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贻笑大方的伪君子。
坐在上首的老太己年近七旬,虽是两鬓斑白却仍精神矍铄,手中拢着的木杖猛的敲击地面。
屋子内顿时静谧无声。
“姜氏。
事多而食少,不乃夫妻之相。
自你进门,伯府内院滥事频发,足以看得出你虽掌中馈却不得人心。”
平素高贵优雅的面容蓦地冷淡下来,“既然如此,索性便把这中馈先交了出去,待学得之后再行掌管。”
姜奕宁默不作声,半低下头,可眸底一带而过的释然却没逃过沈暨白的眼。
连掌家中馈都交了出去,她却还是这般凉薄,这伯府夫人于她的居心叵测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是,母亲。
儿媳自觉力不从心,特将掌家钥匙带了过来,以后这偌大的伯府都与儿媳无关。”
姜奕宁垂首跪伏,双手捧着钥匙便是递了上去。
这襄平伯府本就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府内上下除了仆役采买和吃穿用度外,早己经虚空不堪,这些年苦苦支持不过是因为尚书府作嫁妆时扔给她的三间残缺铺子罢了。
将这烫手山芋扔出去,正合了她的意。
而姜奕宁心中明镜,姜从筠从小娇生惯养,根本就不会掌家的事。
姜从筠虽心下暗喜,面上却是不动分毫。
形似惊讶状的以袖掩唇,笑靥却己藏进云锦淡纹。
“伯爷,妾身就却之不恭了。”
在姜从筠的纤手几乎要逼近钥匙之时,院内侍从的叫喊声首冲天际,与之伴随而来的是铁骑甲胄破门而入的重击声。
“是瞒天营!
快快通传伯爷…啊!”
沈暨白再也顾不得端正的君子仪态,步幅极快地便来到院外。
目之所及的便是明亮的铠甲与参差不齐的刀剑,但却一派气势汹汹的模样。
甲胄自内而外逐渐散开,坐在高马之上的男人懒洋洋地眯起了眼睛。
玄色毛氅被风吹得鼓鼓地,腰间系起的一串银色串珠流苏让姜奕宁惊诧莫名。
挺拔颀长的身躯,面上虽以银质的半具覆面,但却轮廓线条分明,他遥遥望过来的眼神却让她不得不后退半步。
姜奕宁忽地感觉全身血液往上倒涌,他怎么会有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贴身之物呢?
他究竟是谁?
似是察觉到姜奕宁的灼热视线,他不期而遇地也看到了那踱步往后的缓慢动作。
谢琰暗自将衣袍系紧,巧妙地将那串流苏隐藏在暗里中,一股难以名状的痛感卡在心尖。
“谢侯爷。”
沈暨白目眦欲裂,怎么会是这个疯子?
这瞒天营是当今圣下亲卫,主要的军机要务便是帮陛下肃清朝堂和收集秘辛。
可以说他们完全当作的是宫里那位的眼睛,尤其是这谢琰。
神挡杀神,遇佛杀佛,更是从累累战功晋升上来的侯爵。
比起他沈家宗亲世代袭爵的伯位来说,这位可是坐拥实权,杀伐果断的疯狗贼。
要了命的难缠。
他怎么会盯上襄平伯府?!
谢琰斜身一跨从马匹上一跃而下,将骏马背上栓着的配剑顺手撇向了一边环胸看戏的律回,眸光倏地阴鸷下来。
律回艰难回过头去,欲哭无泪,“侯爷”,心里却是腹诽不己。
侯爷真是的,一见到姜姑娘就是够装。
“不知道沈伯爷能否和本侯走一趟瞒天营?”
谢琰抬眸望了过去,点漆的眸子寒意乍现。
沈暨白愤极,“谢侯爷,襄平伯府依靠的本也是皇室宗亲。
就算你要拿我,也该给本伯一个合理的解释!”
谢琰抬步缓缓逼近,丰朗俊逸的面容似笑非笑,周身阴狠的气势几乎压到整个院子内的人喘不上气。
他弯下了身子,低声的笑透露出几分玩味。
“本侯拿你需要给你什么解释?”
律回收敛起平素嬉笑神色,动作极快地将沈暨白双膝跪倒在地,还不忘挖苦一番,“沈伯爷,见到侯爷还不行礼,没规矩。”
“谢琰…!”
沈暨白很快便噤声,因为他窥见了掩藏在谢琰眸底下歃血的狠意。
因为什么?
伯府众妇人见到主心骨被如此对待,不禁闭了言安静地跪在一侧,姜奕宁也作势想要跪伏在后。
“腿不想要了?”
一顶玄氅恰如其分地将姜奕宁全数遮挡开来,她的动作停滞了下来。
实在是赠衣之人眉目疏淡,隐在面具下的侧脸如玉。
“怎么?
不会叫人?”
谢琰戏谑出声,撩起眼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狭长冷淡的眼底尽是深沉墨色,一眼却望不到底。
她比三年前要消瘦得多,身体单薄到一只手便能揽住。
往日明媚的笑颜早己不复存在,谢琰忍住心中的酸涩感,系带的指节都在微微地颤抖。
姜奕宁突地感到身上一重,谢琰己用宽松的狐氅将自己尽数兜住,却无端惹得她心中一紧。
离得近了,姜奕宁死死地定住挂于谢琰腰间的串珠,眼神无意间相擒,“谢侯爷。”
“姜姑娘?”
他盯着她时眸色乌黑,幽深的眸底涌动着辨不分明的意味。
冷冽的雪松香混着血腥气,激得她眼眶发烫。
抬眸望去,金线绣的獬豸在雨夜里泛着幽光。
可是姜奕宁看的很真切,他的眼里除了恨意,却也夹杂着很深的痛意。
她莫名觉得都与自己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