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攥紧衣角,快步回到纺织厂门口,门卫见她独自回来,疑惑地皱起眉:“你家人呢?”
“我自己回来找工作。”
梅儿挺首脊背,将林慧的名字报了出来。
门卫虽有犹豫,但还是让她进了厂。
恰逢林慧下班,见到气喘吁吁的梅儿,惊得手里的饭盒都差点落地:“你怎么回来了?”
梅儿把半路逃脱的经过简略说了说,林慧听完,拉着她往女工宿舍走:“先住我这儿,招工的事明天再说。”
宿舍是间十平米的小屋,两张铁架床挤得满满当当,林慧把上铺腾出来:“委屈你了,先凑合一晚。”
夜里,梅儿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听着下铺林慧均匀的呼吸声,终于敢放任眼泪滚落。
这是她两世为人,第一次睡在不属于那个家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林慧带着梅儿去见招工负责人。
负责人看着瘦小的梅儿,眉头皱得很紧:“我们招挡车工,要力气大的。”
梅儿急忙说:“我能吃苦,什么活都能干!”
她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因常年劳作留下的薄茧,“您让我试三天,不行我就走。”
负责人被她眼里的韧劲打动,最终点了头。
梅儿被分到细纱车间,机器轰鸣震得她耳膜发疼,线头时不时缠进指尖,划出细密的血口子。
可她咬着牙,跟着老师傅学接线、看锭子,午饭啃着干硬的窝头,也觉得比家里的糙米饭香甜。
半个月后,梅儿领到第一笔工资 —— 三块八毛钱。
她攥着那张带着油墨味的纸币,跑到供销社买了两尺花布,剩下的钱小心翼翼地塞进枕头下的布包里。
林慧看着她发亮的眼睛,笑着说:“等发了工资,我带你去看电影。”
日子刚有起色,麻烦却不请自来。
这天梅儿下班,竟在厂门口撞见了父亲。
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蹲在墙根下,见她出来,猛地站起身,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般密布。
“跟我回去。”
父亲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梅儿后退半步:“爹,我不回。”
“你娘在家躺了三天,水米不进。”
父亲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她给你烙了糖饼。”
梅儿看着那油纸包,喉头发紧。
前世她总盼着能吃上块糖饼,可每次做好,最后都进了狗剩的肚子。
可现在,那香甜的气息却让她胃里发沉。
“我寄钱回去。”
梅儿从布包里数出两块钱递过去,“但我不回去。”
父亲的手僵在半空,突然扬手要打,却在看到梅儿胳膊上的烫伤 —— 那是挡车时被蒸汽烫的 —— 时猛地停住。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把糖饼往梅儿怀里一塞,转身就走,背影佝偻得像株被霜打了的玉米。
梅儿捏着还温热的糖饼,站在原地,首到那背影消失在街角,才把饼扔进了垃圾桶。
她知道,心软是给自己留的刀。
没过多久,林慧悄悄告诉她,王桂芬托人来厂里闹过,说梅儿不孝,逼着林慧把她交出去。
“我跟她们说,梅儿是厂里的正式工,谁敢闹事就报警。”
林慧拍着她的手,“别怕,有我呢。”
梅儿眼眶一热,反手握住林慧的手。
车间的机器还在轰鸣,可她突然觉得,那些嘈杂的声响里,竟藏着新生的鼓点。
她开始跟着林慧学认字,在废报纸上歪歪扭扭地写自己的名字,夜晚的宿舍里,煤油灯映着两个年轻姑娘的身影,一个看书,一个练字,时光在安静的努力里,慢慢变得柔软起来。
转眼到了冬天,梅儿己经能独立看管三十个锭子,工资涨到了五块钱。
她给家里寄去两块,剩下的钱买了双棉鞋,套在冻得通红的脚上,暖得让人心头发颤。
她站在车间的窗前,看着外面飘起的雪花,突然想起前世那个被病痛和绝望吞噬的腊月。
这一世的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