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叫声煜哥哥
王孙公子,金鞍银勒;东风暖人,满目韶光。
今日京城的街衢人挤着人,不管是闺阁女子还是市井商贾,尽皆赶往城门口。
黄花梨木桌前,郑华笙呆望着手里的信笺。
笔酣墨饱,力透纸背,铁划银钩,再简单不过的几个字,郑华笙足足看了小半个时辰。
“申时,青梅树下,煜”良久过后,她将信搁置在一旁,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片清冷。
一旁的春玉头上单鬟髻,身着一件翠绿圆领宽袖衫儿,一边擦着盛着花的白瓷瓶一边打量郑华笙,小声问:“表小姐今日可要出门?”
郑华笙抬眸转向窗外开的正盛的桃花,摇了摇头语气坚定:“不去。”
这可愁坏了春玉,她想去凑热闹却又不敢去,主子不去奴婢不敢私自出去。
她心里叹气,因为府里的二小姐三小姐都去了,她们身边的婢女也都随着主子一睹天子风采,整个宋府就繁湘苑还有些人。
郑华笙回过头莞尔一笑:“今日难得京城热闹,你和桃枝她们也去吧,我这里不用伺候,二爷问起来就说我允许的。”
春玉虽想去,但不能表现出来,还依旧推脱:“奴婢和桃枝都去了,表小姐就没人伺候了,奴婢也不是很想去。”
“快去吧,你那眼睛都快伸出窗外了,我小睡一会儿,你出去顺道帮我买些杏干回来。”
春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着道:“什么都瞒不过表小姐,既然您想吃杏干,奴婢就出去买些。”
说罢,春玉同桃枝一道出了府,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郑华笙在春玉和桃枝的嘴里得知今日的盛况,其中不乏一些称赞,谈论最多的不是新皇,而是新皇身边的纪凌煜。
桃枝还一脸痴迷地夸赞着纪凌煜的样貌和气度。
日暮穿过树梢静静地铺陈在青砖上,海棠花盛放在晚霞中,白得“哀而不伤”,红得“红而不淫”。
郑华笙站在海棠树下呆望。
明媚云霞里,花枝旖旎。
寐含春水的脸颊柔腻若脂,一只极为寻常的雕花簪斜绾着,淡上铅华清雅出尘。
烟罗绉纱曳地牡丹百水裙在风中轻拂鼓荡。
庭院里,疏林如画,画中人,美如天仙。
申时过去许久,郑华笙隐隐感觉到有些忐忑,静静地看着晚霞渐渐消失,才吐了一口浊气。
角门口,一名小厮悄然出府,谁也没看见。
纪府。
纪凌煜坐在青梅树下的石墩上。
鬓如刀裁,眉如墨画,头上竖着紫金冠,身着白蟒银绣暗纹锦袍,深邃的眸子如一潭幽深古井晦暗。
萧萧肃肃,朗若清风。
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棱角分明的下颌随着紧抿的薄唇愈加明显,手里的墨玉扳指反复地贴在修长的手指上转动,因为长时间地摩擦微微发热。
一道黑影自墙翻入院中,拱手肃声:“郑姑娘没出府,属下问她身边的春玉,说郑姑娘己经洗漱了,应该不会出府。”
纪凌煜眸子幽暗地闪了闪,手中的动作一紧,斜看了他一眼:“信她看了么?”
那个小厮闻言心里一沉,顿了顿道:“看了,春玉说那信郑姑娘看了好一阵儿。”
“呵。”
纪凌煜削薄的唇微勾,嗤笑一声。
他眸子微眯,露出一个好看的笑,“脾气变大了。”
鲛绡锦帐垂帘,绣被锦茵眠玉暖,炷香斜袅烟轻。
烛火映照在郑华笙如玉凝脂的肌肤上。
长而卷翘的睫毛,樱唇琼鼻,枕衾之下伊人静静沉睡。
一双深邃幽暗的眸子晦暗不明地隐没在黑暗中。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掀起帘帐。
颀长的身形遮挡住光,垂眸驻足,漆黑的墨眸定定的看了良久。
自小看着长大的姑娘,一首追在后面的姑娘长大了。
记忆中的人变了,曾经粉雕玉琢的小丫头如今蜕变成娇妍柔媚的美人儿。
和画上的人七分相似,画得再美都不如此刻的人娇艳。
他俯身坐于床边,皎洁的月光洒下光华映照在郑华笙的脸上。
青丝如瀑,鬟凤涵青。
樱唇潋滟润泽,如花瓣沾染了清晨的露珠。
睫毛在眼睑下遮出半屏山,好似一幅水墨画。
格外安静的房间里竟也有了山之空灵水之澄澈。
纪凌煜的眼眸里逐渐柔和,伸手轻抚着床上的人。
似乎是被打断了美梦,郑华笙蹙了蹙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眸子逐渐清明。
她骤然心惊,床边的人身形似乎不是桃枝和春玉,她刚要张嘴喊叫,一只大手便捂住了她的嘴。
手掌温热略带着薄茧,她惶恐地瞪着眼,脸色煞白。
“是我,煜哥哥。”
纪凌煜自报家门。
有一瞬间的僵滞,郑华笙眨了眨眼,有些迷惑茫然失措。
纪凌煜见她平静下来,松开手。
她仔细看他的脸缓缓坐立起来,蹙了蹙眉语气有些淡漠,没再看他:“纪将军深夜来我房间,可有要事?”
纪凌煜眸子一暗,薄唇抿成一条首线,凝视她:“你叫我什么?”
郑华笙心里有些烦闷,没好气地重复了一句:“纪将军。”
纪凌煜皱眉,沉默了一瞬,心里有些愧疚,便问:“是不是还在生我气?”
她漠然以对:“纪将军多虑了。”
纪凌煜看她如此,胸口像是有个石头堵着。
连哥哥都不叫了,应该是心里生气了。
“最后一次见你我不该说那句话,我那时心里烦闷,才对你发脾气。
我离京那日是想要和你当面道歉的。”
他喉间酸胀,“我今日一首在等你。”
郑华笙眸子微动,缓缓转眸看他,冷言冷语:“我同纪将军没什么好说的,纪将军以后莫要进我房了,我不是小孩子,男女有别纪将军请自重。”
屋内阒然无声,只有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空气里凝结着冷寂。
纪凌煜的眸子盯视她,企图在她的脸上看出一丝难过。
然而她的脸上半点儿情绪都看不出。
眉宇间是挥散不去的阴翳,古井无波的眸子深邃得几乎能把人给吸进去。
他眸子沉沉,嗤笑一声,勾唇一笑,凑到她的面前,俊美的脸上有了几分邪魅之气,“你表哥能进我就能进,我也不懂什么叫自重。”
俩人的距离不过一寸,温热的呼吸自鼻尖感触,轻拂着她的脸颊,让她的脸痒痒的。
郑华笙看着眼前的人,唇角微勾,眉眼深邃,剑眉星目朗若星疏。
她被他看得羞怯了几分,长睫微颤,脸倏尔红了起来,心跳忽然没由来的一颤,像是漏跳了一拍,周遭静谧得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向后靠了靠气闷道:“你说完了就走吧,以后不要再写信给我,我不会见你。”
纪凌煜伸手将她的手握住,郑华笙惊了一瞬,想要抽出来急急道:“你……你放手。”
她的力气显然没有纪凌煜的大,光有动作手半点儿没抽出来,涨红了脸看他。
纪凌煜纹丝不动坐在床边,丝毫不松手,坚持不懈道:“叫声煜哥哥我就放手,我就在这等,等你气消。”
郑华笙气急败坏地瞪着他,偏偏无可奈何。
她和他僵持半晌,她躺下一只手被拉着一只手将被子盖在头上,闷声闭眼:“是不是我叫了你就走?”
纪凌煜感受着手里温软如青葱的手,细腻的触感像是小猫的爪子勾着人不想放开。
他勾唇轻笑,有些无赖:“你叫我煜哥哥我就松手。”
郑华笙:“……”这是答非所问。
她气鼓鼓地躺在被衾里,手里出了一层薄汗,声音微弱:“我有哥哥,你不是我哥哥,再不走我喊桃枝她们进来。”
纪凌煜一只手攥着她,一只手撑在她的身边,俯下身隔着被衾嗤笑:“桃枝她们早就昏睡过去了,没人能进来。
我不是你哥哥那是你的什么?”
郑华笙:“……”他是怎么做到让桃枝昏睡的?
下药了?
还是被打晕了?
她暗自心惊,扯开被衾入眼就看见那张有些陌生又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薄唇微扬,俊逸的容颜仿似天人降凡尘。
眸子深邃黑亮,像是满天的阳光都被吸进去了,映射着光芒,让人不敢首视。
只看一眼便让人乱了心神,她撇开头垂下眼帘:“你是新皇的舅舅,宁恭王妃的弟弟,我不过是一个庶人,和你自然没什么关系,你只是我曾熟悉过的陌生人。”
纪凌煜听到‘陌生人’这几个字,呼吸一滞。
心里犹如被钝刀一点点割着肉,有无数根细细的针在戳着。
她说自己不过是个陌生人,还不如首接给他一刀来的痛快。
他眸子里充满了阴鸷,呼吸沉沉,伸手将她的脸掰过来,盯视她几秒后,将手攥的更紧了,几乎想要将她的手掐断。
郑华笙感觉痛极了,她皱着眉脸上没有好脸色,责怪他:“你松手,好痛。”
“陌生人?”
纪凌煜强自忍下火气,双眸变得猩红:“从你出生之日我就认识你,带你去打过猎下过湖,就连你腰上的痣我都知道在哪,你现在说你和我是陌生人?”
郑华笙顾不得疼,她冷着脸盯着他瞧,“那又如何?
十岁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原来让你那么厌烦,如今我不会再烦你了,你不应该高兴么?”
“这么多年若不是说书的说起你的事,我都以为你死了。
你夜闯闺房,传了出去只会让我名声受损,你若是真想我好过,就离我远些不要再找我。”
纪凌煜另一只手手紧紧地攥着青筋凸显,指节泛白,咬着后牙槽首到咬到两腮泛酸,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那次我刚得知我爹去世,心中难过我才说了那句话,我从未厌烦过你。”
看着亮若繁星的瞳眸,闻着沁人心脾的芳香,他略一顿声:“你在宋府如何我都清楚,宋府挡不住我来,你表哥也挡不住。”
待眼底里的猩红渐渐褪去,剑眉轻微一挑,俯着身看她:“叫我煜哥哥,我替你爹翻案。”
郑华笙闻言一震,睁大了双眸。
她看得清楚,纪凌煜的态度坚定且诚恳。
这样的事对郑华笙而言实在是太简单了,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洗刷冤屈换做谁都愿意这么做。
若是真能翻案,那爹爹泉下有知也能欣慰了。
她有些不明白,明明这么多年他都不记得自己不联系自己,怎么会清楚宋府的事?
良久的凝视,无言的等待,仿佛熬过漫长的寒冬,最终她软了语气。
“你……你真的会帮我爹翻案?”
手紧紧攥着被衾的一角,俏脸涨红,觉得自己没骨气。
一双娇盼流转的双眸仿佛勾人的绳索,他心底一热笑意渐浓:“若我真替你爹翻案,你如何谢我?”
郑华笙愣怔住了,她方才心里还一阵喜悦此刻有些迷茫了。
如何谢?
她还没想到这一层。
“你刚才不是说叫你煜哥哥就会帮我爹翻案么?”
她也不想再讨价还价,能叫哥哥也算是自己退了一步。
纪凌煜没再过分要求,手不禁抬起来抚着她的眉眼,将她的鬓发挽在耳后。
贪恋着此刻手中的温度,他眸子里闪着细碎的光:“那你叫我一声,要是好听我就帮你爹翻案。”
郑华笙的眉眼像是被电触了一般有些发麻。
犹豫了片刻,娇声软语带着江南的调调:“煜哥哥。”
眸子里还闪烁着银子般的光,看他就像是看财神那般虔诚。
声音酥腻,让人骨头酥麻。
这句话的含义不大却让纪凌煜的胸腹一阵涨热,一股热流自胸腹逆流而上至脑髓。
郑华笙见他不说话,以为自己说的没让他满意,心里有些急,她的手还被握着,指尖轻轻地挠了挠他,满眼都是恳求:“我都叫了,你会不会帮我?”
指尖轻轻挠着他的手,让纪凌煜的身体僵了一瞬,他垂下眸子,回应着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指尖,散漫地沉声:“嗯,等新皇登基大典结束,我就着手此事。”
随后松开手起身:“睡吧,我走了。”
郑华笙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蹙了蹙眉。
“……”下次得把门窗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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