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安平侯府的一缕幽魂，亲眼看着我的夫君，安平侯萧玦，抱着我那怀孕的表妹，
将我尚有余温的尸身，一脚踹进了冰窟窿里。我死后，他们一家三口踩着我的尸骨，
成了京城里人人称颂的佳话。如今我从地府爬回来了，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们的牌位，
提前刻好。1我的魂魄飘在半空，冷眼看着那具被湖水泡得发白、辨不出模样的人形，
那就是我，安平侯夫人，慕晚晴。刺骨的寒风卷着雪粒子，刮在我的魂体上，像刀子在割。
底下，我那情深义重的夫君萧玦，正紧紧搂着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表妹柳心妍，
任由她把脸埋在他昂贵的裘皮大氅里瑟瑟发抖。玦哥哥，
都怪我……都怪我不小心把姐姐的发簪掉进了湖里，姐姐才会为了捡它……
柳心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却带着一丝藏不住的得意。旁边，我的婆母，
安平侯府的老夫人，正指挥着两个家丁用草席子卷我的尸身。她满脸嫌恶，
仿佛多看一眼都污了她的眼睛。哭什么哭！一个不下蛋的母鸡，死了就死了，
正好给你腾地方！老夫人没好气地啐了一口，还觉得不解恨，伸出她那穿着锦绣软靴的脚，
在我僵硬的尸身上用力碾了碾，晦气玩意儿！要不是怕这事传出去不好听，
一把火烧了干净，谁耐烦给她挖个坑！萧玦连看都没往我这边看一眼，
他的眼里只有他怀里的娇人儿。他轻轻拍着柳心妍的背，
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妍儿不怕，这事与你无关。是她自己命薄，福气浅，怨不得旁人。
你如今有了身孕，是我们萧家的大功臣，可不能动了胎气。是啊，妍儿。
老夫人也凑了过来，脸上瞬间堆满了菊花似的褶子，你想想，
是你的前未婚夫那个疯子把她推下水的，你已经派人通知我们了，是你救了我们萧家的血脉！
谁也怪不到你头上来！可是……可是……那个疯子跑了，我们就这么把姐姐埋了吗？
不报官吗？柳心妍抬起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演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萧玦怜惜地擦去她眼角的泪珠。报什么官？我这不是怕你跟官府解释不清吗？
晚晴生前最疼爱的就是我这个夫君，最看重的就是你这个表妹。她若泉下有知，
定会明白我们的苦衷，还会祝福我们的。我笑了。不，是我的魂魄在半空中疯狂扭曲。
心脏的位置空洞洞的，却又像是被万鬼啃噬，疼得我几乎要当场消散。
他们竟然帮着害死我的柳心妍，这么快就把理由都编好了。我以为我溺水时，
看到萧玦和老夫人闻讯赶来，是看到了救赎。我以为他们会让人下水救我，会请大夫，
会为我落一滴泪。我以为我们成婚一年，就算没有情深似海，也该有点相敬如宾的亲情。
原来，全都是我以为。我就是个笑话。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我的魂魄就这么被困在了安平侯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整整三年。这三年，
柳心妍用着我的东西，住着我的院子，睡着我的男人。她时常对着我的画像垂泪，
对下人讲述我生前待她如何亲厚。她为萧家生下了一个“早产”的儿子，
一个本该是我的嫡子。她“寻觅失踪表姐多年未果，为报答侯府恩情，
无奈之下以表妹之身代为照顾侯爷”的“义举”，被改编成了话本子，在京城的茶楼里传唱。
她成了贤良淑德的典范，而我，那个“为捡一支破簪子而失足落水，
至今尸骨无存”的安平侯原配夫人，成了全京城的笑柄。一个衬托她伟大的愚蠢背景板。
他们的结合，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我的魂魄在这无尽的折磨中，一天天变得透明。
视线越来越模糊，这是要魂飞魄散了吗？不！我不甘心！凭什么你们踩着我的尸骨享尽荣华，
而我却要含冤消散！我挣扎着，咆哮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向祠堂里供奉的牌位。
就算是化作索命的恶鬼，我也要拖着你们，一起下地狱！2夫人！夫人您醒醒！
耳边传来婢女急切的呼唤，我猛地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拔步床顶，
雕刻着繁复的喜鹊登梅图案，空气里弥漫着合欢宴上特有的、甜得发腻的熏香。
我……回来了？我僵硬地抬起手，这双手，细腻白皙，没有半点被湖水泡过的肿胀。
我重生了。重生在了我和萧玦成婚一周年的合-欢宴上。晚晴，快来看，
我为你准备的『凤穿牡丹』。萧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刻意的炫耀和温柔。
我撑着身子坐起来，婢女连忙为我披上外衣。透过窗户，我看到庭院中央，
无数烟火次第升空，炸开成一朵朵绚烂的牡丹，中间簇拥着一只浴火的凤凰。
周围全是宾客们夸张的喝彩和艳羡。侯爷对夫人可真是用心啊！这般盛景，
怕是连宫里的娘娘都比不上吧！可我看着那烟花盛开又寂灭，
只觉得像极了我和萧玦的婚姻。表面上有多么光鲜亮丽，内里就有多么空洞腐烂。门被推开，
萧玦一身锦袍，手捧着一个紫檀木的盒子，踏着月光向我走来。他单膝跪地，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支流光溢彩的金丝凤凰簪。晚晴，这是我特意为你寻来的『金凤朝阳』，
祝贺我们合欢周年。愿你如这凤凰，永远美丽幸福。你永远是我心中的瑰宝，我承诺，
此生此世，唯你一人。多动听的情话啊。上一世，我就是被这样的话哄得晕头转向，
感动得泪流满面。可现在，一个冰冷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在我脑子里响了起来。前几日，
母亲不过是把你送我的第一支、那个不值钱的梅花簪随手赏给了来串门的亲戚，
这小心眼的婆娘就敢跟我闹脾气。哼，今天我用这支价值千金的凤凰簪堵住你的嘴。
你不但不能再计较母亲，我还得了一个爱妻如命的好名声。一举两得。原来，地府一行，
我还带了这么个好东西回来。能听到人心底里最肮脏的声音。我心中的千年寒冰，
比窗外的冬雪还要冷上三分。我看着那支足以让京城所有女人疯狂的凤凰簪，伸手，
却不是去接，而是直接将盒子盖上了。啪的一声，在喧闹的庭院里显得格外刺耳。
萧玦脸上的深情僵住了。她这是什么意思？我没理他，转身对着满屋子探头探脑的宾客，
福了福身。今夜烟花虽美，但我偶感风寒，身上不爽利，不能奉陪了。各位请自便，
务必玩得开心。我的离场，并未掀起多大波澜。因为这些宾客，
除了我那个“好表妹”柳心妍，全都是萧玦的同僚、下属和沾亲带故的亲戚。我只是个陪衬。
我是谁？一个无父无母，寄居在舅舅家的孤女。能嫁入侯府，在所有人看来，
都是我攀了天大的高枝。当年，他是京城最有名的才子，风度翩翩的少年将军。
在一次围猎中，他救下了被惊马冲撞的我。他对我嘘寒问暖，温柔体贴，
像一缕阳光照进了我灰暗的人生。特别是在我生辰那天，
他拿着一支我看了许久却舍不得买的梅花簪，在漫天星光下向我许诺一生一世。
我以为我拥有了全世界。晴儿啊，你怎么进来了？今日可是你们的好日子，
怎么能把侯爷一个人丢在外头？我刚走进内室，就撞上了端着一盘点心的老夫人。
没用的东西，不下蛋的母鸡！我儿为了她办这么大的场面，又不知花了多少银子，她倒好，
还耍起脾气来了！我看着老夫人脸上那“慈爱”的关切，和她心中那恶毒的咒骂，
只觉得自己上辈子真是瞎了眼。我怎么会觉得她是刀子嘴豆腐心？是萧玦。
是萧玦总在我耳边说：我父亲走得早，母亲一个人把我拉扯大，很是不易，
落了一身的毛病。我母亲就是嘴上不饶人，但心是好的。晚晴，有你帮我孝顺母亲，
我真的很欣慰。欣慰？这一世，我不欣慰了。你们谁，都别想再过得舒坦！母亲，
您怎么又在这里？萧玦不是说，太医嘱咐过您，忌食油腻甜食，免得夜里又心口疼，
闹着要看大夫么？我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旁边的几个仆妇听得清清楚楚。
您这大晚上的偷吃，不是存心给萧玦添乱吗？老夫人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手里的点心盘子抖了抖。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在自家的宴会上，我吃点东西怎么了？
您说得是。我微微一笑，不再与她争辩，您自己觉得好就行，我们做小辈的，
也只是出于关心。您慢用。我丢下这句话，转身径直上了楼，
留下老夫一人在原地气得咬牙切齿。回到房间，我立刻叫来我的贴身丫鬟，低声吩咐了几句。
让她明日一早就去外头，找几个机灵可靠的人手来府里。有些眼睛和耳朵，
是时候安插下去了。今晚宴会后，萧玦就要奉旨去巡查边防，一走便是半月。而老夫人，
今晚吃了这么多甜食，必然会犯病。这，就是我安插人手的最好时机。
3回到我和萧玦的卧房，看着这熟悉的布置，我只觉得讽刺。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都曾是我精心布置，充满了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萧玦很快就回来了，他脱下沾了夜露的外袍，走过来想握我的手。今日是哪里不舒服？
他状似关切地问。莫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应该，这个蠢货向来没脑子。
他的触碰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不动声色地避开，顺手为他整理了一下衣领。
许是方才在院里吹了风，有些头疼。睡一觉便好了。我垂下眼，声音软软的，一如从前，
对了夫君，我今日都没来得及好好招待妍儿妹妹，她没不高兴吧？
我清晰地感觉到萧玦的身体僵了一下。他转身走向衣柜，
声音听不出波澜：我净顾着招呼外客了，不甚清楚。她是你表妹，你若觉得招待不周，
改日再单独请她过来便是。怎么突然问起心妍？
我今天和心妍在府里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啊？呵呵，还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我心中冷笑，
面上却丝毫不显。上一世的他，手机密码是我的生日。这一世，他书房里那个暗格的钥匙，
藏在他随身的香囊里。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他自以为最安全的地方。我起身，
走到他身后，温柔地替他解下那个绣着鸳鸯的香囊，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夫君，
你快去看看母亲吧。我方才回来时，见她偷吃了好些油腻的点心，我劝不住，
这会儿别是又不舒服了。你不在家，我一个妇道人家，怕是应付不来。
一提到他那宝贝母亲，萧玦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他果然匆匆披上衣服，连香囊都忘了拿，
就急着赶去老夫人的院子。我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自以为是的尊重，不过是因为他觉得我蠢，根本不会去触碰他的私密。可这一世，
你们的虚伪面具，我要亲手，一层一层地撕下来！我用指甲划开香囊的夹层，
那枚小小的黄铜钥匙正静静地躺在里面。我拿着钥匙，轻车熟路地来到书房。上一世，
他死后我整理遗物，才无意中发现了这个暗格。
那时我还为他珍藏着我们之间的“信物”而感动。现在想来，真是愚不可及！我打开暗格，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沓信件。我颤抖着手打开，上面的字迹，一半是萧玦的，
一半是柳心妍的。全是他们之间露骨的调情和对未来的谋划。玦哥哥，
今日姐姐又拉着我看她那块破布料，说要给你做新衣，真是可笑。她一个商户之女，
哪里配得上你。妍儿乖，再忍忍。等她生下嫡子，稳固了我在朝中的地位，
我就寻个由头，送她去家庙‘静养’，到时这侯府主母的位置，定是你的。最后的一封信，
日期就是昨天。……母亲已找来神医，开了假孕的方子，只待时机一到，我便称病。
到时你我里应外合，让她‘意外’落水，做成失踪之状。神不知，鬼不觉。如此，
我腹中‘你的’孩儿，便能名正言顺地成为侯府嫡长子……我死死地咬住嘴唇，
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原来，我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就在这时，
前院突然传来老夫人凄厉的尖叫声。哎呦！哎呦！我的心口！疼死我了！快传大夫！
紧接着，是萧玦惊慌失措的脚步声，他跑回卧房，胡乱抓起几件衣服和钱袋，
头也不回地又冲了出去，直奔后门套车去请太医了。上一世，是我看他疲惫，
主动提出连夜带婆母去城里最大的医馆。一路上，还要忍受她无尽的埋怨和指责。这一世，
你们母子情深，那就自己过去吧。我要活出我自己。你们三个既然这么想相亲相爱，
我不仅不会阻拦，还要亲手为你们的“爱情”，再添几把火才是。4翌日清晨，
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血腥味的空气都仿佛清新了不少。
很好，我还活着。这就够了。我刚梳洗完毕，管家就领着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进了院子。
夫人，您吩咐找的人来了。您看，要把院里哪几处修葺一下？我满意地点点头，
带着我的贴身丫鬟春儿下了楼。我指了指院墙的几处死角，
又指了指通往后花园和老夫人院子的几条小径，让他们把那几处的墙砖和瓦片“修缮”一下。
实际上，是让他们把我的人，像钉子一样，钉进这侯府的各个角落。如今的科技就是好，
人藏在暗处，跟安了个监控没什么两样，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等一切安排妥当，
我打开妆匣，里面有一个不常用的信笺本子。当年我为了讨好萧玦，学着京城贵女们的样子，
偶尔写些生活感悟，附庸风雅。萧玦为了维持他的好名声，总会拿出去给他的同僚传阅，
说我如何冰雪聪明，蕙质兰心。从此以后，这个本子，就要换个用处了。我提笔，
写下几行字。昨夜梦魇，不得安寝。望吾夫巡边顺利，妾身静候佳音。女子当自强，
健体魄，方能绵延子嗣，光耀门楣。今日始，晨起练五禽戏，强身健体，不负君望。当年，
自从被萧玦几句甜言蜜语感动后，我便心甘情愿地困在这四方宅院里，洗手作羹汤。
为了他的前程，我利用我过世父亲留下的人脉，为他铺路搭桥，拉拢关系。那时他生意初起，
资金不济，是我拿出我母亲留下的全部嫁妆，为他填补窟窿。他总是在人前夸我，
说我们的爱情羡煞旁人。慢慢地，京中许多人看在我的面子上，也愿意给他几分便利。
等他的地位稳固了，翅膀硬了，出现在我面前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姐姐？你昨天没事吧？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柳心妍一身嫩粉色的衣裙，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
昨天她对我那般冷淡，电话里……不对，是信里，萧玦说她可能起了疑心？不可能吧！
就她这个没脑子的蠢货？我心里一哂，她在心中对我到底有多差的印象啊。也对，
上一世的我，确实够蠢。这一世，就看我们谁耍谁。原来是妹妹来了。我无事，
不过是昨夜有些着凉，头疼罢了。没想到你倒是和侯爷想到一块去了，
怎么一个个都来问我怎么了？柳心妍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哦，是吗？
我不知侯爷也来问了？我只是觉得昨日那个场合，姐姐很少会提前离席……
她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蠢货真的开窍了？那又如何！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