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空白书页里的潮汐
他停在螺旋楼梯第三级台阶旁，抽出一本躺在阴影里的书。
那书没有封面，露出的内页泛着一种介于米白与浅灰之间的色泽，边缘卷着细密的毛边，像是被无数次抚摸过。
“拿着吧。”
他将书递过来，掌心残留着旧纸特有的凉感。
林小满触到书页的瞬间，指尖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震颤，仿佛有尾小鱼在纸下啄了她一下。
书刚入手，暖黄色的灯光就猛地暗了半分。
天花板的鱼缸里，所有记忆鱼都停止了游动，像被冻在琥珀里的星辰。
陈默退后半步，靠在布满刻痕的木扶手上，眼镜片在昏暗中隐去了表情。
空白的书页上，开始渗出淡淡的水渍。
不是雨水，而是一种带着咸腥味的蓝。
林小满屏住呼吸，看见那抹蓝像墨滴入水般晕开，渐渐勾勒出画面：老旧的木桌，台灯亮着暖光，祖父戴着老花镜伏案写作，笔尖在稿纸上划出“沙沙”声。
他忽然抬起头，对着空气说话，像是在和谁争论。
“……时间缝隙不是故事的工具，陈默！”
祖父的声音从书页里渗出来，带着她熟悉的固执，“你不能让阿哲死在那场风暴里，他的船应该驶向有阿月的灯塔！”
画面晃了晃，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
林小满看见祖父猛地合上一本厚厚的笔记，封面上用毛笔写着三个字——深海回响。
他起身时，袖口蹭到了桌上的墨水瓶，一滴墨落在笔记的扉页，晕成一小片深色的潮汐。
“小满这孩子该懂了……”祖父的声音低下去，手指摩挲着“深海回响”的书名，“如果我哪天没回来，让她去老街的鱼店，找那个总把‘鱼’字写错的守店人，还有那本……”话音突然断裂。
书页上的画面像被风吹散的烟，祖父的身影碎成无数蓝色光点，纷纷扬扬飘向空中。
林小满惊得伸手去抓，却触到一片冰凉的玻璃——不知何时，她面前的书页竟化作了鱼缸的内壁，一尾通体透明的鱼正贴着玻璃游过，鱼腹里清晰地映着祖父最后说的那句话：“去鱼店找‘深海回响’。”
“啪嗒。”
一滴真正的雨水从林小满的发梢落下，砸在书页上。
刚才还清晰的字迹瞬间淡去，书页恢复成最初的空白，只有那股若有似无的咸腥味还萦绕在鼻尖。
她猛地抬头，发现鱼店里的灯光不知何时己恢复明亮，记忆鱼又开始在鱼缸里游动，只是那尾透明的鱼不见了踪影。
陈默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手里多了一块麂皮布，正轻轻擦拭着某只鱼缸的外壁。
他的动作很慢，仿佛在打磨一件珍贵的器物。
“你祖父叫林觉民，对吗？”
他忽然开口，布巾在玻璃上划出一圈圈涟漪，“西十年前，他和我一起在‘文字海’里捕过鱼。”
林小满握着书的手指骤然收紧，空白的书页被她攥出褶皱。
她想问“文字海”是什么，想问祖父去了哪里，想问“深海回响”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化作一个颤抖的问题：“我祖父……他还活着吗？”
陈默的动作停了下来。
布巾悬在半空中，水珠从指缝滴落，砸在地板上，发出和刚才那滴雨水一模一样的“啪嗒”声。
他没有回头，只是望着鱼缸里某尾正在发光的鱼，低声说：“在书里，所有人都活着。
但在书外……”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要融进空气里，“得先找到那本没写完的书才行。”
螺旋书架深处，不知哪本书的书脊突然亮起一道微光，像远方灯塔骤然闪过的信号。
林小满低头看着手中的空白旧书，仿佛还能感觉到祖父的声音残留在纸页间，带着潮汐的重量。
雨还在老街外下着，但她知道，自己再也走不出这家不卖鱼的鱼店了。
因为她丢的那句话，己经变成了鱼钩，而水下，有整片等待被打捞的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