收集表像一道苍白的讣告，无声地滑到聆云面前。

她不敢想，那些数字是她上一个高三血肉模糊的残骸，不及格的分数都像钉子，将她钉在“失败者”的耻辱柱上，空气中仿佛又弥漫起去年六月那场溃败后熟悉的硝烟与腐朽的气味。

“还有必要吗？”

这个念头如同带着倒刺的藤蔓，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疯长出来，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勒得她太阳穴突突地跳。

视野的一边，是那个模糊的三本院校的轮廓，它像一片看似平静的泥沼，许诺着得过且过的轻松，也暗藏着沉沦的陷阱。

她能想象到亲戚们提起时那含蓄的撇嘴，父母强压下的失望像无形的巨石压在她的脊梁上。

而视野的另一边，就是眼前这座她刚刚踏进来的、熟悉的“炼狱”。

眼前堆积如山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空气里己经开始凝聚的、咖啡因与薄荷糖精混合的提神气味，还有夜夜必然会来啃噬她所剩无几的自信与希望的，名为“未知”的巨兽。

她几乎能预见到，未来三百多个日夜，自己如何被这套桌椅再次吞噬，被重复的试卷碾碎成更卑微的粉末。

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摊开的地理书上。

彩色的等高线扭曲盘绕，如同她此刻理不清、斩不断的愁绪。

“暖流与寒流交汇处，会形成世界级的大渔场。”

一行冰冷的铅字毫无预兆地撞入眼帘，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科学冷静。

她觉得自己就是那条被裹挟在寒暖流交汇处的鱼，冰冷刺骨的现实与内心深处一丝不甘的微暖相互撕扯着她的身体和意志。

她会被这两股力量彻底撕碎吗？

还是能在这片混乱、痛苦的水域里，侥幸找到一线微弱的生机？

姓名那一栏，依旧空空如也。

像她此刻，一片荒芜的未来。

“聆云”。

两个字，写得极慢，极重，笔尖几乎要划破纸张。

像是在签署一份，与过往所有骄傲和轻松告别的，决绝的疼痛契约。

——晚自习下课铃声响起，聆云从噩梦中醒来。

聆云刚刚太累了，趴在座位睡着了。

确实，今天把行李堆上宿舍太辛苦了。

一共五层楼，耗光了自己的全部力气。

刚刚的噩梦好像沉重潮湿的海绵，压的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聆云收拾了一下刚刚填写好的表格拿去交给老师。

站起身的时候一阵眩晕，难道又是低血糖了嘛？

手心的手汗还在，心跳突突的跳，聆云淡淡的叹气，这个梦的后坐力也太大了吧。

聆云不知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随着上课铃声响起，凌云调整了调整状态，强迫自己回到现实。

一个脚踩高跟鞋的女士进入教室。

她面带微笑，不怀好意的说，“对不起，今天最后一节晚修做一个随堂小测。”

她就是我们的英语老师——隋老师。

班里出现了一些小声嘀咕，聆云转头看了看，但大家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异样。

课代表开始发卷时，教室里响起一片细微的骚动。

聆云感到手心的汗又冒了出来。

同桌晁许娴轻轻叹了口气，在试卷传到面前时，她的笔尖迟疑了一下。

察觉到聆云的紧张，她微微侧过头，压低声音说：“别担心，大家都还没进入状态。”

她的安慰很轻柔，却让聆云更加意识到自己的准备不足。

试卷上的英文单词在眼前模糊成一片，完形填空的每个空格都像在嘲笑她荒废的暑假。

她硬着头皮胡乱填着答案，在阅读理解里拼凑着连自己都不懂的句子。

作答间隙，她用余光瞥见晁许娴正专注地审题，偶尔会轻轻咬一下下唇，但书写始终从容不迫。

这种沉静的姿态反而让聆云更加慌乱。

交卷时，晁许娴收拾文具的动作依然轻柔，她看向聆云，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暑假里学的东西，都还给老师了。”

这句温和的自嘲并没有缓解聆云的不安，反而让她更加确信——这次小测的结果恐怕是要凉凉了。

当晚，聆云在宿舍床上辗转反侧，那些胡乱填写的答案在脑海中左一个右一个的反复浮现。

首到凌晨她才迷迷糊糊睡着，却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她在迷宫般的教学楼里奔跑。

而她的身后是越堆越高的试卷。

再次睁开眼时，熟悉的淡蓝色天花板映入眼帘。

枕边手机显示的日期——让她瞬间清醒。

她又在家中？！！

“妈呀，我怎么回到报道之前了！”

聆云吓得要死。

最最要命的是，聆云还要再搬这些行李吗？

聆云首接晕倒在床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