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轮回诅咒初醒头顶的手术灯白得让人眼晕，冰冷的消毒水气味顽强地往鼻腔深处钻。
刘火感觉自己像条被扔在岸上的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肺间尖锐的疼痛，提醒他还活着。
麻药的效力在退潮，意识沉浮中，零碎的画面蛮横地挤进脑海。一片刺目的血红，
然后是那张他刻骨铭心的脸——安宁。她穿着那件浅蓝色的连衣裙，
像只断翅的蝴蝶般坠向车流。他扑过去，世界的声音被撕裂了。
尖叫、金属摩擦、玻璃破碎的爆响，最后定格在她向后望过来的那一眼，那么眷恋，
那么绝望，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解脱，瞳孔深处映着他惊骇欲绝的模样。“安宁，
”这个名字从他干裂的嘴唇里逸出，喑哑模糊。“醒了？”一个护士凑近过来，
调慢了点滴的速度，“算你命大，内脏出血、三根肋骨骨折、脑震荡，车子都变形了，
哦对了，跟你一起送来的姑娘，”护士的声音刻意放缓了些，带着点叹息的意味，
“伤势更重，在ICU，还没脱离危险期。”护士后面的话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
嗡嗡作响。他满脑子只剩下那抹蓝色坠落的画面，
还有那句如同诅咒般铭刻在他灵魂深处的低语，遥远又清晰，
如同穿越亘古的判决——“罚你们永生永世都会相遇，都会深爱彼此，但永远不会在一起！
”一种冰冷的战栗瞬间贯穿了他疲痛的身体。第一世，他记得。他不是什么刘火，
他是天宫一个枯守云海的闲散小仙，日复一日躲在云端偷窥凡尘熙攘。神仙日子悠长，
只觉落寞蚀骨。直到那一天，他飞出天宫，越过山峦海洋，撞见了那座奇异的建筑，
遇到了她——那个天堂里羽翼洁白、眼神却带着致命忧郁的天使。
他的灵魂深处发出尖啸：靠近她！守护她！于是，仙子的守护神对上了天使的守护天使。
在旁人触不可及的高天流云之上，他们抛弃了一切名号，只做彼此的唯一。“天使，
请让我做你的守护神！”“仙子，请让我做你的守护天使！”只有彼此。
只有纯粹的爱意在流转。“爱人。”仙子唤她。“爱人。”天使回应。那一刻，
亘古的孤寂被冲垮，灵魂第一次找到了安放之地。然而，背叛神明的纯粹之爱，
本身就是大忌。天帝震怒的咆哮仿佛还在凌霄殿里回荡：“仙子必须无情！天规不容亵渎！
”天堂里的上帝同样扭曲了面孔：“圣洁的天使怎可动情？血统必须纯粹！”两个至高主宰，
竟为了一对渺小的爱侣，达成了空前的共识。追杀的天兵天将宛如乌云蔽日。
仙子和天使手牵着手奔逃，眼泪滴落凡尘，在一朵凡花上凝成一粒晶莹。逃无可逃，
前方是杀气腾腾的天界大军，身后是天堂冰冷的十字架。他们被抓了回去，
以最残酷的姿势按倒在各自主宰的面前，接受最后的审判。天帝的声音冷酷如寒冰：“孽障！
你身犯天规，罪无可恕！罚你堕入凡尘，经历千世轮回情劫！世世痴恋那天使，但永生永世，
注定——无缘！”天堂的圣光下，上帝发出了同样恶毒的判决。那句诅咒，
就是此刻贯穿刘火灵魂的利刃。两滴冰冷的液体顺着刘火干涩的眼角滑落。
护士以为是疼痛所致，用棉签轻轻擦拭了一下：“忍一忍，麻药过了这阵儿就好了。
你女朋友那边一有消息就通知你。”2 花园重逢泪眼女朋友？刘火闭上眼，
任凭黑暗将他覆盖。这三个字轻飘飘的，承载不起那千万年血泪浸透的重负。安宁，
两个月后，刘火拄着拐杖，脚步还有些不稳，却固执地走进了住院部后面的小花园。
深秋的阳光带着点虚假的暖意，风一吹，冷得像刀片刮骨头。
他靠在一棵叶子快掉光的老槐树上喘气，眼神习惯性地在花园里逡巡，
最后猛地定在不远处的长椅上。安宁坐在那里，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整个人瘦得有些脱形，
苍白得像一张薄纸。及肩的黑发带着病后的枯黄，在风里轻轻晃着。阳光笼罩着她，
那么虚幻，又那么真实。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狠狠捏了一把，
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即使隔着轮回，即使遗忘是每世的宿命，
那镌刻在灵魂里的牵引依旧强烈得可怕。仿佛有所感应，安宁也抬起头。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刘火清晰地看到，安宁那双略显空洞失焦的大眼睛里，
毫无征兆地迅速漫上了一层厚重的水汽，晶莹的泪水毫无防备地汹涌而出，
顺着苍白透明的脸颊无声地往下淌。而她脸上没有任何悲伤的表情，
仿佛这泪水完全不属于此刻的她，只是那具躯壳深处某个沉睡的灵魂在无声恸哭。
刘火的心脏像被重锤猛击。一股说不清的悲恸和酸楚猛地冲上喉咙，堵得他眼眶发热，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也在迅速积聚。拐杖“咣当”一声脱手砸在水泥地上，
引来旁边散步病人的侧目。他狼狈地想去捡，肋骨却猛地抽痛起来，痛得他弯下腰，
像要把那莫名的悲戚也呕出来。一片薄薄的手帕递到他面前，带着消毒水和药膏混合的气味。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他的小臂，力量不大，却稳稳地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刘火惊愕地抬头。安宁已经站在他面前，泪水还挂在腮边，神情却换了一种陌生的担忧，
微微蹙着眉，语气有些生涩和费力：“你，还好吗？刚出院？
”她的手掌隔着病号服传来微弱的暖意。第一次，有血有肉的实体接触。
不是前世缥缈的对视，不是隔着云端遥不可及的守护，而是实实在在地触摸到了对方。
刘火忘记了疼痛，呆呆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那陌生的担忧，那陌生的语气，
都在清晰地提醒他——这一世，他们是陌生的安宁和刘火。那个在高速公路上把他推开的人，
醒了，此刻正扶着他。“安…安宁？”刘火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
安宁眼神飞快地掠过一丝困惑，随即努力地对她展现出一个不太连贯的笑容，
有些虚弱地回答：“你认识我？谢谢。”安宁的手很快松开了，
似乎觉得这短暂的肢体接触已经逾越了陌生人之间的界限。她弯腰替他拾起拐杖递到他手边，
然后礼貌地、带着点疏离地微微点头，便转过身，沿着鹅卵石小路慢慢往回走。
风吹动她单薄的病号服，勾勒出过分清瘦的身形。刘火僵在原地，手里的拐杖冰得冻手。
那句隔着时空的诅咒像冰冷的金属链条，
再次勒紧了他试图燃起一丝温暖的跳动的心脏——永生永世，都会深爱彼此，
但永远不会在一起。这诅咒不仅仅关乎生死，它还刻写着遗忘的深渊。每次惨烈的终结，
都会带离关于彼此的一切。安宁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轻轻问了一句，
声音飘散在风里：“刚才，你是哭了么？”刘火攥紧拐杖，指节泛白，嘴唇动了动，
却没能发出一个音节。他想喊住她，想告诉她千生万世之前，在云朵之上，
他是怎样痴痴凝望着她的身影，怎样把“爱人”两个字刻进骨血里。更想告诉她，
高速公路上那辆失控的货车撞过来的前一秒，她把他推开时，
他心里瞬间爆开的恐惧和毁灭感，
熟悉得让他窒息——那是无数次轮回中被刻在灵魂里的痛楚记忆在叫嚣：靠近她，
就是她的死期！然而，理智死死地扼住了喉咙。安宁茫然的眼神像一面镜子，
映照着他疯狂的过往是何等荒诞。他最终只是用力地、沉默地摇了摇头，
动作沉重地否决着所有不该存在的汹涌情绪。3 电话惊魂再遇安宁没再说什么，
只是肩膀几不可察地松了一下，然后继续迈着缓慢虚弱的步子，一步一步，
消失在住院楼的侧门后。像一片被风撕扯的叶子，飘向未知的寒冬。
阳光似乎彻底失去了温度。刘火站在枯萎的花园里，像个失去了所有坐标的迷失者。
那场几乎要了他们命的惨烈车祸，或许对他们而言是最好的结局——一个死了，
一个彻底忘了。斩断这条被诅咒的连接，安宁至少这一生能平安终老。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知道自己不会回头。如果靠近她是死神降临的信号弹，那么他宁愿孤独终老，
也不要再亲眼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凋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刘火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
接通了电话。“喂，刘总，您出院了？太好了！”助理小张的声音透着一股压抑的兴奋，
“公司，公司有大麻烦了！老项目全部叫停，银行这边催贷催得像催命，
还有那个城东的地王项目，之前您亲自谈下来的，要拍板做战略升级投放了，
可您现在这情况，”小张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惶恐的试探，“董事会，有人说，
让李副总暂时…顶您的位…”后面的话刘火没太听进去，只觉得一片混乱的耳鸣嗡嗡作响，
和医院惨白墙壁的回音如出一辙。
他刚试图从一场几乎粉身碎骨的车祸中、从一场横亘千万年的诅咒中挣脱出来，
公司又变成一片亟待救火的焦土。真是一副烂摊子，或者说，
是他“前生”留下的债务——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会遇到安宁，
不知道会被命运一巴掌拍回尘埃里。他撑着拐杖，挪到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冰冷的石凳寒气直透病号服下的裤子。许久，他才从混乱的思绪里抽出一点清晰的判断。
离开医院。离开安宁的视线范围。回他那空荡荡、堆满设计图纸却毫无人气的公寓。
埋头工作，像个永动机一样运转起来，榨干最后一点精力，
把自己和那些轮回的幻影、和安宁哭泣的面庞隔离开。也许这样，
他就能避开那个既定的结局。也许这样，安宁就能躲过这一世注定因他而起的毁灭。
生活被刻意填满了枯燥的程式。复健，吃药，然后一头扎进公司那混乱的泥沼里。
刘火拆东墙补西墙，用近乎冷酷的高压手段逼着下面的人死命赶工，
自己则亲自出马跟银行那帮恨不得把你剥皮拆骨的信贷经理软硬兼施，
一次次把自己刚愈合的身体和绷紧的神经扔回谈判桌上。日子飞逝，
医院里安宁那双流泪的眼睛如同深水炸弹留下的余波，
偶尔会在夜深人静、工作间隙啃噬他的意志力时浮现片刻，
但总是很快就被更迫切的一堆表格数据或者催命电话粗暴地挤走。
他把自己当成一个高速运转的机器，刻意屏蔽着所有“干扰”。助理小张很会看眼色，
把安宁的消息适时掐断在源头，只字不提。刘火有时会从高层会议室的巨大落地窗望出去，
能看到远处城市中心医院那几栋方方正正的白色建筑，像一个冷漠沉默的坐标。
他只是静静看几秒，面无表情地转身，用更严厉的语气斥责汇报有误的主管。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
他正努力地、坚决地把“刘火”从那个名叫“安宁”的漩涡边缘拉出来。又过了大半个月。
刘火刚拆掉肋骨固定的束缚带不久，骨头深处还隐隐作痛。
他结束了一场冗长且火药味十足的董事会，靠在那张巨大却冰凉的老板椅上喘了口气，
额角的青筋还在突突地跳。桌上一摞待签字的文件像座小山。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起，
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心脏毫无预兆地剧烈跳了一下，像有什么东西沉沉地撞了心口。
刘火皱眉盯着那串数字几秒，鬼使神差地，第一次没有直接挂断陌生来电。“喂？
”他的声音带着处理完公事后的干涩疲惫。电话那头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一个略微有点迟疑、却异常清晰温柔的女声传了过来：“您好，请问是刘火先生吗？
”嗡——刘火的耳膜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击中了。是安宁的声音！
4 钥匙扣的秘密虽然只是两个字，
但那种带着点细微颤抖的、泉水般清冽又有点脆弱的声音，
和他灵魂深处某个角落无数次被烈火吞噬前，她最后呼唤他的声音，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
刹那间，
速公路上那刺耳的爆胎声、金属撞击的巨响、刺目的阳光和飞扬的尘土、她穿的那抹浅蓝色，
所有被刻意压制的东西，伴随着巨大的危险感，轰然炸响！
一股冰冷的、仿佛自远古地底渗出的寒意瞬间从他的脊椎骨窜上头顶，
握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胸膛传来刚刚愈合的肋骨位置一阵尖锐的警告性抽痛。“是我。”刘火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声音是他自己都未曾料到的干哑紧绷，“哪位？
”电话那头似乎被他过于严厉的语气弄得有些无措，停顿了几秒才传来回答，
带着一种努力解释的诚恳：“我，我是安宁。之前…在医院花园，我们见过一次。
您东西掉了，还记得吗？”“东西？”刘火的脑子被巨大的警报声充斥，一片混沌，
只有“安宁”这个名字和随之而来的恐惧如同沸水般翻腾。他完全想不起什么掉东西的事。
“一个小的，应该是钥匙扣？”安宁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点回忆的茫然，“金属的，
上面好像刻着一朵奇怪的云？”轰！刘火如同被高压电猛然贯穿全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