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名为“家”的这方小盒子里，总有些感情见不得光。它们像藏在墙角背阴处的苔藓，在无人注视的午后，安静又疯狂地滋长。江眠以为，她和秦放之间，隔着的是一道名为“姐姐”的玻璃墙。她能看见他，能感受到他世界的喧嚣与荣光，却永远无法触碰。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层易碎的体面，用一碗碗温热的甜汤，砌起自以为安全的距离。她不知道，对面的少年，早已将这层玻璃视若无物。他眼中的火焰，足以熔化一切世俗的定义。他不是在试探边界，他是在拆毁围墙。当全世界都为他的冠军奖杯而欢呼时，他唯一想要的，是越过那道名为“伦理”的虚线，将那个在厨房里为他留灯的姑娘，光明正大地拥入怀中。这喜欢，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藏。它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燎原之火，只等一个宣告世界的时刻。
江眠手里的刀停在面团上方。
客厅传来开门声，接着是行李箱轮子滚过地板的廉价塑料摩擦声。她妈妈张惠的声音带着一点刻意的热情，像是在滚油里撒了一撮湿盐，噼啪作响，“小放，来，快进来，这就是你江眠姐。”
江眠放下刀，在围裙上擦了擦沾着干粉的手，走出厨房。
一个少年站在玄关。
他穿着黑色连帽衫，帽子拉得很低，大半张脸都埋在浓重的阴影里，像一株拒绝光合作用的植物。他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旁边的行李箱上贴满了各种骷髅头和意义不明的战队贴纸，张牙舞爪。
“眠眠，快叫人啊。”张惠推了她一下，手心有点潮。
少年这才抬起头，露出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他的皮肤是那种长期不见阳光的冷白色，嘴唇很薄，眼皮是单的，眼尾却微微上挑，带着一股子不耐烦的锐利。视线像探照灯一样在江眠身上扫了一圈，停留了不到一秒，就转向了张惠。
他开口了，声音有些低，还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沙哑，“我的房间在哪？”
张惠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像是被低温冻住的黄油。她连忙指了指楼上，“右边第一间，我帮你……”
“不用。”
秦放干脆利落地打断她，单手拎起那个看起来至少二十公斤的行李箱，手腕上青筋凸起。他径直上了楼，脚步声踩在木质楼梯上，咚，咚，咚，每一下都像是砸在人心口上。
整个过程，他没有再看江眠一眼。
空气里只剩下尴尬。
张惠搓了搓手，对江眠勉强笑了笑，“小放这孩子……内向。对，就是内向。”
江眠没说话，她重新走回厨房，拿起那把刀，继续切她的面团。刀刃落下，干脆利落，就像秦放刚才斩断她母亲话头的样子。
这个家，从今天起，多了一个陌生人。一个浑身长满尖刺的，名为“弟弟”的陌生人。
晚饭的气氛更是灾难。
江眠做了四菜一汤，都是些清淡家常的口味。张惠不停地给秦放夹菜，把他的碗堆成了一座小山。
“小放，多吃点，这个鱼没有刺的。”
“还有这个，排骨，你江眠姐炖了一下午呢。”
秦放只是沉默地扒着白饭，对于碗里的“山”视而不见。他吃饭的姿势很特别，头埋得很低，左手手肘撑在桌沿上，像是随时准备掀桌子走人。
“阿姨，”他终于开口了，嘴里还嚼着饭，有些含混不清，“管好你女儿，别让她随便进我房间。”
江眠夹菜的筷子顿在半空。
张惠的脸瞬间涨红了，“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姐姐是看你房间乱，想帮你收……”
“我不需要。”秦放放下碗筷，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
他说完，站起身，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我吃饱了。”
又是“咚咚咚”的上楼声，最后是房门“砰”地一声关上，像一声宣判。
饭桌上只剩下母女俩。
张惠的眼圈红了，她拿起筷子，胡乱地扒拉着碗里的饭，却一口也咽不下去。
江眠默默地给她盛了一碗汤，推过去，“妈，他才十九岁。”
“十九岁就能这么没礼貌吗？”张惠的声音带着哭腔。
江眠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知道母亲为了这段婚姻付出了很多。继父秦建业是个温和儒雅的男人，对她们母女都很好，唯一的麻烦，就是他这个和前妻生的儿子。
据说，是国内最顶尖的电竞选手，年入千万，粉丝无数，人称“放神”。
但在江眠看来，他只是一个被宠坏的，刻薄的，让人喘不过气的混蛋。
晚上，张惠和秦建业去散步了，想来是需要夫妻二人独处的时间来消化这场失败的“家庭融合”。江眠收拾完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了下午就准备好的欢迎蛋糕。
是她亲手做的，一个六寸的芒果慕斯。上面用巧克力酱画了一个笑脸。
她端着蛋糕，犹豫了很久，还是走上了楼。
她敲了敲秦放的门。
里面没有回应，但能听到激烈的键盘敲击声和游戏里的厮杀声。她又敲了敲。
门猛地被拉开。
秦放站在门口，依旧是那件黑色连帽衫，他只开了一盏台灯，幽暗的光从他背后打过来，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个来自深渊的恶魔。他看到江眠手里的蛋糕，眉头皱了起来。
“有事？”
“这个……是欢迎你来的蛋糕。”江眠把蛋糕递过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
秦放盯着那个蛋糕，具体来说，是盯着上面那个拙劣的笑脸。他的眼神很奇怪，像是厌恶，又像是在透过这个蛋糕看别的什么东西。
几秒钟后，他接了过去。
江眠松了口气，刚想说“那你早点休息”，就看到秦放转身，走到房间角落的垃圾桶旁，手一松。
“哐当”一声。
那个承载了她一下午心血和善意的蛋糕，连同盘子一起，被整个扔进了垃圾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