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陌生的世界章
他眉眼温润，声音像浸了温水般柔和：”又头疼了？”
他递来一瓶拧开的水，”慢慢喝，别急。”
柳晚棠接过水瓶，注意到男人手腕上的檀木手串随动作轻晃，散发着淡淡沉香。
他胸前挂着个工作牌：陆景丘·经纪人。
“多谢…陆先生。”
她小口啜饮，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神志清明了几分。
陆景丘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接过空瓶，声音依旧温和：”导演那边我去说，你先回休息室。”
说完扶着柳晚棠起身。
这个细微的体贴让柳晚棠鼻尖发酸。
在冷宫三年，何曾有人顾及她的感受？
休息室里，陆景丘拉上窗帘，调暗灯光。
他从保温杯倒出褐色液体：”你喜欢的红枣茶，温度刚好。”
柳晚棠双手接过，茶香里混着红枣的甜味。
她突然抬头：”我平日…很爱喝这个？”
“从你十八岁出道就爱喝。”
陆景丘坐在对面沙发上，长腿自然交叠，”每次拍哭戏前都要喝一杯，说能护嗓子。”
他顿了顿，”这些你都不记得了？”
窗外的雨开始敲打玻璃。
柳晚棠望着杯中晃动的倒影，突然听见自己说：”其实，我……不是简黎。”
檀木手串停在半空。
“我是柳晚棠。”
她有些紧张，”大周朝景和二十三年入宫，封婕妤，后遭人构陷贬入冷宫…”声音越来越低，”方才一道白光闪过，再睁眼就到了这里。”
长久的沉默。
雨声填满了整个房间。
陆景丘突然起身，从公文包取出平板电脑。
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轻点几下，调出段视频：”这是去年慈善晚宴，你还记得当时发生什么吗？”
画面里的”简黎”一袭红裙，正对着镜头侃侃而谈。
柳晚棠摇头。
他又滑到下一段：”这是你拿到金翎奖那天的后台采访。”
视频中的女子眼含泪光说着获奖感言。
柳晚棠仍是茫然。
陆景丘关掉平板，双手交握抵在下巴前。
阳光透过雨帘在他侧脸投下斑驳光影，看不清表情。
“你知道吗，”他突然说，”简黎从来不用’多谢’这个词，她只会说’谢了’。”
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手串，”她喝茶时总先吹三下，哪怕不烫。
她也会…”“对不起…”她紧张道，”我不是有意占据她的身子…”“抬头。”
陆景丘不知何时蹲在了她面前，递来一方深蓝手帕，”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他眼神澄澈得像雨后的天空：”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简黎现在可能正以你的身份活在…冷宫里？”
这个词说得有些艰难。
柳晚棠点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你会帮我吗？”
指尖下的脉搏平稳有力，”我保证会尽力扮演好简黎，首到…首到我们找到换回来的方法。”
陆景丘静静凝视她许久，说道：”首先，简黎从不会用’陆先生’称呼我。”
他唇角微扬，”她叫我’老陆’，生气时叫’陆景丘’，有求于人时叫’景丘哥’。”
这个笑容像阳光突然破云而出。
柳晚棠怔怔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檀木手串在腕间轻轻晃动。
“穿件外套吧。”
他打开衣柜取出一件米色开衫，温柔地替她搭在肩上，”我送你回家。”
电梯下降时，柳晚棠死死抓住扶手。
陆景丘不动声色地站到她身侧：”想象这是秋千，只是摆动幅度大了些。”
地下车库里，他拉开一辆白色SUV的车门：”和轿辇差不多，就是速度快些。”
见她犹豫，补充道，”安全带就像宫装的束腰，系上反而安心。”
车子驶出车库的刹那，柳晚棠倒抽一口冷气。
夕阳下的城市像一块巨大的水晶，高楼反射着金色光芒，玻璃幕墙后灯火如星子般渐次亮起。
“很美吧？”
陆景丘的声音混着车载音乐轻轻流淌，”简黎第一次来这个影视城时，趴在车窗上看了一路。”
柳晚棠贴在窗上，看霓虹在雨水中晕染开来。
某个橱窗里，”简黎”的巨幅海报正在电子屏上轮播——那是张她从未见过却属于自己的脸。
“老陆…”她试探着叫出这个称呼，”能教我认认这些…这些…”“红绿灯，斑马线，共享单车。”
他一一指认，语气像在教孩子认星星，”那边发光的是便利店，简黎常半夜溜去买冰淇淋。”
转过某个路口时，柳晚棠突然贴近车窗：”停一下！”
路边有棵老槐树，雨打落一地白花。
她怔怔望着：”冷宫墙角…也有棵这样的树。”
陆景丘轻轻靠边停车。
雨刮器在玻璃上划出扇形水痕，槐花混着雨水粘在挡风玻璃上，像许多小小的月亮。
“会找到方法的。”
他递来一包纸巾，”在那之前，我会帮你。”
车子驶入地下车库时，柳晚棠的手指己经将安全带绞出了褶皱。
陆景丘停好车，转头看见她发白的指节，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到了。
"他的手掌很温暖。
柳晚棠触电般缩回手，又为自己的失礼红了脸："抱、抱歉...""没关系。
"陆景丘收回手，嘴角噙着笑。
电梯里，柳晚棠盯着不断跳动的数字发呆。
陆景丘突然问："冷宫...是什么样子的？
""青砖墙缝里会长出野蔷薇。
"她下意识回答，"下雨时屋顶会漏雨，要用陶罐接着...叮咚声能响一整夜。
"数字跳到28时，她惊觉自己说了太多，"你问这个做什么？
"电梯门无声滑开。
陆景丘领着她走向2801室："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指纹锁发出"嘀"的一声。
柳晚棠盯着那个发红光的小方块，看陆景丘将拇指按上去："这是门禁，你的纹己经录入..."话音未落，柳晚棠己经学着把食指贴了上去。
"不对，要用——"锁具发出刺耳警报。
柳晚棠吓得后退两步，撞进陆景丘怀里。
一股清冽的雪松气息瞬间包围了她。
"拇指。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胸腔轻微的震动，"就像这样。
"他虚握着她的手腕，引导她将拇指按在感应区。
这次门锁乖巧地亮起绿灯。
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
柳晚棠望着屋内景象，一时忘了呼吸——整面落地窗外，城市灯火如星河倾泻而下，远处电视塔的激光束穿透雨幕，在云层上投出变幻的光斑。
"简黎喜欢高处。
"陆景丘弯腰从鞋柜取出拖鞋，"她说这样能看到整个城市为她亮灯。
"柳晚棠小心翼翼地踩上柔软的地毯。
客厅墙上挂满"自己"的照片：红毯上的、领奖台上的、片场角落里读书的...最中央是张黑白特写，照片里的女子眼神锐利如刀。
"这是我...她什么时候拍的？
""去年冬天。
"陆景丘站在厨房岛台边烧水，"那天零下五度，她穿着单裙在楼顶拍了三小时。
"水壶咕嘟作响，他往马克杯里扔进两个茶包，"摄影师说再拍最后一张时，她突然露出这个表情——像是要把整个世界吞下去。
"柳晚棠不自觉地抚摸照片玻璃。
指尖传来细微电流，仿佛在与另一个灵魂隔空对话。
"过来。
"陆景丘招手，"教你用热水器。
"浴室里，他指着银色旋钮："左红右蓝，中间是淋浴开关。
"见她一脸茫然，干脆示范起来。
热水突然喷涌而出，溅湿了他的针织衫前襟。
柳晚棠慌忙去关，却误触了花洒开关。
冰凉的水柱从天而降，将两人淋得浑身湿透。
陆景丘的白衬衫变得透明，隐约可见腰腹线条。
柳晚棠急忙转身，后脑勺却撞上了他的下巴。
"嘶——""对不住！
"她手忙脚乱地掏手帕，却摸到湿漉漉的玉佩。
陆景丘突然笑出声，水珠顺着他的睫毛往下滴。
"简黎第一次用这个热水器时，把整个剧组休息室淹了。
"他拧干衬衫下摆，"看来这是你们唯一的共同点。
"他取来浴巾递给她，自己却穿着湿衣服继续教学："马桶旁边这个按钮是智能马桶盖的...这是吹风机...浴盐在这格..."柳晚棠亦步亦趋地跟着，像只初生的小鹿。
当陆景丘演示智能马桶的冲洗功能时，她惊得差点打翻花瓶。
"这、这等污秽之物怎能...""现代人管这叫卫生。
"陆景丘忍笑忍得肩膀发抖，"你要习惯。
"回到客厅时，烘干机正嗡嗡运转。
陆景丘换了件藏青色居家服，端着两杯热可可走来："补充点热量。
"柳晚棠学着他的样子蜷进沙发，却被突如其来的柔软弹得差点洒了饮料。
陆景丘及时扶住她的手腕："记忆海绵，会适应你的体型。
"热可可的甜香在舌尖化开。
柳晚棠发现杯底沉着几颗棉花糖，正慢慢融化。
窗外雨势渐大，水痕在玻璃上蜿蜒如泪。
"老陆，"她突然问，"简黎是个怎样的人？
"陆景丘的指尖在杯沿画圈："像只刺猬。
"棉花糖的倒影在他瞳孔里轻轻摇晃，"外表扎人，内里...比谁都害怕受伤。
"他打开电视，调出简黎的作品集锦。
柳晚棠看着屏幕里的女子——她笑时眼尾会先弯成月牙，愤怒时右眉比左眉挑得更高，哭戏时的泪水永远先凝在左下睫毛..."这是《春逝》，她二十二岁的作品。
"陆景丘按下暂停键，画面定格在一个眺望雪山的背影，"拍这场戏时她在发烧，却坚持不用替身。
"柳晚棠突然按住心口。
某种尖锐的疼痛从玉佩传来，她恍惚看见——雪地里的"自己"转过身，脸上挂着两行血泪..."怎么了？
"陆景丘关掉电视。
"没事。
"她勉强笑笑，"只是...觉得她活得很辛苦。
"陆景丘沉默片刻，突然起身："来，教你用手机。
"他取来一个玫瑰金方盒，手指在屏幕上轻点："微信是绿色图标，微博是橙色...这是相机，这样***..."柳晚棠学着他的样子举起手机，镜头里陆景丘的侧脸被屏幕光镀上一层柔和的蓝。
他教她指纹解锁，教她滑动输入法，教她使用地图导航...两人的发梢偶尔相触，带着相同的洗发水香气。
"试试给通讯录第一个人发消息。
"陆景丘说。
柳晚棠点开标着"老陆"的对话框。
历史记录里全是简黎暴躁的语音条和陆景丘耐心的文字回复。
她笨拙地打字：谢谢你教我这些陆景丘口袋里的手机亮了一下。
他看完消息，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不客气。
"这个亲昵的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
陆景丘迅速收回手，耳尖泛红："抱歉，习惯性..."门铃突然响起。
监控屏幕显示是个戴鸭舌帽的年轻人，手里拎着塑料袋。
"外卖到了。
"陆景丘起身，"简黎每次心情不好都要吃小龙虾。
"红彤彤的虾壳堆满餐桌。
柳晚棠学着戴塑料手套，却怎么也掰不开虾钳。
陆景丘自然地接过她那只虾，三两下剥出完整虾肉："沾这个汤汁。
"辣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柳晚棠呛出了眼泪。
陆景丘连忙递上冰镇酸梅汤，看她咕咚咕咚喝下半杯，嘴唇被辣得艳红。
"简黎能吃特辣。
"他笑着抽纸巾给她，"看来你不行。
"夜深时，雨停了。
陆景丘在客房铺好床单："有事随时叫我，我睡客厅沙发。
"柳晚棠抱着他给的睡衣站在门口。
这件oversize的T恤上印着"Dont panic"，据说是简黎最喜欢的科幻剧周边。
"老陆，"她轻声问，"如果...如果永远换不回来怎么办？
"月光透过纱帘，在陆景丘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他整理枕头的手停顿了一秒："那就一起想办法。
"抬头时露出今晚第一个毫无保留的笑容，"晚安，柳晚棠。
"这是穿越以来，第一次有人用真名称呼她。
躺在柔软的被褥里，柳晚棠望着天花板上游动的车灯光斑。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陆景丘发来的消息：衣柜第三格有助眠香薰，需要的话自己拿她回复：好，你也早些休息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闪烁了很久，最后发来一张照片——简黎公寓的智能中控面板示意图，每个按钮都细心地标上了功能。
柳晚棠将手机贴在胸前。
玉佩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光，她仿佛听见遥远时空中，另一个女子也在对着铜镜说："我会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