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惹我，我的学生全是状元郎！

冷。

不是实验室空调那种干燥的、可控的冷，而是能渗进骨头缝里，带着霉味、潮气和绝望的阴冷。

沈砚在一片混沌的意识中挣扎，不属于他的记忆如同冰锥，狠狠扎进脑海。

沈砚，字墨卿，前翰林侍读学士沈文清之子。

十日前，沈文清因科场案获罪，抄家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

原主这个十岁幼童，则被忠仆拼死藏匿，辗转逃到这间荒废的山神庙里，最终在一场高烧中悄无声息地死去。

然后，变成了他——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刚刚还在为博士论文《论古代科举制度的社会分层与固化效应》搜集资料的社会学博士生，同样名叫沈砚。

“呵……”他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更多声音，只能扯出一个无声的、苦涩的冷笑。

他的论文批判科举，如今却成了这个制度最血淋淋的牺牲品。

这命运，真够讽刺。

求生的本能让他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冰冷的泥塑神像基座上。

庙宇破败，蛛网密布，寒风从漏风的窗棂呼啸而入。

腹中饥饿如同火烧，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社会学？

博士？

在这些最原始的生存需求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能做什么？

用社会分层理论去分析这庙里的老鼠属于哪个阶层？

还是用统计学模型来计算自己饿死的概率？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闭上限，试图从混乱的记忆和知识中，寻找一丝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可能。

庙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孩童的嬉闹声。

他透过门缝望去，几个穿着破旧棉袄的流浪孩子正围着一个稍大些的男孩起哄。

“阿狗，阿狗，昨天那个故事，再讲一遍嘛！

那个大圣爷后来怎样了？”

一个拖着鼻涕的小女孩扯着那名叫阿狗的男孩的衣角。

阿狗约莫十二三岁，面黄肌瘦，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似乎不习惯被这么多人围着。

“就……就是后来，大圣爷被如来佛祖压在了五指山下……”阿狗开口，他的声音清亮，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

沈砚猛地屏住了呼吸。

不是因为故事本身——他昨天濒死迷糊间，为了换取一点食物，曾用尽力气给这几个孩子讲过一段《西游记》。

让他震惊的是，阿狗此刻的复述！

一字不差！

不仅仅是情节，连他当时因为气虚而造成的轻微停顿、语气词的运用，甚至那几个孩子当时插嘴打断的地方，阿狗都完美地复刻了当时的场景和对话！

这己经不是记忆好能形容的了，这简首是一台拥有绝对音感般的人形录音机！

一种对“信息”和“细节”的恐怖复刻能力！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破开阴云的闪电，骤然劈中了沈砚。

他想起了他的博士论文，想起了那些关于“文化资本”、“社会表演”、“符号权力”的论述。

科举是什么？

在他这个现代学者看来，那本质上就是一场极度精细的、被高度仪式化的社会表演！

考察的并非真正的治世之才，而是对特定文本的熟悉度、符合规范的写作技巧，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你的“表演”是否符合考官乃至皇帝的个人偏好和审美预期！

表演……需要剧本，需要演员。

他，沈砚，罪臣之子，永无出头之日。

他胸中有跨越千年的知识积累，有剖析社会运行规律的方法论，但在这个世界，他的身份就是原罪，他的知识是无根之木。

但是阿狗……这个目不识丁、却拥有着堪称“人体硬盘”般记忆力和共情力的流浪儿……如果他沈砚不能成为台上的演员，那他为什么不能……退居幕后，成为那个执笔的编剧，那个掌控一切的导演？

他要将阿狗这块璞玉（或者说白纸），用现代的社会科学方法进行打磨、包装、营销，打造成一个符合所有科举标准的、“完美”的寒门天才产品！

这不是为了功名利禄。

这是为了生存，更是为了向这个毁了他（原主）家庭、禁锢了无数思想的制度，发起的一场极致的嘲讽与复仇！

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在这个时代的游戏规则内部，进行一次疯狂的“压力测试”！

沈砚感到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这个想法带来的、近乎亵渎的快感与使命感。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推开破庙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阳光刺眼，他眯着眼，看向那群被惊动的孩子。

阿狗也回过头，眼神清澈，带着一丝警惕和茫然。

沈砚走到他面前，无视了其他孩子好奇的目光。

他瘦小干瘪，脸色苍白，但那双属于博士生的眼睛，却锐利得惊人，仿佛能看透人心。

“你想不想，”沈砚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蛊惑，“天天吃饱饭？

穿上干净暖和的衣服？

让所有人都用今天这种崇拜的眼神看着你，而不是朝你吐口水？”

阿狗愣住了，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吃饱饭，这是他能想象到最极致的诱惑。

“我……我能吗？”

“你能。”

沈砚斩钉截铁，“只要你听我的。

从今天起，忘掉你叫阿狗。”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方，仿佛在凝视一个由他亲手执棋的未来。

“你叫，‘王安石’。”

——他随意用一个后世改革家的名字来命名这场实验，充满了戏谑与叛逆，也寄托着某种连他自己也未曾完全明晰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