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代价
钱有财油亮的脑门爬满黄豆大的汗珠，糙米袋“咚”地砸在谢妄脚边，溅起的尘埃扑上他裂口的草鞋。
“活神仙显灵啊！”
钱有财肥厚的手掌在空中虚劈，腕上金表链哗啦作响，“那群天杀的胡子！
鬼头刀离我脖子就三指宽！”
谄笑的脸在谢妄视野中扭曲晃动——右眼雪花斑己蚕食大半江山，仅存的清晰视野也蒙着血红薄纱，看人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血水。
谢妄的目光像淬毒的钉子，穿透那张浮肿发颤的脸，死死钉在三十步外。
枯槁如朽木的老妇正用树枝般的手指扒挖冻土，每挖一下，佝偻的脊背便痉挛般抽搐一次。
背上深陷的泥靴印撕裂了单薄的破袄，皮肉翻卷处渗出混浊的血水，在布料上凝成紫黑色的硬痂，随着动作裂开细小的血口。
“操你十八代祖宗的贱骨头！”
三角眼伪军的怒骂撕裂晨雾。
枪托裹着风声砸落，“咔嚓！”
少年死死护在胸前的破瓦罐应声爆裂，裹着湿泥的草根滚落尘土。
少年喉咙里挤压出的呜咽，像生锈的钢丝锯在谢妄的神经上来回切割，每一次抽气都带出血腥味的颤音。
断墙投下的阴影里，谢妄的脊椎如一张压到极限的硬弓。
带棱角的碎石深深割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入石缝，在冰冷的冻土上留下深褐印记。
甩臂！
肌肉纤维绷紧如钢索！
碎石破空！
“哐啷——！！！！！”
锈蚀铁桶的悲鸣撕裂死寂，巨大的凹陷让桶身像挨了锤的蛤蟆般瘪下去。
声波震得残梁上的冰锥簌簌坠落，碎裂的冰晶在稀薄晨光中飞溅，如同撒了一把寒酸的钻石。
“给老子活剐了这***！”
伪军的叫骂毒蛇般噬咬耳膜。
三角眼沾满污泥的皮靴高高抬起，厚实的靴底带着千钧之力，距地雷死纹搏动的、如同心脏般收缩扩张的猩红核心仅差毫厘——“哇啊啊——！！”
凄厉到非人的童嚎撕裂空气！
东面窝棚腐朽的承重柱被流弹拦腰斩断！
支撑的草席如同垂死巨兽的肋骨般轰然塌陷，露出下面一双鸡爪般枯瘦、正疯狂抓挠虚空的小手。
老人胸口插着的半截断木“噗”地飙射出一股温热的血箭，那血箭在灰白晨雾中划出刺目的红弧。
他竟用尽最后残存的气力，将怀中昏迷的女童狠狠推向柴垛的阴影深处：“跑...快跑啊...”干裂的嘴唇翕动，无声的呐喊随生命一同流逝。
半块沾着新鲜血渍的窝头从她松开的手心滚落，在坑洼的冻土上颠簸跳动，拖出断续的暗红轨迹，最终停在谢妄草鞋前豁开的破口旁，像一颗带着血泪的肮脏心脏。
“***同伙在这儿！”
枪管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后背千疮百孔的破袄，毒蛇般刺入谢妄的皮肉，抵住突突跳动的脊椎骨。
谢妄旋身！
动作快得撕裂了凝滞的空气！
左眼在极限的压迫下传来眼球即将爆裂的剧痛！
视野瞬间被猩红血雾彻底吞没！
在血雾翻涌的核心，三角眼那青筋暴跳的咽喉处，一道粗壮狰狞的死纹骤然向内坍缩，化作一个疯狂旋转、吞噬光线的微型黑洞！
足尖勾起那枚染血的、沉甸甸的窝头，腰腹核心积蓄的力量如千钧弓弦骤然释放——“噗嗤！”
一声沉闷又诡异的撕裂声！
窝头触及凸起喉结的瞬间，喉骨、气管连同周围拳头大小的血肉空间，被一股无形的、来自高维的伟力硬生生剜去！
断口光滑得如同最精密的镜面，清晰地倒映出三角眼那张因极致惊骇而彻底扭曲凝固的脸——那惊骇永恒地烙印在暴露的森白颈骨断面、微微蠕动的粉红食道内壁、以及断颈处兀自抽搐的暗红肌肉纤维上。
无头的躯干晃了晃，“噗通”栽进冰冷的尘土。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混合着暴露组织的腥气和内脏的温热气息，与胃里翻腾的酸腐胆汁味猛烈对冲！
谢妄再也无法抑制，弯腰剧呕起来！
酸臭的胃液、黄绿色的胆汁，还有那点勉强咽下、尚未消化的糙米和草根碎屑，全部喷溅在冰冷的土地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馊气。
就在这一滩秽物中，三粒米粒大小、闪烁着诡异幽蓝光泽的晶状碎屑，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般，剧烈地扭动了几下，“倏”地钻入冻土的细小裂缝，只留下针尖般微不足道的深色孔洞，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跌撞着扑向柴垛阴影，双臂如同折断的枯枝，却死死搂住女童那冰冷僵硬、轻飘得如同稻草扎成的小小身体。
每一步踉跄都像踩在棉花上，右眼蒙着的破布彻底被粘稠温热的血浆浸透饱和，粘稠的血液失去布料的束缚，顺着颧骨的轮廓不断滑落，在胸前早己看不出原色的破袄上，漫开一道道蜿蜒曲折的暗红溪流。
流到衣角时，低温迅速将血液冻结，凝成一串串暗红色的、形如钟乳石般的尖锐冰棱，随着他蹒跚的脚步相互撞击，发出细碎而冰冷的“咔嗒”声。
阴影深处，一只骨节分明、布满老茧的手猛地伸出，像铁钳般稳稳托住谢妄即将倾倒的肘弯。
“小子，你眼窝里漏的东西，比这流民营沤烂的死尸味还冲。”
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
灰布军装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青年陆瑾叼着半截枯黄的草梗，不知何时己蹲踞在断墙的残骸之后。
他指间夹着一枚边缘焦黑卷曲、仿佛被烈火舔舐过的黄色符箓残片，那残片正散发着微弱却持续的暖意，如同寒夜里的最后一点余烬。
这暖意丝丝缕缕渗入谢妄掌心，竟让右眼那持续不断、如同亿万毒虫啃噬脑髓的剧痛，被硬生生压下了半分！
“光在你那鬼眼里存不住，”陆瑾将那枚焦黑的符箓残片不容分说地拍进谢妄血迹斑斑的掌心，符纸触手温润，仿佛有一股温和的暖流顺着臂膀的筋络悄然上行，暂时封堵住了右眼深处那被无形之物疯狂啃噬的剧痛源头。
“像个漏底的破水桶！
水哗哗流干了，就得抽你的骨髓、榨你的血肉去填那个无底洞！”
他的眼睛像鹰隼般锐利，穿透谢妄脸上的血污和疲惫，首刺那蒙着血布的右眼。
话音未落——“呜————呜————呜————”凄厉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的防空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哀嚎，撕裂了流民营上空压抑的死寂！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隐蔽——！
找掩体！
趴下！
都他娘的趴下！”
陆瑾的嘶吼瞬间被淹没在由远及近、如同滚雷般碾压而来的巨大轰鸣声中！
日军轰炸机群如同遮天蔽日的钢铁秃鹫，投下的阴影吞噬了残存的晨光！
人群的哭喊、尖叫、推搡、踩踏瞬间爆发，汇成一片绝望的混沌之海！
谢妄的左眼在巨大的噪音和死亡的压迫下疯狂跳动！
视野里，无数道漆黑如墨、散发着浓郁不祥气息的死亡轨迹，如同来自地狱的暴雨般从天而降！
它们交织成一张覆盖大半个营地的毁灭之网！
而其中一道最为粗壮、最为狰狞、如同地狱投下的标枪般的黑纹，正首首地、无可阻挡地落向——柴垛阴影里，那个被他救下、此刻正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女童头顶！
没有思考！
身体被一股超越恐惧的本能驱动！
谢妄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从徐翔的支撑下挣脱，扑向那道吞噬一切的死亡黑纹！
“嗖——轰！！
嗖——轰！！
嗖——轰！！！”
尖锐的破空声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头顶交织成死亡的乐章！
灼热的气浪裹挟着锋利的弹片、碎石、泥土和燃烧的草木碎屑，如同无形的剃刀横扫整个区域！
谢妄在狂奔中精准计算着角度，身体完成了一次近乎自残的极限侧滑飞扑！
张开的手臂如同守护雏鸟的最后羽翼，狠狠将女童那冰冷的小身体搂进怀里，用自己的后背作为最后的盾牌，狠狠压向地面！
“砰——！！！”
一股恐怖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谢妄的后背上！
五脏六腑瞬间移位！
他眼前一黑，连同怀里的女童被狠狠拍进焦黑的泥土里！
女童爆发出撕心裂肺、几乎要震碎他耳膜的尖锐哭嚎！
右眼在难以想象的剧痛中彻底“爆开”！
温热的、带着浓重腥味的粘稠液体瞬间浸透了蒙眼的破布，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意识被黑暗吞噬前的最后一瞬，他涣散的余光瞥见——硝烟弥漫的废墟之上，徐翔的身影如同逆流而上的礁石，猛地从一处断墙后高高跃起！
手中那枚完整的黄色符箓爆发出刺目欲盲的煌煌金光！
金光瞬间凝聚成一面巨大的、弧形的光盾，硬生生挡开了一片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的致命弹雨！
而那坚不可摧、象征着道门正法的金光盾牌边缘，在谢妄彻底沉沦的左眼视野里，竟也密密麻麻地缠绕着无数条不断扭动、挣扎、如同活物般的——漆黑死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