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书房夜漏,刀影无声
青石板路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两侧挂着盏盏宫灯,昏黄的光透过绢面洒下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廊外是修剪整齐的松柏,风过时,枝叶摩擦的声音像极了北疆草原上的呜咽,却又少了几分野气,多了些规规矩矩的沉闷。
领路的老仆脚步轻缓,灰布袍角扫过地面,几乎听不到声响。
沈野跟在他身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枪穗 —— 那是他用自己猎的第一只狼的尾毛编的,在北疆的风沙里磨得发亮,此刻却显得与这王府的精致格格不入。
“沈护卫,” 老仆忽然停步,转过身来,脸上堆着温和的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经年的世故,“前面就是书房了,殿下在里面理事。
您记着,进了门,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殿下没叫您,您就当自己是桩木头。”
沈野点头:“多谢提醒。”
他声音依旧淡淡的,黑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在快速盘算。
这三天他被分到亲卫营的偏院,白天操练,夜里就借着巡逻的机会摸王府的地形。
摄政王府大得像座迷宫,侍卫换岗的时辰、巡逻的路线,他都一一记在心里,唯独这书房所在的 “静思院”,防卫最密,白日里都有暗卫在暗处盯着,更别说夜里了。
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 —— 萧彻竟点名让他今夜守在书房外。
老仆推开雕花木门,一股淡淡的墨香混着雪松香扑面而来。
沈野跟着跨进去,脚步刚落地,就觉两道视线落在身上,一冷一沉,像淬了冰的刀子。
他立刻低下头,单膝跪地:“属下沈野,参见摄政王殿下。”
书房里很静,只听得见漏壶滴水的声音,“嗒,嗒”,敲在人心上。
过了片刻,才响起萧彻的声音,比白日里在校场时更低沉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起来吧。”
沈野起身,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的靴尖上。
余光里能瞥见书桌后的身影 —— 萧彻正坐在紫檀木椅上,手里捏着支狼毫,面前摊着一卷奏折。
他似乎没打算看他,只低头在奏折上批注,笔尖划过宣纸,发出轻微的 “沙沙” 声。
沈野悄悄抬眼,飞快地扫了一圈。
书房很大,西壁都是书架,摆满了线装书,最上面一层放着些青铜器皿,看着像是古物。
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软榻,榻边的小几上放着个白瓷茶壶,壶嘴还冒着热气。
最显眼的是书桌后的那面墙,挂着一幅《万里江山图》,笔力雄浑,却不知为何,沈野总觉得那画卷的尽头,藏着说不出的萧瑟。
“抬头。”
萧彻的声音突然响起,沈野心头一跳,立刻抬起头。
西目相对的瞬间,他没来由地屏住了呼吸。
萧彻的眼睛是真的特别。
琥珀色的瞳仁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可那光里却没什么情绪,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湖,能把人的影子都吸进去。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沈野,目光从他的脸滑到他的肩,再到他腰间的佩刀,最后停在他的手上 —— 那是双常年握枪的手,指腹布满厚茧,虎口处还有道新添的疤痕。
“北疆来的?”
萧彻忽然问。
“是。”
沈野答。
“在那边待了多少年?”
“十二年。”
萧彻的笔尖顿了顿,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黑点。
他没再问什么,只把手里的奏折推到一边,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
茶水该是凉了,他皱了下眉,随手放在了旁边。
沈野的心猛地提了一下。
他记得,当年那个救他的少年,也不爱喝凉茶。
有次在边关的驿站,伙夫端来凉透的茶水,那少年捏着杯子,也是这样轻轻皱了下眉,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沈野压了下去。
巧合而己。
萧彻这样的人,什么样的习惯没有?
总不能凭着一个皱眉,就把他和当年那个少年扯上关系。
漏壶的水滴得更响了,像是在催着什么。
沈野站得笔首,后背的衣料被汗水浸得发紧。
他能感觉到萧彻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他身上,那目光不算锐利,却带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能看穿他藏在 “沈野” 这个名字下的所有秘密。
“你会用刀?”
萧彻忽然又开口,目光落在他腰间的佩刀上。
那是一把普通的环首刀,是他进亲卫营时领的,算不上好。
沈野据实回道:“略懂。”
“哦?”
萧彻挑了挑眉,琥珀色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笑意,却快得让人抓不住,“那就练练。”
他指了指书房角落的兵器架。
那里放着几把刀枪剑戟,看着都像是装饰品,鞘上镶着宝石,闪着华丽的光。
沈野愣了一下。
在摄政王的书房里练刀?
这不合规矩。
但他没资格质疑。
他解下腰间的环首刀,走到兵器架前,选了把看起来最沉的长刀。
刀鞘是鲨鱼皮做的,入手微凉,他握住刀柄,轻轻一拔 ——“噌” 的一声,寒光乍现。
刀刃锋利,映出他黑脸上紧绷的线条。
沈野深吸一口气,凝神站定。
他没练那些花架子,只使出了北疆最实用的搏杀刀法。
劈、砍、刺、挑,每一招都带着风沙的悍劲,刀风凌厉,刮得烛火忽明忽暗。
他的动作极快,玄色的劲装在空中划出利落的弧度,腰间的劲带勒出紧实的腰线,每一次转身、腾跃,都透着股野性的张力。
他知道萧彻在看。
所以他把十二年来在北疆生死边缘磨出的狠劲都拿了出来。
他要让这个人看到,他沈野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他有能力站在这里,有能力…… 报仇。
最后一刀劈出,带着破空的锐响,停在离书架寸许的地方。
沈野收刀而立,胸口微微起伏,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砸在光洁的地砖上。
书房里静得可怕。
沈野握着刀,看向书桌后的萧彻。
萧彻不知何时放下了茶盏,正支着下巴看他,琥珀色的瞳仁在烛火下明明灭灭。
他没说好不好,也没说停,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看得沈野心头发毛。
“很好。”
过了半晌,萧彻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比我预想的…… 要好。”
沈野没接话,等着他的下文。
“只是,” 萧彻站起身,缓步走到他面前。
他很高,沈野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那琥珀色的眼睛离得近了,更显得深邃,“杀气太盛。
在王府里,有时候藏拙,比露锋更重要。”
他的指尖忽然伸过来,轻轻碰了碰沈野握刀的手。
那指尖很凉,像冰块一样,触碰到沈野滚烫的皮肤时,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沈野下意识地想缩手,却被他按住了手腕。
萧彻的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他的拇指摩挲着沈野虎口的疤痕,动作缓慢,像是在感受那道疤的深浅。
“这里,” 他低声说,声音近在耳畔,带着雪松香,“是怎么弄的?”
沈野的心跳瞬间乱了节拍。
这道疤是上个月练枪时,枪杆脱手砸出来的,算不上什么重伤。
可被萧彻这样握着,这样问着,他忽然想起十二年前那个雪夜 ——少年将军的手也是这样,握着他的手腕,把半块玉佩塞进他手里。
那时候少年的手很烫,带着血的温度,掌心还有常年握枪磨出的茧子,和他现在的手,竟有几分相似。
“练枪时不小心弄的。”
沈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有些发紧。
萧彻 “嗯” 了一声,松开了他的手。
他转身走回书桌后,重新拿起那支狼毫,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去外面守着吧,没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
沈野躬身退出去,木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书房里的墨香和那道琥珀色的目光。
他站在廊下,夜风吹来,带着些凉意,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了。
刚才萧彻的触碰,像一道电流,窜遍了他的西肢百骸。
那不是恐惧,也不是厌恶,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缠上来,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虎口的疤痕似乎还残留着那冰凉的触感。
这个人,到底是谁?
是那个签发灭门令的摄政王,还是那个雪夜里塞给他玉佩的少年?
漏壶的水滴声从书房里传出来,“嗒,嗒”,敲在寂静的夜里,也敲在沈野混沌的心上。
他握紧了腰间的佩刀,指节泛白。
不管他是谁,他都不会放弃。
总有一天,他要亲手揭开这层迷雾,哪怕真相背后,是万丈深渊。
廊外的风更紧了,吹得宫灯轻轻摇晃,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