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病了。一种罕见的早发性阿尔兹海默。医生说,我的记忆会像退潮一样,从今天开始,
一点点地流失,直到变成一片空白。三十五岁,我的人生被判了死刑。在彻底忘记一切之前,
我必须去做一件事。去见林晚。我的前妻。我们离婚五年了。当年我创业失败,
欠了一屁股债,是我亲手把她推开的。现在,我想再看她一眼。看看她没有我的这五年,
过得好不好。如果她过得好,我就能……安心地忘记一切了。1.江城的秋天,风很冷。
我站在“星辰设计”的楼下,手心全是汗。这是林晚现在的公司,她是首席设计师。
我不敢上去。我怕看到她幸福的样子,更怕看到她眼里的恨。手机响了,是我的主治医生,
李医生。“许照,今天的记忆胶囊吃了吗?”“吃了。”我声音有点哑。“记住,每天一颗,
能帮你延缓遗忘的速度。还有,我建议你开始写日记,把重要的事情都记下来。”“好。
”挂了电话,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笔记本。这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我深吸一口气,
走进了大厦。前台拦住了我,“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我找林晚。
”“林设计师正在开会,您……”话没说完,会议室的门开了。林晚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裙,长发盘起,露着修长的脖颈。还是那么好看。
只是那双曾经看着我时,总是亮晶晶的眼睛,此刻,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她看到我,
愣了一下。“许照?”五年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我。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身边一个年轻帅气的男人,亲昵地扶了一下她的肩膀,“晚晚,这位是?”晚晚?
叫得真亲热。我感觉胸口像是被人堵了一块石头。“一个……朋友。”林晚淡淡地说,
然后看向我,“有事吗?”她的语气,客气又疏离。像在对一个陌生人说话。
“我……”我张了张嘴,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说什么?说我快死了,想来看看你?
说我后悔了,这五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太可笑了。“没事的话,我先走了,客户还等着。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那个男人,很自然地搂住了她的腰。那一刻,
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凉了。“林晚!”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她停下脚步,回头,眉头微蹙,
“还有事?”“我……”我看着她不耐烦的眼神,所有准备好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最终,
我只挤出了一句干巴巴的话。“你……最近好吗?”她愣住了。那个男人笑了,
“我们晚晚当然好,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倒是许先生你,看起来,过得不怎么样啊。
”他语气里的炫耀和轻蔑,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林晚没有反驳。她只是看着我,
眼神里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我很好。”她说,“你呢?”“我也……很好。
”我撒了谎。我不好。我一点都不好。我的公司破产了,我还欠着一屁股债,现在,
我连记忆都快要没有了。“那就好。”她点了点头,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保重。
”说完,她跟着那个男人,走进了电梯。电梯门缓缓关上,隔绝了我的视线。我站在原地,
像个傻子。原来,她真的过得很好。再婚了,有了新的家庭。也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我转身,失魂落魄地走出大厦。回到我那个租来的,只有十平米的小房间,我拿出笔记本,
颤抖着手,写下了第一篇日记。11月3日,晴。我见到林晚了。她很好,结婚了,
很幸福。我也该放下了。写完,我把笔记本,锁进了抽屉里。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
见她了。接下来的日子,我的记忆,开始出现明显的衰退。我有时会忘记刚刚做过的事。
有时会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感到陌生。李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他让我多出去走走,
多接触熟悉的环境,或许能刺激记忆。我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我和林晚曾经住过的那个小区。
房子,五年前就卖了,抵了债。我站在楼下,看着那个熟悉的窗户,眼睛酸得厉害。突然,
一辆熟悉的车,停在了我面前。车窗摇下,是林晚。她好像刚下班,脸上带着疲惫。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我……路过。”“上车。”她言简意赅。我犹豫了一下,
还是上了车。车里的香水味,还是我送她的那款。一路无言。车子没有开往她公司的方向,
而是开到了江边。她熄了火。“许照,你到底想干什么?”她终于开口,
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我没想干什么。”“没想干什么,你跑到我公司楼下?
跑到我们以前的家楼下?”她转过头,眼睛有些红,“许照,我们已经离婚五年了!
你能不能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我……”“你是不是又缺钱了?”她打断我,
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扔给我,“这里面有十万,密码是你的生日。拿着钱,以后,
别再出现了。”羞辱。赤裸裸的羞辱。我的手,握成了拳头。我想把卡扔回给她,
想告诉她我不是来要钱的。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谢谢。”我需要钱。我的药很贵,
我连下个月的房租都快交不起了。尊严在生存面前,一文不值。她看着我接过卡,
眼神里的最后一丝光,也熄灭了。“许照,你真让我恶心。”说完,她发动车子,
把我扔在江边,绝尘而去。我拿着那张卡,站在冷风里,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回到家,拿出笔记本。11月10日,阴。林晚给了我十万块。她让我别再打扰她。她,
很讨厌我。我看着日记本上,短短的两行字,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一点点地崩塌。
2.我的病,越来越重了。有一天早上醒来,我完全想不起来昨天做了什么。我慌了,
拿出抽屉里的日记本。上面最新的记录,是三天前的。11月15日,雨。
我忘了去医院拿药。李医生打电话骂了我一顿。他说,我的记忆空白期,会越来越长。
空白了三天。这三天,我像个幽灵一样,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去了哪里。恐惧,
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开始害怕睡觉。我怕一觉醒来,就忘了更多的事情。我不敢再出门,
把自己锁在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直到房东来敲门。“小许啊,你这个月的房租该交了。
”我这才想起,我没钱了。林晚给我的那十万块,除了交医药费,已经所剩无几。
我必须出去找工作。可我这个样子,能做什么?我连自己刚刚说过的话都记不住。
我翻遍了通讯录,想找个朋友借点钱。翻到最后,指尖停在了一个名字上。“胖子”。
我最好的兄弟。五年前我破产,他把所有积蓄都借给了我,还因为帮我担保,被银行追债,
搞得妻离子散。从那以后,我就没脸再见他。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拨通了那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喂?”是胖子熟悉的声音。“胖子,是我,许照。”电话那头,
沉默了。许久,才传来一声叹息。“你小子,还知道给我打电话?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缺钱了?”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嗯。”“在哪?
我去找你。”半小时后,胖子出现在我门口。他瘦了很多,也沧桑了很多。
他看着我这间家徒四壁的出租屋,眼圈红了。“你他妈……就住这种地方?
”他一拳捶在我胸口,力道不重。我笑了笑,“挺好的,遮风挡雨。”他从包里拿出一沓钱,
塞给我。“这里有两万,你先拿着。”“我……”“别他妈跟我客气!”他瞪着我,
“钱没了可以再赚,兄弟没了,就真没了!”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胖子,
对不起。”“行了。”他摆摆手,“跟我说说,这几年怎么过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难道告诉他,我快变成一个傻子了?我只能撒谎,说自己做了点小生意,赔了。
“那你嫂子呢……林晚呢?”他问得很小心。“我们……离婚了。”胖子的表情,
并没有很惊讶,只是叹了口气。“也好。”他说,“当年你那情况,离了对她也好。
”他不知道,是我逼她离的。我们聊了很多,从白天聊到天黑。他说了他这几年的事,
离了婚,一个人带着孩子,开了个小饭馆,日子过得紧巴巴,但还算安稳。临走时,
他突然说,“对了,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什么事?”“关于林晚的。
”他说,“她……其实没再婚。”我猛地抬起头,心脏漏跳了一拍。“你说什么?
”“我上个月碰到她了,她亲口说的。她说她现在一个人过,挺好的。”胖子挠了挠头,
“上次你在她公司楼下看到的那个男的,好像是她公司新来的合伙人,在追她,但她没同意。
”轰!我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她没再婚?那她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她身边的男人,
表现得那么亲密?一个荒唐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难道……她是故意的?
她故意找个人来演戏,就是为了让我死心?为什么?如果她还……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抓住胖子的手,“她住哪?你知不知道她现在住哪?”胖子被我吓了一跳,“哥们,
你冷静点!你俩都离婚五年了!”“我求你了,告诉我!”胖子拗不过我,把地址给了我。
我疯了一样冲了出去。我要去问她!我一定要当面问清楚!我打车到了她住的小区,
是一个很普通的老小区。我找到了她家门口,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我抬起手,
想敲门,却又不敢。我怕。我怕一切都只是我的自作多情。就在我犹豫的时候,门,
突然从里面打开了。林晚站在门口,穿着一身家居服,手里还拿着垃圾袋。她看到我,
整个人都僵住了。“许照?你怎么……”她眼里的震惊和慌乱,不像是在演戏。我看着她,
嘴唇哆嗦着,问出了那个盘旋在我心里一下午的问题。“你……为什么骗我?
”3.林晚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她下意识地想关门,被我一把抵住。“你回答我!
”我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嘶哑,“你为什么要骗我你结婚了?”她躲闪着我的目光,
嘴唇紧紧地抿着。“我没有骗你。”她低声说,“我们快了。”“快了?”我冷笑,“林晚,
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我没有!”她突然抬起头,声音也大了起来,“许照,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们已经没关系了!我结不结婚,跟谁结婚,都跟你没关系!”“没关系?
”我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撕开了一道口子。“好一个没关系!”我红着眼,
一步一步地逼近她。“既然没关系,你为什么要留着我送你的香水?”“既然没关系,
你为什么还用我的生日当银行卡密码?”“既然没关系,你为什么要……”我说不下去了。
因为我看到,她的眼泪,掉了下来。晶莹的泪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砸在地上,
也砸在了我心上。我所有的愤怒和质问,瞬间都哑了火。我只想把她抱进怀里,
跟她说对不起。可我不能。我有什么资格?我们僵持在门口,像两个可笑的傻子。“许照。
”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算我求你了,走吧。”“忘了我,
开始你自己的新生活,好不好?”忘了你?我多想告诉她,我不是不想忘,
我是……快要不得不忘了。可我说不出口。最终,我还是走了。像一只丧家之犬,
狼狈地逃离了她的世界。回到家,我病得更重了。我开始出现幻觉。
我总觉得林晚就在我身边。她会像以前一样,早上叫我起床,给我做早饭。
晚上会帮我盖好被子,在我额头上亲一下。我活在了自己幻想出来的世界里。
直到李医生一通电话,把我骂醒。“许照!你已经半个月没来拿药了!你想死吗?
”我看着日历。原来,已经过去半个月了。我拿出日记本。上面一片空白。这半个月的记忆,
全没了。恐惧,再次将我笼罩。我冲出家门,跑到医院。李医生给我做了个全面的检查,
脸色很难看。“你的病情,恶化得比我想象的要快。”他说,“许照,
你不能再一个人待着了。你需要有人照顾。”“我没人。”“你的家人呢?
”“我爸妈……早就没了。”“那……你前妻呢?”李医生犹豫着问。我知道,我的病历上,
紧急联系人那栏,填的还是林晚的名字。我一直没改。或许是忘了,或许是……舍不得。
“我们离婚了。”“我知道。”李医生叹了口气,“但是,她是唯一能帮你的人了。许照,
这不是开玩笑,你随时可能会忘记回家的路,忘记怎么吃饭,甚至……忘记呼吸。
”忘记呼吸。我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我还能活多久?“把她叫来吧。”李医生说,
“至少,让她知道你的情况。”我摇了摇头。不行。我不能让她看到我这个样子。
她应该有她自己的新生活,她不该被我这个将死之人拖累。我拒绝了李医生的提议,
一个人回了家。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决定。我要离开这座城市。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
安安静安静地,等待死亡。我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拿出日记本,写下了最后一篇日记。
12月1日,晴。我要走了。林晚,忘了我吧。祝你幸福。我把日记本,放在了桌子上。
或许有一天,房东会发现它,会把它交给林晚。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该走了。
我买了去南方的火车票,没有目的地。坐在火车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