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暴雨倾盆,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冰冷的水花。我浑身湿透地回到自己的院子,春桃见状吓了一跳,慌忙拿来干爽的衣物。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老爷他……”她看着我苍白如纸的脸色和眼底翻涌的寒意,声音戛然而止。
我任由她替我擦拭,换衣,一言不发。心脏像是被浸泡在冰水里,收缩着,疼痛而麻木。
父亲和祖母的决定,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将我对这个家最后一丝微弱的期待也斩断了。利益,只有利益。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宝藏,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真相,牺牲我,甚至可能牺牲沈家的未来。
“小姐,奴婢刚才听说……”春桃犹豫着,压低声音,“老爷下令,将……将柳氏从北郊接回来了,就安置在……在她原来的兰馨苑,还拨了丫鬟婆子伺候,说是……静养。”
果然。
动作真快啊。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弧度:“知道了。”
“可是小姐!她那样害您,凭什么……”春桃替我不平,眼圈都红了。
“凭什么?”我打断她,声音幽冷,“凭她手里捏着一个能让人疯狂的‘宝藏’。”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喧闹,夹杂着丫鬟婆子小心翼翼的奉承声。
“夫人,您慢点,地上滑……”
“夫人,您身子重,仔细受了风寒……”
“这雨大,快给夫人撑好伞!”
那声音,矫揉造作,却带着一种刻意抬高的恭敬。
我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只见回廊下,一群人簇拥着一个身影缓缓走来。正是柳氏!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素色衣裙,外面披着厚实的斗篷,额头撞伤的地方贴着膏药,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不再是之前的空洞或疯狂,而是带着一种沉静的、仿佛洞察一切的幽光。
她微微昂着头,在那群人的簇拥下,一步一步,走向她曾经失去的兰馨苑。姿态,竟比以往更加“人淡如菊”,仿佛之前的狼狈、剪发、囚禁,都只是一场幻梦。
经过我院门时,她的脚步微微一顿,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了过来。
隔着雨幕,隔着窗棂,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没有怨恨,没有挑衅,甚至没有得意。她的眼神平静无波,深不见底,就像一口古井,映不出丝毫情绪。
可我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平静之下,汹涌的暗流和冰冷的杀机。
她看到了我,也看到了我眼中的冰冷。
然后,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淡淡地收回目光,在那群人的簇拥下,继续前行,仿佛我只是路边一颗无关紧要的石子。
这种彻底的、居高临下的无视,比任何恶毒的咒骂更让人心寒。
她回来了。
不是以戴罪之身,而是握着“底牌”,以一种更“超然”的姿态,回来了。
“小姐……”春桃在我身后,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
我缓缓关上了窗,隔绝了外面那令人作呕的景象。
“无妨。”我转过身,脸上已看不出任何情绪,“她回来,也好。”
省得我再费心思去北郊对付她。
在府里,在这四方天地,明枪暗箭,我倒要看看,谁能玩过谁!
接下来的几日,沈府的气氛变得极其诡异。
表面上看,风平浪静。父亲下令严禁谈论之前发生的任何事,违者重罚。下人们噤若寒蝉,行事更加小心。
但暗地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兰馨苑。
柳氏安心在兰馨苑“静养”,深居简出。父亲几乎每日都要去一趟,出来时脸上时而带着期盼,时而带着焦躁。祖母也派人送了几次补品,态度暧昧。
而我,仿佛成了一个透明人。父亲不再过问我的功课,祖母请安时也多是敷衍。府中的管事嬷嬷们,对我的吩咐也开始变得迟疑,需要反复确认。
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赵姨娘和沈明珠倒是消停了不少,大概是得了父亲的警告,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挑衅,但偶尔遇见,那眼神里的幸灾乐祸几乎要溢出来。
我对此浑不在意,每日照常去给祖母请安,在花园散步,关起门来读书写字,仿佛一切都与我无关。
我在等。
等一个机会。
等那所谓的“宝藏”,露出它狰狞的獠牙。
这日午后,我正在窗前临帖,春桃急匆匆进来,神色慌张:“小姐,不好了!三……三少爷他,他跟老爷在书房吵起来了!”
沈明轩?他和父亲吵架?
我放下笔:“所为何事?”
“奴婢……奴婢听得不真切,好像……好像三少爷是为了生母孙姨娘祭田的事去求老爷,不知怎么的,就提到了……提到了柳夫人,三少爷说柳夫人是祸家的根源,让老爷清醒些,然后老爷就大发雷霆,说三少爷忤逆不孝,把他……把他赶去城外的庄子思过去了!”
孙姨娘的祭田?我记得孙姨娘是病故的,她的嫁妆和祭田一直由公中打理,莫非是父亲动了这笔钱?是为了贴补兰馨苑的开销,还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宝藏”做准备?
沈明轩性子孤拐,但并非冲动无脑之人,他敢为了祭田之事顶撞父亲,甚至直指柳氏,恐怕不止是为了生母那么简单。他之前提醒我废院有生面孔,现在又被发配庄子……
我隐隐觉得,这个庶弟,似乎知道些什么。
“小姐,三少爷这一走,府里可就……”春桃忧心忡忡。沈明轩虽不管事,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柳氏的一种无形制约。如今他被遣走,柳氏在府中更是无人能制了。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我淡淡道,“由他去。”
打发走春桃,我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思转动。
父亲对宝藏的执念越来越深,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柳氏稳坐钓鱼台,利用这执念将自己重新捧上高位。祖母冷眼旁观,权衡利弊。
沈家,就像一艘被蛀空的大船,正在驶向一片布满暗礁的海域。
而我,不能坐以待毙。
柳氏最大的倚仗,就是那枚玉佩和所谓的宝藏秘密。
如果……这倚仗,消失了呢?
与其眼睁睁看着他们作死,连累我一起沉沦,不如放手一搏!
我铺开一张信纸,沉吟片刻,提笔蘸墨。
这封信,要写给一个能打破眼前僵局的人。
一个同样对“前朝宝藏”感兴趣,并且有能力、有野心搅动风云的人。
笔尖落在纸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母亲,你想用宝藏翻身?
那我就让这宝藏,成为埋葬你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