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沈荞,是青岩镇集市上卖豆腐的孤女。从小没了爹,靠着阿娘做豆腐的手艺讨生活。
阿娘生的花容月貌,做的豆腐又白又香,在这镇上小有名气,大家都叫她”豆腐西施”。
可做豆腐是个辛苦活,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磨豆子,辛苦忙碌十几年,阿娘终是病倒。
病榻前娘亲拉着我的手,红着眼:“阿荞还未嫁人,娘要是走了,你可咋办。
”我擦着眼泪安慰:“阿荞已经学会了做豆腐,可以养活自己。
”娘亲摇头:“女子在这世道艰难,你一个人,娘怕你受欺负。”“阿娘,
我明日就去找王媒婆,应下朱屠户家的婚事。”我急急安慰。娘亲安心闭了眼,
而我却失了言,没有去找王媒婆,却是买了条大黄狗与我作伴。大黄日日陪我出摊,
遇到那登徒浪子便龇牙咧嘴的叫喊,再不识相,就要上嘴撕咬,倒也能保我平安。
我早起磨豆子卖豆腐,下午关在院子绣帕子,盼着多攒些银钱早日置办几分田产,
等干不动的时候,便能收租养老。日子过的安稳平淡。这一日,天刚微亮,我挑着豆腐,
迎着漫天朝霞走过安河桥。“汪汪汪......”大黄突然吠叫起来,
吓的我警惕的环顾四周,但静悄悄的并无旁人。“汪汪,
汪汪......”大黄摇着尾巴奔到河对岸,我颠颠的跟在后面追:“大黄,你咋啦,
等等我。”金色的朝阳洒在河面,岸边躺着一个浑身湿透的俊俏郎君 。我心中一惊,
忙放下豆腐担子,快步走到他身旁。只见他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如纸,嘴唇也冻得青紫。
大黄围着他转来转去,我犹豫片刻,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气息微弱但尚存。
小郎君身材高大,我费了好大的力气,勉强将他背回家。我把他安置在床上,
瞅瞅湿漉漉的衣衫,便动手开始扒拉,刚刚露出那结实的肩头,
咻然间手腕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如山涧清泉般的嗓音略带些暗哑:“你做什么?
”我满心欢喜地抬眸,只见床上的人正缓缓睁开双眼。那一瞬间,仿佛有浩瀚星河轰然坠入,
他的眼眸深邃而明亮,可其中又隐匿着一抹难以言说的黯然,恰似被云雾轻掩的星光。
“你…… 醒了?”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发颤,手腕处明明是冰凉的触感,
此时却灼热的发烫。“嗯,你这是?”他的目光向我投来,又转向我正扒着他衣领的手。
我松开他的肩头,他松开我的手腕。我的心陡然间砰砰乱跳起来,慌乱的移开视线。“那个,
”我简单的交代在河边捡他回来的经过,看看已经冒头的日光,急道:“公子既然醒了,
赶紧回家去吧,我还要赶着出摊。”俊俏郎君不好意思的哦了一声,
撑起身子:“多谢姑娘相救。”我摆摆手:“不必......”话未说完,
小郎君咚的一声又跌回床上。“咋了?”我一惊。小郎君扶额,捏捏眉头:“抱歉,
头有些晕,一时怕是起不来。”“恐是着了风寒,”我思忖着,又道:“那公子家住何处,
我去送个信,让家人前来接你如何?”小郎君沉吟半晌,叹道:“我家住在碧溪县,
家中遭了水患才逃难流落至此。”碧溪县,离青岩镇三百里路呢。我点点头,
瞧着小郎君的模样便又多了几分可怜。“罢了,你先换掉这身衣衫吧,
我去给你请个郎中瞧瞧。”我翻出家中唯一一套男装,那是阿娘生前给阿爹做的,
可惜阿爹还未穿上就死在了战场。我挑着豆腐一路小跑,放到朱屠户家的肉摊寄卖。
朱大叔见我风风火火,问我发生何事,怎的今日这么晚才出摊。“许是夜里受凉,
身子不大舒服,起晚了些。”我随口编了个理由。
一旁卖菜的张婶满脸唏嘘:“你一个小丫头,遭这个罪做什么,不如早早找个人嫁了,
不至于孤苦无依的,以后老了没人照顾,死了没人送终的。”我就笑笑,也不搭腔,
转身跑去镇西的医馆请大夫。大夫出诊不在,柜上的伙计听了症状,给我抓了几副药。
回来的时候,小郎君低眉坐在床头,棉布麻衣也难掩一袭矜贵之气。“你好了?”我奇道。
“咳咳......”小郎君闻言轻咳两声,虚弱道:“还是有些晕,还,”他又捂着肚子,
含糊道:“还有些饿。”“等着。”我麻利的放下担子,先将药放在罐子里熬着,
便开始做饭。红烧豆腐,清炒菜心,肉沫蛋羹,清蒸鲫鱼,
香喷喷的白米饭里掺着腊肉碎一起蒸的,香气四溢。小郎君喝过药,发了汗,显得精神不少,
他端坐在桌前,吃的慢条斯理,对我的厨艺赞不绝口。午膳结束,
我将剩余的药包塞进他怀里,催着他速速离去。哪曾想,我这“让他走”的话音刚落,
小郎君竟又一阵头晕目眩,身形晃悠起来。我赶忙上前搀扶住他,
安置在院中那把我平日里常用来午后小憩的摇椅上。他微微眯起双眼,缓缓躺下。此时,
斑驳的栀子树影,轻柔地洒落在他那依旧略显苍白的面庞上,一层又一层的光晕交叠着,
煞是好看。小郎君目光直直地凝视着我,脸上满是哀伤之色,语气中带着几分恳求:“姑娘,
实不相瞒,如今我已无家可归,不知姑娘能否再多收留我些时日?待我身体彻底康复,
定当自行离去,另谋生路。”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枚质地温润、色泽透白的玉佩,
郑重地摆到我面前,接着说道:“姑娘的救命大恩,在下没齿难忘,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这枚玉佩乃是先父留给我的遗物,还望姑娘暂且收下,权当是个抵押之物。
”说到“先父”二字,小郎君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心里就咯噔一下,暗骂自己真是该死啊,
于是放软了声音:“那行,你且先养着吧。
”我站起身将玉佩塞回他手里:“如此重要的东西,怎么能随便拿来抵押,好好收着。
”小郎君牵起嘴角一笑,答了“好。”春日午后的阳光温热,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我搬出绣篓,坐在院子里开始绣帕子,小郎君又开始夸赞起我的绣工了得。
小郎君不仅生的好看,嘴也是十分的甜,哄的我心里美滋滋。“对了,
在下还不知恩人芳名为何?家中可还有其他人?”“我叫沈荞,家里也只我一人了。
”小郎君唇边的笑意陡然凝住:“唐突了。”我摆摆手:“无事。那你呢?
”“在下姓秦名晏明,有一个妹妹,寄养在京城姨母家中。”“哦。”我点点头,
继续埋首手中的活计,问道:“那等你好了,是否也要去京城投奔姨母?”这一次,
秦晏明许久没有答话,我抬眸看去,只见他一瞬不瞬的盯着我,不知在想些什么。“怎么了?
我脸上有东西?”我摸摸脸颊。秦晏明笑了笑,没有回答。“那你可曾娶妻,是否婚配?
” 脑袋一热,就问出这句,我不禁有些懊恼,觉得耳根子发烫。“啊?”秦晏明愣了一瞬,
继而朗声笑起来:“在下未曾娶妻,亦无婚配。”“哦哦。”我讪讪笑着,
埋头绣我的牡丹花。秦晏明就这么住了下来,一进的小院,他住东厢我住西厢。
本来以为过个三五日,待他痊愈自然就走了。可这日子一晃就过了两个多月。
我却渐渐习惯有他的日子。他每日早起,帮我磨豆子,烧火,跟大黄一同送我去出摊。
他说幼时,父亲对他管教严格,他也是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练功读书。
我想他的父母确实将他养的很好,他的字写的十分好看,
画的画也是能在字画铺子卖出高价的。邻里们渐渐知晓我家里藏了个逃难来的远房表哥,
且长得芝兰玉树,丰神俊朗。于是,我这小院变得格外的热闹。今日柳家小娘子,
明日季家小妹,各色果子点心吃食层出不穷,全都往我这小院里送。
媒婆们都快要踏破我家的门槛。我拍拍沾满点心屑的双手,将王媒婆往门外赶:“王大娘,
你赶紧回去吧,那苏小姐咱们高攀不起啊。”“哎呀,苏家说了不求聘礼,但嫁资丰厚,
房屋田产他们苏家都备齐,就这条件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只是我表兄是万不肯去入赘的。”“是这个缘由,那我可以去跟苏家谈谈,
说不准苏小姐为了秦公子,愿意下嫁也未可知呢。”“这......”我无言以对。
“不是我说你啊荞丫头,先前朱屠户家的二郎,多好的一门亲,你不愿,
现下他与那孙家小娘子结亲,日子过的多红火呢。”“大娘,好好的,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还有如今就莫要再提这事了,免得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惹得孙小娘子不悦。
”与他们解释不清,我与朱二哥原本就只是一起长大的兄妹情谊。“你还怕传出不好的话啊?
”王媒婆站在院门外,语重心长的拍着我肩膀:“你与这表兄同住一个屋檐下,
男未婚男女嫁的,传出的话能好听?”“我从小就是听着各种谣言长大的,早就无所谓了。
我阿娘说了,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管他们怎么说,反正我也不想嫁人,要什么好名声呢。
”“唉~~~你你你你这丫头,”能说会道的王媒婆被我气的结巴。“好了,大娘,
你就甭操心我们的亲事了,等哪日我和表兄看上合意的,定会主动去找你说亲,可好?
”“唉,行行行。我也不管了。”王媒婆一挥手绢,泄气的走了。我刚想关院门,
秦晏明一步跨进院子,笑着喊我:“阿荞,我回来了。”“哦,”没来由的,
我心里突然有些失落。“怎么了?”秦晏明见我神色不对,关切问道。我摆摆手,
瘫坐在摇椅上。秦晏明在我身旁坐下,往我手里塞了一个荷包:“今日卖字画的银子,
你收着。”“嗯。”我恹恹的攥着荷包,看着秦晏明打开油纸包里的骨头喂着大黄。
“你到底什么时候走?”我闭闭眼,攒足了勇气问道。秦晏明的手一顿,
抬眼莫名的看向我:“阿荞?”“我的意思是,你若不能在青岩镇长留,不如早早的离开,
省的时间长了,惹人惦记,念念不忘的,免得耽误了别个。”“耽误谁?”秦晏明还在玩笑。
“耽误谁?!柳姑娘,季小娘,苏小姐......还有......”不知怎的,
我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对着秦晏明一通喊。“还有阿荞你吗?” 秦晏明突然正色看着我,
声音温润,眼神深邃。刹那间,我的呼吸猛地一滞,心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心跳如雷,
仿佛要冲破胸膛。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阿荞,
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他微微前倾,目光始终紧锁着我,脸上的神情从未有过这般认真。
“汪汪,汪汪......” 大黄不知何时跑了过来,兴奋地围着我俩欢快地转圈,
尾巴摇得像拨浪鼓,空气中弥漫着栀子花馥郁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钻进鼻腔,
让这燥热的情绪也渐渐有了一丝舒缓。说来也怪,自那日后,再也没有媒婆上门,
连时常来送果子点心的姑娘也少了。转眼入秋,
离着京城百十来里的青岩镇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半年前,前往碧溪县赈灾的“闲王”,
回京途中遭遇暗杀身亡。原来,闲王与太子赈灾时查明江南十几名官员***赈灾银,
这些官员为掩盖罪行,派人在其归途中设伏。近日,太子查明真相,抓获凶手,
揭露了这起***大案。官员们***的银两尽数缴获,用于重建碧溪县。我从早市听到消息,
心中酸涩,垂头丧气的回了家,推开院门,见到一袭月白色锦袍的秦晏明站在树下,
看着我笑。那身衣衫,是我初见他那日他身上穿的。我的心猛地一颤,
不禁开口问:“你要回碧溪了?”秦晏明摇摇头,眉眼舒展:“阿荞,今日是我的生辰,
合该庆祝一番。”我垂眸看到院中的桌子上摆满了各色精美珍馐。“来,坐。
这些都是你爱吃的,我特意从聚福楼打包回来的。”秦晏明兴致盎然的拿出一壶酒,
双眼熠熠生辉,显得格外开怀。二人一狗吃的开怀,喝的畅快。夜幕降临,
我悄悄拎了白日里准备的香烛纸钱出门。院门吱吖打开,
秦晏明带着醉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阿荞,这么晚,你去哪?”“我,出门有点事,
很快回来。”“什么事,非得晚上去办?我陪你去。”秦晏明套上外袍,又给我加了件披风。
“行吧。”夜黑风高,有他陪着也不错,况且,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走了半个多时辰,我俩在镇外五里坡停下。朝着京城的方向,我缓缓跪下,
取出香烛纸钱摆上我下午亲手做的简易牌位。火光照亮牌位上的字迹,秦晏明愣愣的看着,
一字一句念道:“先太子明晏清之灵位......”声音隐隐有些颤抖。“阿荞,
你为何要祭奠闲王?”闲王,亦是先太子。十一年前,当今的圣上以清君侧之名出师,
夺了兄长的皇位,杀了四个侄儿,只剩下当时才九岁的太子和三岁的公主。
不知是为了留个好声名,还是满朝太傅御史的死谏,最终保下了两个遗孤的性命。
先太子封了闲王,公主被留在宫中教养。“因为闲王是个很好的人。”我也垂着眼,
专心的往火堆里送着元宝纸钱。“你怎的知道他是好人?我可听说那闲王生前不学无术,
整日饮酒作乐,流连花丛,搅的王府乌烟瘴气的。”秦晏明坐在我旁边,语气中有丝调侃。
“呵, 他若不这样,可能死的更早吧。”我淡淡道。“呵呵,阿荞如此懂得闲王的心思?
说的好像你们是熟识一般。”秦晏明的声音有些不自然。“我没见过先太子殿下,
但我爹以前是东宫的侍卫,后来先帝驾崩,才被调到西北充军的。”“你,你爹是?
”秦晏明突然侧头看向我。许是秋风萧瑟,吹得我心中愈加黯然,我抹掉眼角的泪珠,
不禁想起阿爹,回忆起幼年往事,于是娓娓道:“以前我和爹娘还住在京城,
爹爹时常会与我们说起先太子的仁善。”“五岁时,我和娘亲冬日里都得了风寒,十分凶险,
爹爹日夜照顾我们,白日里当班的时候太累打瞌睡,被侍卫长训斥之时,恰好被太子撞见。
”“太子得知原委后,非但没有怪罪,还吩咐御医从宫中拿了药材,
让阿爹回家照顾我们母女直至痊愈才回去当值。”“阿爹说,太子殿下对我们家有大恩,
可惜后来他再也不能保护太子殿下了。”“原来如此。”秦晏明微微颔首,不再出声,
只长久的盯着火苗不语。回去的路上,月上中天,将我俩的影子拉的长长的。
旁边的人影慢慢靠近,寂静的夜里,我清晰的听到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
秦晏明的手臂偶尔碰到我的肩膀,手背似有若无地擦过我的手指,那轻微的触碰,
酥酥麻麻的感觉瞬间传遍我的全身,心口跳的更厉害了。我紧张的捏着衣角,
脚步也变得不自然起来。而后,我只听到耳边一声轻笑,下一刻,他的手指穿进我的手心,
慢慢扩大领地,最终将我的手紧紧握住。讶异,惊喜,
紧张......无法言喻的感觉冲上我的心口,我的手指微微颤抖,深吸一口气,
回握他干燥温暖的手。耳边听到他温润的声音,郑重道:“阿荞,我不走了,
我想永远同你在一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余生欢喜。”我只听得脑子“嗡”的一声,
烧红了脸颊,忘了呼吸。他说:“阿荞,你可愿意?”“嗯。”我重重的点头。怎会不愿?
他不知道,从见到的第一眼,我约莫就瞧上他了。王媒婆来给我送聘礼的时候,
笑的见牙不见眼,这不,一次完成了两件亲事。一顶大红花轿,从小院的东厢,
出门小镇上抬了一圈,送到西厢。院子里摆了四五桌酒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