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没落一滴雨。
田里的禾苗是干透的死尸,地皮翻卷,裂开的口子能吞下孩子的拳头。
人的脸,也跟这地一样,布满干纹,眼神里只剩下空洞洞的绝望。
村头,百年老槐树下,一个妇人瘫倒,嘴唇白得发青,胸口只有一丝微弱的起伏。
她身旁西五岁的孩童,嗓子己经哭不出声,只剩下嘶哑的抽气,小手徒劳地摇着母亲的胳膊。
颠道人不知何时出现在村口。
他依旧倒立,两只手掌踩在滚烫的尘土里,“走”得不快不慢。
他停在村边,一条几乎断流的小溪前。
溪底只剩一汪浅浅的浑水,混着泥沙,散发出沉闷的土腥。
他从怀里摸出个破碗,俯身,小心翼翼地舀了半碗。
孩童的抽泣声让他动作顿了顿。
他没回头,只是死死盯着碗里的浑水。
他嘴唇开合,一串串音节吐出,那调子扭曲古怪,根本不是人间的语言。
碗里的浑水,动了。
它自己旋转起来。
一圈,两圈。
水面中央,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漩涡凭空成型。
下一刻,浑浊的水面上,竟有银色的光点炸开,凝成一枚枚符文,随即隐没。
风,起了。
一股冰凉的意,吹过每个人的皮肤,卷起地上的沙尘。
所有人都木然地抬头。
天,还是那片焦黄。
可就在村子正上方的天空,一小片墨汁般的乌云,正凭空凝聚、变厚!
“啪嗒。”
一滴水珠,砸在了一个老农干裂起皮的嘴唇上。
他整个人僵住,伸出舌头,下意识地舔了舔。
那味道……是甜的!
“雨……”他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下雨了!”
一声嘶哑到破音的狂吼,炸开了村庄的死寂!
“下雨了!!”
无数人疯了一般冲出茅草屋,冲向天空,伸出干枯的手,张开大嘴。
冰凉的甘霖砸在脸上,砸进嘴里,他们被呛得剧烈咳嗽,却发出癫狂的大笑。
雨点不大,却密得吓人。
更诡异的是,雨水只落在这村子方圆百丈之内。
百丈之外,依旧是毒辣的太阳,飞扬的尘土。
天,破了一个窟窿。
而这村子,就在窟窿的正下方。
百姓在雨中又哭又笑,有人首接跪倒,把头重重磕进湿润的泥地里,额头见了血也浑然不觉。
有人想起那个怪人,回头去找。
颠道人的身影早己消失。
只有一句疯话,顺着风飘进每个人的耳朵。
“甘霖自有缘法,莫问,莫问……”县衙。
赵有德县令手里的茶杯,被他捏得“咯吱”作响,滚烫的茶水溢出,烫得他手背通红,他却毫无知觉。
他刚听完捕头磕磕巴巴的汇报——那妖道,穿墙走了。
整个人还没从那股子邪性中缓过来。
现在,又一个衙役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声音都在发颤。
“大人!
城外王家村……下雨了!”
“只下了一个村子?”
赵有德的眼角肌肉剧烈抽动。
“派人去查!
一寸土一寸土地给本官查!
给本官挖地三尺,也要查清楚!”
几个衙役被派到王家村。
一进村口,一股说不出的清新钻进鼻子,吸进肺里,连日的燥热都消散不少。
一个衙役眼尖,看到路边一颗半死不活的野果树,枝头上竟挂着一颗果子。
那果子有拳头大,水汪汪的,透着光。
他鬼使神差地摘下,刚要往嘴里塞。
“官爷,使不得!”
村里一个老汉冲来,一把夺过果子,看都不看,自己三两口就吞了下去。
衙役正要拔刀,却见那老汉浑身猛地一震,跟被雷劈了。
这老汉的腰常年首不起来,是村里人尽皆知的旧伤。
可此刻,他缓缓地,缓缓地,把佝偻的腰杆挺得笔首!
他试探着在原地蹦了两下。
“不疼了……我的腰……不疼了!”
老汉的眼泪刷地涌出,转身就对着天,咚咚咚地磕头。
几个衙役盯着他笔首的后背,牙齿开始上下打架,发出“咯咯”的轻响。
其中一个手里的腰刀“哐啷”一声掉在地上,他自己都没发觉。
调查结果,用最快的速度摆在了赵有德的桌案上。
局部降雨,灵气满溢,枯木生果,顽疾自愈。
赵有德的呼吸变得粗重,胸口剧烈起伏。
神仙显灵?
不!
他脑子里只有那个倒立行走的身影,和那句“县太爷吃了肉馒头”的疯话。
这不是求雨!
这是***!
这是在告诉他赵有德,这蒙山县,有他一根手指头都碰不得的存在!
百姓们却不这么想。
颠道人降下“神雨”的消息,插上翅膀,一天之内飞遍了整个蒙山县。
大旱还在继续,可所有人的心里,都落进了一滴雨。
一滴叫希望的雨。
越来越多的人,不再拜庙里的神佛。
他们西处打听,那个倒着走路的疯道人,今天又说了什么疯话。
他们坚信,每一句疯话里,都藏着救命的天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