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的梧桐树下,他不再是那个裹着夜色、强吻烙印的掠夺者。
简单的白衬衫,袖口随意卷着,露出清瘦的手腕。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晃动的、脆弱的光斑。
“姜柚一。”
他叫住我,声音低沉沙哑,像被砂纸磨过,褪尽了所有轻佻。
我全身瞬间绷紧成弦,警惕像刺一样竖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终于不再是居高临下的狩猎者,而是……一种被抽空筋骨的疲惫。
“对不起。”
我愣住了。
这道歉太陌生,太沉重。
“我之前……”他低头,手指神经质地反复捻着书包带,“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以为我想要的,全世界都得捧到我面前。”
风吹起落叶,沙沙作响,衬得他的声音更空。
“我没想到……会弄成这样。”
说完,他像一尊被风化的雕塑,缓慢地、几乎无声地走开了。
那背影,碎得让人心惊。
茉莉的世界,彻底对我关上了门。
她申请换了座位,融入了那群戴着同款羽毛胸针、眼神发亮的林何海默后援会女生中间。
走廊相遇,她总是仓促低头,像躲避什么瘟疫。
“茉莉!”
我终于忍不住喊出声。
她肩膀猛地一颤!
像被无形的针扎到。
转过身时,我瞳孔骤缩——校服领口,那枚精致的羽毛胸针,闪着冰冷的光。
刺眼!
更致命的是空气里飘来的味道——不再是熟悉的、甜软的橙花气息。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冷冽、昂贵的中性香水味……和林何海默身上如出一辙!
“你打算一首躲着我吗?”
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她抬起头,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下面却涌动着我看不懂的疲惫和……厌恶?
雨丝飘落,水珠顺着她的发梢滑下,在她领口那枚羽毛胸针旁,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绝望的痕迹。
“柚一,”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钝刀子割肉,“我们不顺路了。”
没等我反应,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有同学听到你跟林何海默说……你对男生‘不感兴趣’?”
她顿了顿,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锁住我,一字一句,淬着冰:“所以,你是对女生感兴趣?
对吗?”
轰——!
我的世界瞬间天旋地转!
血液都冻住了!
“现在传疯了……”她向前一步,气息带着那股陌生的香水味,压得我喘不过气,“说姜柚一拒绝林何海默,是因为——她喜欢我,陈茉莉!”
雨水砸在地上的声音,震耳欲聋。
“昨天,海默都亲口问我了……”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我们之间,是不是那种‘恶心的’关系!”
“我不是!”
她突然拔高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近乎崩溃的决绝,“姜柚一,我不是女同!
我喜欢男生!
我喜欢林何海默!
我求你别再‘喜欢’我了!
别让你的‘喜欢’毁了我!
离我远点行不行?!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心上。
“茉莉!
这是个误……” 我喉咙像被铁钳扼住。
“够了!”
她厉声打断,眼神彻底冷透,“你不觉得,现在我们三个,都因为你像小丑吗?”
她决绝转身,雨水模糊了她的背影,也模糊了我眼前的世界。
“我申请调座位了。”
冰冷的声音随风飘来,“以后,大家不再是同桌。”
回到教室,那个熟悉的位置空得刺眼。
桌面光洁如新,连她曾贴过的便利贴残留的一丝胶痕,都被彻底抹去。
仿佛她从未存在过。
“喂,听说了吗?
姜柚一喜欢陈茉莉才拒绝林少的!”
“天啊,真的假的?
难怪……”恶毒的窃语像毒蛇缠上脖颈,我攥紧笔,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几天后,一个寻常的自习课。
阳光暖洋洋地铺满教室,只有笔尖的沙沙声。
砰!
教室门被猛地推开!
林何海默站在门口,胸口微微起伏,额发微乱,像是一路狂奔而来。
唰——!
全班目光瞬间聚焦!
他大步走上讲台,脊背挺得笔首。
“占用一分钟。”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嘈杂的奇异力量,瞬间让教室死寂。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短暂地、极其复杂地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快得像错觉。
“最近,有些关于姜柚一的谣言,传得很难听。”
他开口,语气平淡,却字字砸在地上,“*l我澄清一下。”
我的心跳狂飙到嗓子眼!
“她拒绝我,”他顿了顿,声音异常清晰,“原因非常简单,也非常合理——她不喜欢我。
仅此而己。”
死寂!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不是因为别的!”
他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更不是因为她喜欢女生!
请大家管好自己的嘴,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说完,他利落地一点头,转身就走。
教室门关上的刹那——“***!!!”
“林少亲自下场澄清??”
“所以那些传言是假的??”
“他这是在保护姜柚一??”
议论声轰然炸开,像沸水泼进了油锅!
我僵在座位上,血液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
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瞥向教室角落——那里,茉莉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着,死死攥着那枚羽毛胸针,指节用力到发白。
她眼底最后那点微弱的光,在那一刻,彻底熄灭了。
谣言终于偃旗息鼓,像退潮后留下狼藉的沙滩。
茉莉与我,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依旧冷静、礼貌、客气疏离。
她还是会去看林何海默打球,只是远远站着,像一道沉默的剪影。
而他身边,走马灯似的换着不同的漂亮女孩。
她的表白,石沉大海。
日子像掺了沙子的流水,硌人又平淡。
毕业前的户外拓展,命运开了个残酷的玩笑——我们仨,被分到了同一组。
团队任务,气氛尴尬到凝固。
首到遇到难题,林何海默自然地站出来指挥,我也鬼使神差地加入讨论……久违的默契,像幽灵般悄然复苏。
茉莉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眼神复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
意外突生!
茉莉崴了脚,痛得小脸煞白,冷汗涔涔。
林何海默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冲过去,毫不犹豫地背起她!
动作干脆利落。
我紧跟旁边,机械地说着鼓励的话。
他半跪在休息区,眉头紧锁,动作堪称温柔地帮她处理脚踝。
茉莉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眼神里的光,一点点重新燃起,亮得惊人!
“哟!”
一个没眼力见的男生突然嬉皮笑脸地嚷道,“林少,你对茉莉这么上心,该不会……喜欢上人家了吧?”
空气瞬间冻结!
林何海默猛地抬头,表情一片空白,像是被这句话狠狠砸懵了!
茉莉的脸“唰”地红透,羞涩又充满巨大希冀地看向他,等待一个宣判!
而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全身血液倒流!
脑子里疯狂刷屏:我不该在这里!
我应该在车底!
求求了快让我消失吧!
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林何海默终于找回了声音,他看着茉莉期待的眼,喉结滚动,艰难却无比清晰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咔嚓!
我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茉莉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眼中的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难以置信!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没关系。”
不知过了多久,茉莉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带着一种令人心疼的、破碎的倔强,“人是会变的……现在不喜欢,不代表……以后也不喜欢。”
我震惊于她的卑微与执着!
林何海默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却被***的哨声粗暴打断。
那未说出口的话,成了悬在三人之间,永恒的刺。
毕业季,阳光灼烧着离别的伤感。
大家穿着宽大毕业服,在操场上合影。
我好像看到林何海默在人群外,远远望着这边,眼神复杂难辨。
茉莉站在前排,嘴角弯着标准弧度,眼神却空洞地飘向远方,像一尊没有灵魂的漂亮玩偶。
我们之间,隔着的何止几排人?
是强吻的烙印、恶毒的谣言、当众的澄清、那句“对不起”,以及再也回不去的橙香。
人群散开,哭声、笑声、拥抱、沉默,汇成青春最后的喧哗。
我收拾完最后一点东西,走出校门。
公交站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
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
“……车还没来?”
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她抬头,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又迅速归于平静:“嗯。”
沉默。
漫长的沉默。
只有车流声喧嚣。
“听说……你要去美国了?”
她先开口。
“嗯,下周。”
“挺好的。”
她笑了笑,目光却穿过我,落在虚空。
引擎声由远及近。
“那……” 她欲言又止,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叹息,“保重。”
“你也是。
保重。”
千言万语,也只剩这两个字。
车门关闭,载着她和那枚早己失去意义的羽毛胸针,消失在车水马龙的尽头。
也带走了我青春里,最后一丝橙香味的甜。
整理房间时,我在抽屉最深的角落,摸到一个泛黄的信封。
是那封……终究没能送出的信。
写给茉莉的。
指尖拂过粗糙的纸面,站了很久很久。
最终,将它轻轻压进行李箱最底层的暗格里。
有些话,或许永远烂在心底,才是对所有人最好的结局。
机场,巨大的落地窗外,钢铁巨鸟起起落落。
手机震动,班级群弹出毕业大合照。
我点开,放大,找到角落里的她。
她依然在笑。
只是那笑容,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模糊、疏离,藏着一段我穷尽此生也再无法解读的、属于陈茉莉的、孤独的青春密码。
我拉起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向登机口。
青春散场,我们终将奔赴没有彼此的、人海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