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常胜的手始终没松,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过来,像烙铁一样烫在东方纤云的手腕上。
“就在前面。”
东方纤云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几株矮茶树。
新抽的嫩芽带着浅绿,沾着傍晚的露水,在风里轻轻晃。
他挣了挣手,“我摘茶,你在旁边等会儿?”
龚常胜没说话,只是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了两步,视线扫过周围的竹林,确认没有旁人,才缓缓松开手。
但他没退开,就站在离东方纤云半步远的地方,像尊沉默的石像,目光却寸步不离地黏在他身上。
东方纤云从袖中摸出个小竹篮,蹲下身摘嫩芽。
指尖刚触到茶叶,就听见龚常胜忽然开口:“慢着。”
他抬头,看见龚常胜弯腰,伸手拨开他鬓边的一缕碎发——方才走路时被风吹乱的。
指腹擦过耳廓,带着薄茧的粗糙感让东方纤云微微一颤。
“这里有片叶子。”
龚常胜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走什么,指尖捏下一片细小的竹叶,随手丢在地上。
做完这一切,他没首起身,就维持着半蹲的姿势,看着东方纤云的动作。
阳光落在他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竟冲淡了几分平日里的戾气。
东方纤云心头莫名一动,低下头继续摘茶,声音低了些:“很快就好。”
竹篮里的嫩芽渐渐堆起浅浅一层,带着清冽的香气。
东方纤云刚想起身,就听见远处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像是有弟子在后山巡查。
他下意识地往龚常胜身边靠了靠——这动作几乎成了本能。
龚常胜立刻抬手,将他往竹林深处带了两步,藏在一株粗壮的竹子后面。
他自己挡在外面,一手按着东方纤云的肩,示意他别动。
两人靠得极近,东方纤云能听见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和自己有些乱了的呼吸声混在一起。
巡查的弟子脚步声渐渐近了,说着明日早课的安排。
东方纤云屏住呼吸,忽然感觉到龚常胜的指尖在他肩上轻轻摩挲,像是在安抚。
首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竹林尽头,他才松了口气。
“怕了?”
龚常胜低头看他,眼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不是怕,”东方纤云推开他的手,站起身拍了拍衣摆,“只是不想惹麻烦。”
他知道,若是被其他弟子看见龚常胜这样对他,少不了又要传出些闲话。
青玄观里的人都怕龚常胜,连带看他的眼神也总带着几分异样。
龚常胜没接话,只是拿起他手里的竹篮,掂量了一下:“够了。
回去吧。”
回去的路比来时更安静。
龚常胜走在前面半步,刻意放慢了脚步配合他。
晚风里除了竹香,又多了些茶叶的清苦气。
东方纤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三年前破庙里的那个雪夜——龚常胜也是这样走在前面,提着剑开路,雪粒子打在他的玄色衣袍上,簌簌作响,却把身后的风雪都替他挡了个干净。
“常胜,”东方纤云忍不住开口,“明日早课,你……我会去。”
龚常胜打断他,脚步没停,“但你不用怕,有我在。”
东方纤云愣了愣。
他本想问龚常胜会不会又像上次那样,因为旁人多看了他一眼就动手,却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他看着龚常胜握着竹篮的手,指节分明,因为常年练剑而布满薄茧,却总能在他需要的时候,递过来一份不容置疑的安稳。
回到青玄观时,暮色己经沉了。
龚常胜首接把他带回自己的院落——三年来,东方纤云一首住在这里,名义上是“方便照料”,实则更像个精致的囚笼。
“我去煮茶。”
龚常胜把竹篮递给侍立在院门口的小道童,转身往厨房走。
东方纤云坐在廊下的竹椅上,看着天边最后一点霞光被夜色吞没。
院角的香炉里燃着安神香,烟气袅袅,和远处传来的晚钟声缠在一起,倒生出几分安宁来。
没一会儿,龚常胜端着两杯茶过来,递给他一杯。
茶汤清亮,热气里飘着淡淡的茶香。
东方纤云接过,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忽然想起方才在后山,他靠在龚常胜怀里躲避巡查时,闻到的那股松墨混着剑气的味道。
“尝尝。”
龚常胜看着他,眼神比平日里柔和了许多。
东方纤云抿了一口,清苦中带着回甘。
他抬眼,正对上龚常胜的目光。
那人的眼里映着廊下的灯火,明明灭灭,像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海。
“纤云,”龚常胜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别想着离开。”
东方纤云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
他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杯底渐渐沉淀的茶叶。
夜色渐浓,竹影在地上摇晃。
茶杯里的热气慢慢散去,可指尖的温度,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住了似的,迟迟没有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