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话时,他总会有意避开谈及林蕊阿姨。
起初,他对林嘉南的生活漠不关心,后来竟也能闲聊上几句。
时光在一通通电话中悄然流淌,青河镇的夏天裹挟着浓郁的米酒香,猝不及防地来了。
林嘉南无意间手肘撞到桌角,前排女生立刻回头瞪了一眼。
她低头把脸埋进臂弯,突然有人拽她马尾,堂弟林昊的声音混着口香糖黏在耳后:“爷爷让你放学立刻回去。”
堂屋里的八仙桌缺了条腿,用三块青砖垫着。
爷爷的旱烟杆敲在桌面上,震得搪瓷缸里的茶水泛起涟漪。
“还学会偷东西了是吧”“我放在供桌上面的五十块钱不是你拿的难道它长腿跑了?”
“我没拿”林嘉南感觉后槽牙咬得发酸。
“你没拿?
林昊,你把她书包里的东西都拿出来,你还给我撒谎是吧!
这些年我给家里养了个贼”爷爷尖酸刻薄的嘴脸让人生厌。
堂弟抢过书包后,将书包里的东西抖落在地,指着我偷偷攒的钱大喊捉贼。
空气凝固了三秒,他冷笑的声音像根火柴,刺啦点燃了爷爷眼里的火。
林嘉南看见手掌挥过来时,下意识护住了怀里的书包。
巴掌声比想象中沉闷,左耳嗡鸣声里夹杂着瓷器碎裂的脆响,她撞翻了供桌上的观音像。
等眩晕感退去时,喉咙像被塞进烧红的铁块。
她张了张嘴,只发出气音似的呜咽。
堂弟举着摔碎的观音头:“爷爷!
她把菩萨脑袋打掉啦!”
林嘉南盯着林昊,他看林嘉南的眼神中带着愤恨,林嘉南实在想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对自己。
左耳轰鸣声里还混杂着爷爷的怒斥:“跟你那个杀人的妈一个德行!”
竹扫帚抽在背上的闷响,喉咙却一声也发不出来。
厨房灶台里的火星明灭不定,爷爷拿着旱烟杆的手还在微微发抖:“哑了也好,姑娘家本来就不该多嘴。”
那晚的猪圈格外闷热,林嘉南数着手机呼吸灯闪烁的次数。
林野的短信在23:17准时抵达:”新找到的物理笔记拍照发你?
“她摸着发烫的左脸打字,突然发现“谢谢”的“谢”字怎么也拼不对。
屏幕蓝光映着肿胀的侧脸。
她尝试发声,喉间只溢出嘶哑的气音。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对话框里一字字敲:“感冒嗓子哑了,这段时间就不给你打电话了”一个月后,林野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感冒未愈”西个字,指节无意识敲打着窗台。
窗外树叶的影子投在刚发下的月考卷上,把鲜红的“147”割裂成碎片。
这己经是第三十七条短信,距离上次听到她的声音,己经过去西十二天。
放学后,他便抓起外套冲出教室,将同桌的惊呼给甩在身后。
长途汽车颠簸了两个小时,车窗外的景色从城市褪成乡镇。
售票员报出“青河镇到了”时,林野走下车,看到镇口的老磨坊,想起那个总在电话里说“我们镇口的老磨坊今天转得特别快”的姑娘。
他来的急,还没告诉她就己经到了青河镇。
镇上唯一的初中很好找,等林野到了的时候夕阳己经把校门口的老槐树染成琥珀色。
穿蓝白校服的女孩们鱼贯而出。
林野拦住了胸牌上写着初一三班的同学:“你好同学,我想问一下初一三班林嘉南出来了吗?”
她用着不关心和一丝看不起的语气说道:“不知道”说完转身就走。
而林嘉南不想太早回家,能拖一刻便是一刻,看着只剩一个人的教室,夕阳的下沉像是催促着她回家的警钟,她收拾好书包慢慢悠悠的走出校门。
林野看见不远处有个单薄的身影晃了晃,那女孩低着头快步走过,浅蓝色校服洗得发白,马尾辫随脚步轻轻摇晃,垂落的碎发间隐约露出贴着纱布的耳廓。
她抬头望见他的瞬间,瞳孔里炸开星子般的光,又迅速湮灭成惊慌。
“林嘉南?”
他伸手去拍她肩膀。
她像受惊的雀儿般弹开,转身时结痂的红痕刺进他眼底。
她慌乱地摸出笔记本,铅笔尖在纸上划出深深的沟壑:你怎么来了林昊用鞋尖碾碎第三只蜗牛壳时,小弟的声音混着劣质烟味飘过来:“昊哥,去网吧不?”
他刚要摸口袋里的游戏币,忽然听见对方压低嗓子:“那不是你那杀人犯表姐吗?”
斜阳将两道影子拉得老长,林野白衬衫的第二颗纽扣正在林嘉南眼前晃。
林昊看到这个场景,愤怒的眼神猩红,舌尖用力的顶住后槽牙,摸到裤兜里的弹弓。
游戏币擦过青砖墙的瞬间,惊起一串栖在电线上的麻雀。
“当啷!”
生锈的铁皮信箱应声震颤,林嘉南几乎是弹起来挡在少年身前。
暮色将她的影子揉成薄薄一片,后颈细汗浸透碎发,在逆光中凝成细小的琥珀。
林野注意到她绷紧的肩胛骨,让她如此紧张,不自觉地看向远处的林昊。
“哟!”
林昊故意拖着长音,鞋底蹭过墙根发出黏腻声响。
他晃到两人三步开外,目光毒蛇般缠上林野的校徽:“我们林家的小哑巴出息了啊?”
尾音突然拔高,“爷爷要是知道你早恋...”林昊的虎牙在阴影里闪着寒光。
林嘉南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你爷爷打她。”
陈述句在砖墙间撞出回音。
林昊感觉小弟的视线正在两人之间移动着,他不想被看瘪,咽了口唾沫:“谁让她偷......东西”尾音突然变调,指尖堪堪擦过林嘉南的耳垂。
腕骨传来剧痛时,林昊看见自己腕表秒针在疯狂震颤。
林野的拇指正卡在他尺骨神经丛,疼痛顺着臂骨爬上太阳穴,让他不自觉的抽搐。
“道、歉。”
每个字都裹着冰棱砸在耳膜上。
林嘉南翻开笔记本,快速的在本子上写上算了林野松开手,向前逼近,180的身高将夕阳割成两半:“若是再让我知道”他弯腰捡起块碎砖,在掌心掂了掂,“就像这样”砖块擦着林昊耳畔飞过,在地上发出闷响。
林昊瞬间蔫了,甩开手朝巷子深处跑去。
暮色渐浓时,他们沿着镇外的河堤走。
林嘉南在本子上写:他肯定吓的不轻“你该担心的是自己。”
林野踢开路上的碎石,转身时,看见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末端恰好触到他球鞋上。
她低头在本子上写字是神经性失语。
笔尖在纸上洇出漩涡,医生说会好的。
“下周我带你去市医院。”
她摇头时夕阳余光聚成晃动的光晕。
林野突然抓住她手腕:“那也得去看看!”
尾音消散时,他惊觉自己掌心全是汗。
少女带着泛红的眼眶摇摇头,在告诉他她不想去的回答。
他们走在她每日在电话里描绘的路线:挂着铜铃的杂货铺,生锈的消防栓,路过的小诊所,玻璃橱窗里摆着的助听器泛着冷光。
林野看着她的发梢突然说:“等我有能力,我带你走。”
少女诧异地转头,暮色在她睫毛上晃动。
最后一班客车检票员正喊着“还有没有去市里的呀,要发车了”看着林野的白衬衫被路灯镀上暖黄光晕,林嘉南笑着对他点点头。
看着最后一班客车,林嘉南摆了摆手示意他快走。
那天晚上,她用圆珠笔描绘着少年,他眉目如工笔勾勒的远山,睫毛在眼下投出青灰弧线,却带着生人勿近的冷冽。
他真实的站在她面前。
少女在日记本上写下“林、野”。
好久没说话的她对着小镜子练习口型:“林、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