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张永远无法注销的手机卡要不是上个礼拜,我开车路过南开区的老电脑城,
看着那栋楼外面搭满了脚手架,准备整个拆掉,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柱子,
以及三年前那个潮湿的春天。人的记忆有时候跟电脑硬盘似的,大部分东西都扔在C盘,
每天开机运行,想忘都忘不了。但有些事儿,你以为你早就格式化清空了,
其实它就是被系统藏到了某个犄角旮旯里,只要有个合适的关键词一搜索,当年所有的细节,
连带着那股子发霉的味道,就都给你翻出来了。“老电脑城”就是那个关键词。那天晚上,
我破天荒地失眠了,躺在床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雾缭绕里,
我满脑子都是柱子那张龇着牙笑的脸。他全名叫李栋柱,
我们是从小一个胡同里长起来的“发小”。他这人没什么大本事,但就两点:一是抠,
二是讲义气。一瓶冰红茶,他能拧开盖子先闻一下午味儿,看你渴得不行了,
才一脸沉痛地让你嘬一小口。但你要是跟人干仗,他绝对是第一个抄起板砖,
嗷嗷叫着往上冲的那个。三年前,他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天津滨海的一家招待所里。
警方查了几个月,最后定性为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事儿,
就成了我心里的一个死疙瘩。第二天,我正琢磨着要不要去给他烧点纸,
柱子妈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老太太在电话那头,声音还是那么沙哑,她说:“小磊啊,
有空吗?想麻烦你个事儿。柱子那张手机卡,每个月还自动从我工资卡里划钱,
我想给它销了,可营业厅非说得本人去……你看你能不能替我跑一趟,问问到底要怎么办。
”我鼻子一酸,说:“行,姨,您别管了,这事儿交给我。”放下电话,我心里挺不是滋味。
这感觉就好像,所有人都已经慢慢接受了柱子不在了的事实,
只有这张还在每月扣费的手机卡,像一个微弱的心跳,固执地证明着他曾存在过。而现在,
我得亲手去掐断它。下午,我开车去了离家最近的移动营业厅。跟全中国所有的营业厅一样,
这里永远是一副半死不活的德行。取号机吐出来的纸条上,
显示我前面还有二十多个人在排队。
空气里混着一股中央空调吹出来的、不新鲜的暖风味儿和某种廉价空气清新剂的甜腻味儿。
我等了差不多一个钟头,才轮到我。柜台后面坐着个小姑娘,眼妆画得挺精致,
但表情就像是刚跟男朋友吵完架,看谁都像个麻烦。我把情况跟她说了一遍,问销户的事儿。
她眼皮都没抬,熟练地敲着键盘,嘴里蹦出几个字:“人不在了?
那得有死亡证明或者派出所的失踪证明,再带上您和机主的户口本,证明你们是亲属关系。
”我说:“我是他朋友。”“那办不了。”她回答得斩钉截铁。我跟她磨了半天,好话说尽,
就差把当年跟柱子一块儿和泥巴的交情都讲出来了。
可能是我这中年男人软磨硬泡的样子确实有点可怜,
也可能是她下一个要办业务的大妈看着比我还难缠,她终于松了口。“大哥,
我最多帮你查查,看能不能办个停机保号,这样不扣月租了。”她叹了口气,
“你把身份证号和名字给我。”我报上柱子的信息。她在电脑上噼里啪啦一通操作,
然后从打印机里扯出一张长长的、热乎乎的单子,往台上一拍。
“这是他销户前的最后一张消费详单,您看一下,没问题的话我这边就给他办理停机了。
”我接过来,就是走个过场。单子很长,全是些专业名词,
什么月度套餐费、来电显示、亲情彩铃……我一眼扫到最底下,准备签字。就在这时,
我的目光,被单子末尾的一行小字给黏住了。
那行字写着:**“套餐外移动数据流量费用:35.80元”**。我愣住了。一股凉气,
从尾巴骨那儿“噌”地一下就蹿上了天灵盖。我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清楚,柱子,李栋柱,
这个把“抠”刻在骨头里的人,他对手机流量的吝啬程度,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他手机里别说视频APP,连个听歌软件都没有,说是费流量。我俩出去吃饭,
他永远是第一个嚷嚷着问饭店WiFi密码的人。他那个58块钱的套餐,
每个月20个G的流量,到月底还能剩下一大半。有一次他手机欠费停机,急着打电话,
管我借了手机开了个热点,结果不到五分钟,他就紧张地问我:“兄弟,关了没?
你这流量走字儿,比我心跳还快。”就是这么一个人,怎么可能,在他失踪的那个晚上,
在一个有WiFi的招待所里,用手机套餐本身的流量,跑出三十多块钱的套餐外费用?
我拿着那张详单,手指都有点抖。我指着那行字,问柜台的小姑娘:“你好,能帮我查一下,
这笔流量费,具体是哪天、几点产生的吗?”小姑娘一脸不耐烦,但还是敲了几下键盘,
屏幕对着我,说:“喏,系统里写着呢,3月28号,凌晨3点14分,
有一次将近200MB的数据交换记录。大哥,我们只能查到这个,具体他用来看了啥,
那查不了,那是个人隐私。”3月28号。凌晨3点14分。正是警方记录里,
柱子最后一次被人看见后,到第二天早上失踪前的那段时间。
我攥着那张薄薄的、还带着打印机温度的纸,心里却一片冰凉。我本来是来为柱子的故事,
画上一个句号的。可这张纸告诉我,故事,可能才刚刚开始。
第二章:一条只有我能看懂的朋友圈那天下午,我最终还是没给柱子办停机。
我揣着那张消费详单,心里乱成一团麻,跟柜台的小姑娘道了声谢,
就魂不守舍地走出了营业厅。外面的太阳挺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可我感觉自己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一样。三十五块八毛钱,对别人来说可能就是一顿饭钱,
但对我来说,这数字就像一把钥匙,捅进了一扇我以为永远锁死了的门。门后是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门后肯定不是“意外失踪”这么简单。接下来的几天,我彻底魔怔了。
白天在公司摸鱼,脑子里全是那200MB的流量;晚上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对着电脑发呆。我把当年派出所给家属的那份语焉不详的调查报告翻出来,
又在网上搜了无数遍“天津滨海招待所失踪”的关键词,结果都是一些陈年旧闻,屁用没有。
那家招待所,在事发后没多久就转让了,现在改成了一家快捷酒店,装修得跟别家一模一样,
早就没了当年的样子。我甚至开车去过一次,在前台装作住店,跟服务员套了半天话,
人家小姑娘看我的眼神就跟看神经病似的。调查,就这么陷入了僵局。一个普通人,
在现代社会里想查一桩三年前的悬案,简直就是个笑话。你没有任何权限,
也找不到任何门路,就像一只没头的苍蝇,只能在玻璃上瞎撞。那天晚上,我又一次失眠,
凌晨三点多,我拿起手机,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微信,点进了柱子那早已停更的朋友圈。
他的朋友圈很无聊,大部分都是转发的一些养生文章和心灵鸡汤,
配上他妈给他在旅游景点拍的、比着剪刀手的游客照。我一遍遍地往下划,
就像在进行某种徒劳的招魂仪式。我也不知道我想找什么,可能就是想再看看他的动态,
骗自己他还活着。我就这么机械地划着,划了很久,直到翻到他出事前一周,
三年前的3月21号,他发的那条动态。那是一张照片,拍的是天津港某个码头的远景。
灰蒙蒙的天空下,几台巨大的蓝色起重机像钢铁巨兽一样杵着,
近处的海水泛着浑浊的黄绿色,几艘锈迹斑斑的货轮停在泊位上。照片拍得很随意,
构图歪歪扭扭,一看就是随手捏的。配的文字也很简单,六个字:“老地方,新麻烦。
”当年我看到这条,还在底下跟他开玩笑,问他是不是又在哪个“老地方”欠了风流债。
他当时没回我。现在,我盯着这张照片,心里那根刺,又开始隐隐作痛。
我把手机屏幕亮度调到最高,两个手指把照片一点点放大。
起重机、集装箱、货轮……我像个最笨的侦探,一寸一寸地检查着照片里的每一个像素。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的目光,落在了照片右侧那艘最大的货轮上。
那是一艘吃水很深的远洋货轮,船舷上的红色油漆已经斑驳脱落,露出了底下深色的底漆。
我把图片放到最大,甚至能看到船身上附着的、一点点绿色的海藻。猛然间,
一个被我遗忘了很久的细节,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的记忆。我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想起一件事。大概在我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我爸单位组织去塘沽出海,带上了我。
同去的还有柱子。那时候我俩都是旱鸭子,看见那望不到边的海就腿软。上船后,
我只顾着兴奋,在甲板上到处乱跑,柱子却一直蹲在船边,盯着码头上那些大船看。
我问他看什么。他指着一艘大货轮,神神秘秘地跟我说:“磊子,你看那船,
吃水线都快没到水里了,说明它是满载的。我听我爸说,这种吃水的船,要是从南方来的,
底下肯定藏着不少好东西,有时候连汽车都能偷偷运过来……”我当时只当他吹牛,
没放在心上。可现在,看着手机屏幕上那艘同样吃水很深的货轮,
柱子当年那故作老成的童音,仿佛又在我耳边响起。“老地方,新麻烦。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个“老地方”,我一直以为他泛指的是天津港。
但现在我忽然意识到,以柱子那种爱给所有东西起外号的性格,
他指的会不会就是我们小时候经常逃课去钓鱼、看大船的那个废弃码头?而那个“新麻烦”,
会不会就跟这艘吃水线异常的“满载”货轮有关?我越想越觉得心惊。
一个大胆的、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猜测,
在我脑子里慢慢成形:柱子是不是无意中发现了什么走私之类的勾当?
而那200MB的流量,会不会就是他在用手机录像,或者往云盘上传什么证据?
这个念头一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也太像电影里的情节了。可除了这个,
还有什么能解释这一切的反常?我拿着手机,感觉它重若千斤。这张普普通通的朋友圈照片,
在别人眼里可能就是一张随手拍的风景,但在我这个唯一能听懂他“黑话”的人眼里,
它就像一封来自三年前的、迟到的求救信。我不知道柱子的失踪和这艘船到底有没有关系,
也不知道我一个普通人能做什么。但我知道,我不能再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了。
第三章:一次不成功的“钓鱼”有了方向之后,人反而更焦虑。
就好像你在一个漆黑的屋子里摸索了很久,终于看见远处有一丝光,
可你不知道那束光背后是出口,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真正的疯子。
我请了年假,跟老婆说单位有紧急项目,要去外地出差,然后就在天津港附近租了个小旅馆,
天天开车在外面转悠。我把柱子朋友圈里那张照片打印出来,
对着照片里的起重机和背景建筑,一点点地比对,想找出当年他拍照的具***置。
天津港太大了,这活儿跟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我就用最笨的办法,一个码头一个码头地找。
那几天天津的天气也邪乎,老是阴沉沉的,海风刮在脸上,又冷又潮,
吹得人骨头缝里都往外冒寒气。终于,在第三天下午,我在一个几乎已经废弃的货运码头,
找到了和照片里一模一样的场景。这里荒凉得不像话,巨大的龙门吊锈迹斑斑地杵着,
像史前巨兽的骨架。地上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风一吹,哗啦啦地响,听着跟人哭似的。
我把车停在远处,一个人在码头上转悠。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和海水的咸腥味。
我看见几个集装-箱胡乱地堆着,其中一个上面,
还残留着当年那家船运公司的、已经褪色了的喷漆标志,跟柱子照片里的一模一样。
站在这里,我几乎能想象到三年前的柱子,就是站在这同一个位置,看着那艘满载的货轮,
皱着眉头,感觉到了什么“麻烦”。可然后呢?我又能做什么?
报警说我有个朋友三年前在这里拍了张照片,然后就失踪了?
警察不把我当成妄想症抓起来才怪。回到旅馆,我抽了半宿烟,
烟灰缸里的烟头堆得像个小坟包。我意识到,靠我一个人这么瞎撞,永远也别想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