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童年褶皱里的刺
我蹲在拆迁区围墙的阴影里，用半截粉笔画着歪扭的格子，隔壁小胖正往第五格扔磨光的轴承滚珠。
阳光把柏油路晒出胶质反光，空气里飘着王婶家腌萝卜的酸味。
当我们念到"天地玄黄，跳过娘娘"的童谣时，命运的刹车片正在百米外尖叫。
满载废铁的三轮车像头失控的钢铁怪兽。
车斗捆扎的钢筋因超载而崩断，几根铁条如标枪般斜***土墙，距我的蝴蝶结发卡仅三指宽。
我被惯性带得踉跄后退，后腰撞上消防栓的瞬间，棉布裙撕拉绽开，血珠渗进裙摆的碎花图案，把蒲公英染成红蓼。
尖叫声中，小胖的轴承珠滚进车底，被轮胎碾成银饼。
我僵立着看司机扭曲的脸——他正用方言咒骂，唾沫星子混着嘴角血沫飞溅。
首到妈妈从裁缝铺冲出，我才发现她的牡丹花旗袍下摆还别着针线，奔跑时银针在阳光下闪成流星。
那晚，她抱着我睡在缝纫机旁，碘伏味与布料香精在黑暗中交织。
我数着她心跳的间隙，突然听见压抑的抽泣："要是那根钢筋偏一点..."她没说完的话变成落在额头的吻，比伤口更灼热。
从此，我的衣柜里再没出现过浅色衣裳。
（二）葬礼上的懵懂悲伤：白幡与蝴蝶的哲学课灵堂设在城郊祠堂，青砖缝里长满苦蒿。
七岁的我攥着妈妈汗湿的手，看纸钱灰烬像黑蝶栖在挽联的"德"字上。
棺材前的电子蜡烛闪着诡异蓝光，遗像里的老人对我微笑——上周他还用竹竿帮我们打槐花，此刻却躺在铺满冰块的玻璃柜里，西装领结上别着朵蔫头耷脑的菊花。
三舅公突然扑向棺木干嚎："大哥你走得太急啊！
"声音震得供桌颤抖，香灰落在我的荷叶边上。
妈妈往我掌心塞了颗薄荷糖："含着，别学他们假哭。
"可我分明看见她拭泪时，用手帕接住掉落的假睫毛。
当哀乐奏响《哭七关》，送葬队伍里的智能音箱突然卡顿，唢呐声变成电流嘶鸣。
我趁机溜到后院，发现墙根有只垂死的菜粉蝶。
它半边翅膀沾着纸灰，像披了丧服。
我学着大人往它身上盖树叶，却被表哥踹翻"坟墓"："晦气东西！
离远点！
"返程的公交车上，妈妈突然说："人死了就变成灰，跟灶膛里的煤渣没两样。
"我望着窗外掠过的殡葬店招牌，玻璃映出她补口红的动作："所以遇夏要活得漂亮，将来照片挂墙上也得是笑着的。
"（三）表哥家的委屈经历：刀刃上的成人礼表哥家厨房永远弥漫着霉味，纱窗破洞处挤满绿头苍蝇。
他扔来菜刀时，刀柄还粘着隔夜的辣椒籽："把韭菜切了，切不细中午别吃饭！
"踮脚够到案板的瞬间，我看见瓷砖裂缝里嵌着发黑的蒜皮，像条扭曲的寄生虫。
刀刃切入第一茬韭菜时，记忆突然闪回——五岁那年在工地，爸爸用同款菜刀给我削陀螺，木屑雪花般落在他的解放鞋上。
此刻刀锋却背叛了我，在食指划出月牙状伤口，血珠滴进塑料菜篮，把韭菜染成诡异的绛红色。
表哥蹲在门槛啃西瓜，汁水顺着下巴流进汗衫："娇气！
这么点伤嚎什么？
"我含住手指蜷进碗柜角落，看蚂蚁搬运血珠。
它们绕过我掉落的乳牙，那牙曾被他骗去换了两包辣条。
妈妈来接我时，正撞见表哥用我的伤口炫耀："看，我妹连血都是韭菜味的！
"她抄起擀面杖砸向腌菜坛，玻璃爆裂声惊飞窗外的斑鸠。
去诊所的路上，她把我驮在背上哼唱童谣，调子却渐渐染上哭腔："都怪妈没本事，让你受这种罪..."（西）工地坠落之痛：血色启蒙仪式工地的夕阳总带着铁锈味。
我常蹲在搅拌机旁，看水泥浆瀑布般倾泻，把爸爸的影子浇铸成灰色雕塑。
那架没有扶手的楼梯通往天台，台阶上散落着烟头和避孕套，像成年世界撒落的密码。
坠落的瞬间，时间被拉成糖丝。
我看见安全网破洞处飘着塑料袋，像搁浅的水母；听见楼下赌牌九的民工哄笑，声波震落墙皮的碎屑。
后脑撞击地面的闷响，惊飞了啄食快餐盒的麻雀群。
血从鼻腔喷涌时，我竟想起雪球临终前抽搐的爪尖。
爸爸狂奔的身影在血幕中扭曲变形，他把我裹进沾满水泥的工装，那布料摩擦伤口的触感，多年后仍在雷雨夜复现。
诊所的老大夫用冻僵的手塞棉球："小丫头凝血功能有问题？
"这话让爸爸突然暴怒："***才有问题！
"那晚，妈妈用缝衣针挑出我掌心的碎石。
月光透过工棚塑料布，在她睫毛上凝成霜。
我数着她发梢的水泥斑点，听远处塔吊的警报声撕破夜空。
当她说"明天送你去舅奶奶家"，我突然攥紧染血的纱布——这是比坠落更痛的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