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两点半,写字楼的冷光熄灭不久,城市像一头疲惫的巨兽沉入梦乡。
路灯昏黄的光晕在空荡的街面上晕开,拉长我独行的影子。胃袋空空如也,
发出几声沉闷的***。加班到此刻,除了胃里烧灼的饥饿,还有一股驱不散的寒意,
从骨头缝里丝丝缕缕地渗出来。街角巷口,那家名为“烧鸟屋”的小店,
是这条死寂长街上唯一的光源。窄小的门面,一块深棕色的木招牌悬在檐下,
用朴拙的字体写着“烧鳥屋”,两盏褪色的红纸灯笼在夜风里轻轻摇晃,
投下摇摆不定的光影。暖黄的灯光从门帘缝隙里漏出来,
带着一股奇异的、近乎诱人的食物香气——炭火炙烤油脂的焦香,
混合着甜咸浓郁的酱汁味道,丝丝缕缕钻进鼻腔,勾得我胃里那只饥饿的爪子挠得更凶。
身体先于思考做出了决定。我掀开那道靛蓝色的暖帘,
布面冰凉滑腻的触感让我指尖微微一麻。一股带着强烈烟火气的热浪扑面而来,
瞬间裹住了我,驱散了门外的清冷,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窒闷感。
空气里那股浓郁的酱香和油脂香下,似乎还混着一丝极其微弱、却令人莫名不安的腥甜,
像是某种东西烧焦过头的余烬。店里异常安静。没有深夜食堂该有的碗碟轻碰声,
没有食客的交谈,甚至连排风扇单调的嗡鸣都听不到。只有炭火在炉膛深处发出的细微噼啪,
以及油脂滴落在炽热炭块上时爆开的“滋啦”声,一声接一声,清晰得有些刺耳。
店里空间很小,只容得下一张L形的原木吧台,
围着中央那个占据了几乎半间屋子的巨大烧烤炉。炉膛烧得正旺,
赤红的炭火映照着上方铁架上几串正在旋转的肉块,油光锃亮,滋滋作响。吧台后面,
站着一个穿着深蓝色和服的男人,应该就是烧鸟师傅。他背对着门,身形佝偻着,
专注地翻弄着炉架上的肉串,动作缓慢、僵硬,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沉重感。
和服的颜色很深,像是凝固的旧血,布料上隐约可见繁复的暗纹,
在炉火的明灭中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他头上歪歪地扣着一顶同色的布帽,帽檐压得很低,
完全遮住了他的脸和眼睛。我迟疑着在吧台最外侧的一个高脚凳上坐下,木凳冰凉坚硬。
吧台擦拭得异常干净,甚至能映出炉火跳跃的影子,却透着一股油滑的冷意。
空气里那股若有似无的腥甜,在这里似乎更浓了些。“欢迎光临。
”一个沙哑、干涩、毫无起伏的声音突然响起,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吓了我一跳。
声音的来源是那个背对着我的和服身影。他依旧保持着那个烤肉的姿势,
连头都没有偏转一下。“呃…你好。”我喉咙有些发紧,声音干巴巴的,“还…营业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极其缓慢地,像生锈的机器关节那样,转过身体。
炉火的光从他前方打来,将他整个面孔都隐没在深重的阴影里,
只能看到帽檐下一点模糊不清的皮肤轮廓,以及微微咧开的嘴角。那嘴角向上扯着,
形成一个极其僵硬的、凝固的弧度,像是在笑,却又感受不到丝毫笑意,
只有一种冰冷的、非人的空洞。他枯瘦得如同鸡爪般的手,从宽大的和服袖子里伸出来,
将一份薄薄的、边缘磨损泛黄的菜单推到我面前的吧台上。那双手的皮肤颜色异常灰暗,
布满深刻的褶皱,指甲缝里嵌着难以洗去的、深褐色的污垢,
像是凝固的血渍和焦炭的混合物。我的目光落在菜单上,心脏猛地一沉。
那并非普通的塑封点单纸,而像是某种粗糙发黄的皮纸,触手带着一种怪异的韧性和油腻感。
上面用歪歪扭扭的黑色墨迹写着几行字,墨色浓淡不均,
毛笔蘸着粘稠的液体书写的:**烧鸟屋守则****一、请选择带有绿色蔬菜的烧鸟,
其余烧鸟请不要选择。****二、请不要与烧鸟师傅对话,否则后果自负。
****三、烧鸟师傅深夜工作很累,若是看到他烤了一些奇怪的东西请不要介意,
且夸赞他。****四、烧鸟屋三点关门,请到时候离开。
**一股寒意猛地从尾椎骨窜上后颈,头皮瞬间发麻。这算什么?恶作剧?
某种沉浸式恐怖体验?可这店里死寂的气氛,眼前这个阴森的男人,
还有这菜单纸张诡异的触感和油墨的怪味…都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实感。
我下意识地抬头,目光越过那阴森的师傅,看向他身后墙壁高处挂着的一个旧式圆形挂钟。
斑驳的白色钟盘,黑色的指针。时针指向“2”,分针正缓慢地爬向“10”。两点五十。
离规则里限定的关门时间,还有十分钟。十分钟。我只需要安全地待上十分钟,
点个东西吃完,然后离开。胃里的空虚感此刻被一种更强烈的、名为恐惧的东西压了下去。
规则…必须遵守规则。第二条清清楚楚:不能和他说话!刚才那句“你好”和询问营业,
算不算对话?我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我强迫自己低下头,死死盯住那张诡异的菜单,
避开他帽檐下那片浓重的阴影。
列着几样简单的烧鸟:鸡腿肉、鸡胗、鸡心、鸡皮、葱烧鸡肉、青椒鸡肉…名字都歪歪扭扭,
像垂死挣扎的虫子。我的视线快速扫过,最终定格在“青椒鸡肉”那一项上。绿色的青椒!
规则一要求的“绿色蔬菜”!就是它了。我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
尽量不去触碰那张油腻的皮纸,只用指尖远远地指向“青椒鸡肉”那一行。喉咙干得发痛,
但我死死咬住牙关,不敢发出一个音节,生怕违背了那第二条铁律。
帽檐下的阴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那个凝固的、非人的笑容弧度似乎加深了半分。
他没有出声,只是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然后,他转过身,
重新面向那炉膛里燃烧得正旺的炭火。他佝偻着背,从旁边一个看不清内容的塑料筐里,
摸索着取出食材。鸡腿肉块,颜色暗红得不太正常。接着是青椒。
当他的枯手拿起那几片青椒时,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青椒的颜色…是那种极其病态的、毫无生气的暗绿色,边缘甚至微微发黑、卷曲、干瘪,
像是被反复蹂躏过或者存放了太久,早已失去了蔬菜应有的鲜嫩水灵。
他动作缓慢地将肉块和那几片蔫蔫的青椒穿到细长的铁签子上。肉块在签子上晃动,
青椒软塌塌地垂着,像几块破布。他把串好的肉串放上炉架。滋啦——!油脂滴落,
火苗猛地窜起,贪婪地舔舐着暗红色的肉块和那几片死气沉沉的青椒。浓烟和香气升腾而起。
师傅枯瘦的手拿着长长的铁夹,缓慢地翻动着肉串,动作精准得没有一丝多余,
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机械感。就在那几片青椒被炭火炙烤得边缘发焦卷曲,
颜色变得更加深暗诡异时,一个声音,
极其微弱、极其尖锐、饱含了难以形容的巨大痛苦和恐惧的声音,
猝不及防地钻进了我的耳朵!“啊——!!痛啊!好痛!救救我!不要烤!他在烤人!
烤人啊啊——!”这声音不是来自外界!它像是直接在我大脑深处炸开,
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绝望和疯狂!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血液仿佛凝固了。我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几串正在火焰中扭曲变形的青椒上!
声音的源头…就是它们!那尖锐的哀嚎和控诉,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
持续不断地刺入我的颅骨:“烤人…他在烤人!我的身体…好烫!骨头…骨头要化了!
放过我!求求你…我不想被吃掉啊——!”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衬衫,
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我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几乎要从高脚凳上弹起来。烤人?
规则一让我必须选带绿色蔬菜的烧鸟…难道这所谓的“绿色蔬菜”…是…是…?!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我死死捂住嘴,指甲深陷进掌心,
用剧痛强迫自己不要呕吐出来,更不能尖叫出声。目光下意识地再次瞟向墙上的挂钟。分针,
艰难地挪动了一小格,指向了“11”。两点五十五分。还有五分钟!五分钟!坚持住!
只要再坚持五分钟!规则三!第三条规则!“若是看到他烤了一些奇怪的东西请不要介意,
且夸赞他。”夸赞他…夸赞他正在烤的…那发出惨叫的“青椒”?!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恐惧中,师傅的动作停了。他用铁夹夹起那几串烤好的“青椒鸡肉”,
肉块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紫褐的颜色,酱汁淋得厚重,泛着油腻腻的光泽。
而那几片青椒,已经彻底烤得焦黑干瘪,蜷缩在肉块旁边,像几块烧焦的、扭曲的皮屑。
他转过身,将那几串散发着浓郁酱香和…一丝难以掩盖的蛋白质焦糊气息的东西,
放在我面前一个同样油腻的小白瓷盘里。盘底接触吧台,发出轻微的一声“咔哒”。
他枯槁的手缩回宽大的袖子里,整个人重新隐没在吧台后方那片被炉火和阴影分割的昏暗里。
只有帽檐下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无声地对着我,仿佛在等待,又仿佛在审判。
大脑一片混乱,胃里翻江倒海,那盘子里东西散发的气味混合着脑中尖锐的惨叫声,
形成一种地狱般的折磨。规则三!必须夸赞!否则…否则后果是什么?
我不敢去想第二条规则后面那四个冰冷的字——“后果自负”。时间仿佛凝固。墙上的挂钟,
分针又极其缓慢地挪动了一点点,指向“12”和“13”之间的细小刻度。
两点五十六分左右。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深吸了一口气,
那带着腥甜和焦香的空气呛得我肺叶生疼。嘴唇哆嗦着,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干涩、走调、带着无法抑制颤抖的字:“手…手艺…真好。
”每一个字都像是喉咙里滚出的烧红炭块。声音在死寂的店里异常突兀。帽檐下的阴影,
似乎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然后,那个沙哑、干涩、毫无生气的声音,第一次主动响了起来,
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怪异的清晰感,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石块砸在吧台上:“谢谢。
”他顿了顿,帽檐微微抬起了一线,仿佛有实质性的目光从那片阴影深处射出,
牢牢钉在我身上。那咧开的嘴角,弧度似乎又扩大了一些,凝固的笑容此刻显得无比狰狞。
“你是…第一个…遵守所有规则…的人。”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冻结!第一个?
遵守所有规则?那之前进来的人呢?那些点了不带蔬菜烧鸟的人?那些和他说过话的人?
那些没有夸赞他“奇怪东西”的人?他们…去哪里了?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
瞬间缠紧了我的四肢百骸。巨大的不安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
这看似平静的结束背后,一定隐藏着致命的陷阱!
就在这念头闪过的刹那——“咔哒…咔哒…咔哒…”墙上的挂钟,
秒针那原本稳定而清晰的走动声,突然变得粘稠、沉重、拖沓!
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泥沼里。我猛地抬头望去!只见那根细长的秒针,
在艰难地爬过“12”的位置后,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捏住!它剧烈地颤抖着,
尖端疯狂地左右摆动,仿佛在与一股巨大的力量搏斗!
每一次摆动都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咔哒…滋…咔哒…滋…它挣扎着,最终,
在指向“12”与“1”之间的刻度时,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彻底停住了!
死死地钉在了那里!紧接着,那根代表着“分钟”的长针,也猛地一颤!
它原本正缓慢地移向“14”两点五十七分,此刻却像被冻住了一样,
硬生生停在了“13”和“14”之间!微微颤抖着,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两点…五十六分…半?时间…凝固了?!不!不是凝固!是停在了三点之前!
永远地停在了规则四要求我“离开”的那个临界点之前!
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规则四!三点关门离开!但时间…被锁死了!
我永远无法在“三点”到来时离开这里了!“砰!”一声沉闷的巨响从身后传来!
我惊恐地扭头,只见那扇我刚刚掀开进入的、靛蓝色的暖帘入口,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完整、冰冷、布满霉斑的灰泥墙壁!仿佛那个入口从未存在过!“哐当!
哗啦——!”左侧!我眼角余光瞥见,那扇通往后面小巷、原本虚掩着的窄小后门,
此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从外面死死拉上!沉重的金属门框撞击在水泥门框上,
发出刺耳的噪音!门板上那个锈迹斑斑的插销,竟然自己“咔哒”一声,滑进了锁孔!
彻底锁死!出口!所有的出口!都被封死了!就在时间停滞的瞬间!
“呼…呼…”我自己的喘息声在死寂的店里变得异常粗重,带着绝望的嘶鸣。
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滑落,流进眼睛,带来一阵辛辣的刺痛,却丝毫不敢眨眼。
目光死死地钉在吧台后方那个穿着深蓝色和服的身影上。他依然佝偻着背,面对着炉火,
像一尊凝固在阴影里的石像。炉膛里的炭火诡异地跳跃着,
映照着他和服上那些深色的、仿佛在缓缓流淌的暗纹。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我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膜里疯狂撞击。突然,他动了。极其缓慢地,
如同生锈的齿轮重新开始艰难地啮合。他不再背对着我,而是极其僵硬地,一点一点地,
将整个身体转了过来,正面对着我。炉火的光这次是从他身后打来,
他的整个正面完全陷入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只有帽檐下那咧开的、凝固的笑容的惨白轮廓,在黑暗中格外刺眼。他没有说话。
只是缓缓地,抬起了两只枯瘦如柴的手臂。
那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仪式感和……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恶意。两只手,
抓住了他深蓝色和服前襟的下摆。然后,猛地向两边掀开!“嗤啦——!
”一声布帛撕裂般的闷响!没有预想中的人体躯干!在敞开的和服之下,
位置——赫然是一团巨大、扭曲、不断蠕动着的、由无数焦黑干枯的手臂组成的恐怖聚合体!
那些手臂!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像是从同一个黑暗核心中疯狂滋长出来的、被地狱之火焚烧过的荆棘丛林!
每一只都扭曲变形,皮肤焦黑皲裂,肌肉萎缩干瘪,露出底下森然的白骨!它们大小不一,
形态各异,有的如同婴儿般细小蜷曲,有的粗壮如成人的臂膀,还有的关节反折,
手指扭曲成鸡爪般的钩状!无数枯槁的手掌在空中无意识地抓挠着,指尖漆黑如炭,
发出令人牙酸的、骨头摩擦的“咔吧…咔吧…”声!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腐肉焚烧的恶臭,瞬间如同实质的浪潮,
猛地冲垮了之前那层虚假的食物香气,狠狠撞进我的鼻腔!
“呃…啊…”我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成调的、被恐惧彻底扼住的嘶鸣,身体本能地向后猛缩,
高脚凳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再无退路!
那团由焦黑手臂组成的核心剧烈地蠕动着,仿佛无数沉眠的怨毒被惊醒。
一条格外粗壮、带着明显被高温熔化又凝固痕迹的焦黑手臂,
猛地从那团恐怖的核心中伸了出来!它带着一股灼热的风,五指张开如鹰爪,
裹挟着硫磺与焦尸的气息,直直地向我抓来!
速度快得只在昏暗的光线下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目标——我的脖颈!“不——!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极致的恐惧,我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