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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告诉我,通往清北的保送之路,是用竞赛金牌和满分试卷铺成的。三年,我亲手铺好了这条路,一砖一石,滴水不漏。我是第七中学无可争议的第一名,是那唯一保送名额理所当然的拥有者。所以,当校长在全校大会上念出“林曼琪”这个名字——他自己女儿的名字时,我没有感觉到愤怒,至少一开始没有。我感觉到的是一种奇异的、冰冷的清醒。他们不只是偷走了我的未来,他们是在用行动宣告,我三年的汗水、我的天赋、我的一切努力,在那个姓氏面前,一文不值。他们以为我会吞下这口恶气,低下头,和所有人一样去准备那场拥挤的独木桥。他们想错了。我的路没有被毁掉,它只是即将迎来一个极其尖锐、也极其精彩的转折。

“最后这道电磁场大题,全校只有一个人做出了标准解法,而且比标准答案的步骤更简洁。”

物理老师王建国扶了扶眼镜,用激光笔的光点在投影幕布上我的试卷扫描件上画了个圈,那个光点最后稳稳地停在了我名字的落款上——陈驰。

“陈驰,你上来给大家讲讲你的思路。”

我站起身,教室里五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投向我,目光里混杂着惊叹、佩服,以及一丝丝习惯性的麻木。这种场景,在过去近三年的高中生涯里,已经上演了无数次。

我没有推辞,拿起粉笔走上讲台。思路早已刻在脑子里,我一边画着受力分析图,一边用清晰平稳的语速讲解:“这里的关键,是建立一个动态的坐标系,把洛伦兹力的切向分量和法向分量正交分解……很多人被迷惑,是因为惯性地把磁感应强度B看作一个恒定量,但题目里的隐藏条件是,粒子本身的电荷会轻微地影响局部场强……”

我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回响,台下的同学听得格外认真。这不是因为他们热爱物理,而是因为他们知道,我讲的东西,就是通往高分的捷径。而我,陈驰,就是第七中学里,那条捷径本身。

讲完思路,我放下粉笔,台下响起了零星而真诚的掌声。王建国满意地点点头,示意我坐下,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欣赏和期许,就像一个工匠在端详自己最得意的作品。

“很好,思路非常清晰。大家要多向陈驰同学学习这种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思维方式。”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当然,我们更要恭喜陈驰同学,马上就要修成正果了。”

全班同学瞬间都明白了“修成正果”的含义,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驰哥,稳了啊!”

“这还有悬念吗?清北的保送名额,除了驰哥谁有资格?”

“今晚必须请客啊!”

我的同桌方浩用胳膊肘捅了捅我,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兴奋:“听说了吗?下午的全校大会,就是要公布保送名单。老王这等于给你提前透题了。”

我微微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抑制不住的笑意。

是的,保送名额。

这是悬在所有顶尖学生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也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伊甸园门票。而对我来说,它更像是一枚熟透了的果实,我只需要在今天下午,伸手摘下它。

我的资本,足够雄厚。

高一,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金牌。

高二,全国中学生数学奥林匹克竞赛金牌,同年,化学竞赛金牌。

高三上学期,信息学奥赛金牌,顺手拿了亚洲区物理奥赛的金牌。

五块国家级金牌,一块亚洲级金牌。除此之外,从高一到高三,每一次大考,无论月考、期中还是期末,我的总分都雷打不动地占据着年级第一的王座,并且领先第二名至少三十分。

在第七中学这种以应试为生命的省重点高中,我的履历就是一份无可辩驳的圣旨。老师们提起我,用的是“为竞赛而生的天才”;同学们提起我,语气里带着“非人类”的调侃。他们都默认,那个唯一的、宝贵的、可以直接敲开清北校门的保送名额,姓陈。

我也这么认为。

这不是自负,而是基于事实的冷静判断。我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努力,牺牲了几乎所有的娱乐时间。当别人在打球、看电影、谈恋爱时,我在刷题,在实验室里泡着,在图书馆里啃着大学教材。那摞起来比我还高的习题集和奖状,就是我的底气。

唯一的竞争者,或许是校长的女儿,林曼琪。

她成绩不错,稳定在年级前二十,偶尔能冲进前十。也拿过一些奖,比如市级英语演讲比赛三等奖,省级作文竞赛优秀奖。这些履历,在普通学生里算得上光鲜亮丽,但在我的五块国金面前,就像是萤火与皓月争辉,显得黯淡无光。

没人觉得她会是我的对手,包括她自己。好几次在走廊上遇见,她都会微笑着跟我打招呼,客气地叫我一声“陈大学神”,眼神里带着真诚的敬佩。

所以,当方浩说下午就要公布结果时,我的内心没有紧张,只有一种长跑即将抵达终点的释然和期待。

“想什么呢?在琢磨去清华还是去北大?”方浩见我没说话,又开起了玩笑。

我回过神,笑了笑:“在想晚上请你们吃什么。”

“大气!”方浩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就这么定了,下午大会结束,老地方,我把班里几个兄弟都叫上,好好宰你一顿!”

整个上午,我都在这种“预备状元”的光环中度过。路过的老师会特意停下来,拍拍我的肩膀,说一句“小子,不错,继续努力”。不同班的同学看到我,也会投来善意的、祝贺的目光。

我平静地接受着这一切。我享受这种被期待和认可的感觉,这让我觉得过去三年的所有辛苦,都是值得的。我甚至已经开始在脑海里规划,拿到录取通知书后,这个漫长的假期要读哪些书,要提前预习哪些大学课程。

下午两点半,全校师生在操场***,召开学期末总结大会。

冬日的阳光有些寡淡,照在人身上没什么暖意。密密麻麻的学生方阵排列在操场上,像一片蓝白相间的海洋。我和方浩站在班级队伍里,他比我还激动,不停地搓着手,四处张望。

“哎,你看,校长上台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校长林国栋正不急不缓地走上主席台。他五十岁上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脸上挂着那种公式化的、温和的笑容。

他先是发表了一通长篇大论,总结了本学期的教学成果,表扬了优秀师生,展望了学校的美好未来。那些陈词滥调听得人昏昏欲睡,但所有人都耐着性子,因为大家知道,真正的好戏在后头。

“……下面,我将宣布一件激动人心的喜事。”

林校长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操场,原本有些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来了。

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到了我所在的方位。我挺直了背,心跳微微加速,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荣耀加身前那一刻的悸动。

林校长清了清嗓子,脸上笑容更盛:“大家都知道,我们学校每年都有一个向清北大学推荐保送生的宝贵名额。这个名额,代表着我校的最高荣誉,也是对最顶尖、最优秀学子的终极肯定。经过学校招生委员会的严格筛选、综合评定、反复斟酌,最终决定,将本年度的保送名额,授予高三一班的……”

他故意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我甚至能听到身边方浩屏住呼吸的声音。

我的嘴角已经准备好上扬,迎接那份属于我的荣耀。

“……林曼琪同学!”

当这三个字从音响里清晰地传来时,时间仿佛凝固了。

整个世界在我耳边瞬间失声,所有的嘈杂、风声、呼吸声都消失了,只剩下这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我的耳膜。

林。曼。琪。

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操场上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大概三秒钟。

然后,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巨石,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嗡嗡的议论声,难以置信的惊呼,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原本聚焦在我身上的目光,此刻像受惊的鸟群一样,仓皇地转向了另一个方向——高三一班的队伍,林曼琪所在的位置。然后,更多的目光,带着同情、怜悯、嘲讽和看好戏的幸灾乐祸,又重新射回到了我的身上。

我就像一个站在聚光灯下的演员,剧本明明写着我是主角,灯光亮起时,却发现所有人都对着另一个人鼓掌。

“***……什么情况?”方浩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充满了震惊和愤怒,“搞错了吧?怎么可能是她?”

我没有回答。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但又异常的清晰。我看着主席台上,林校长满面红光地向林曼琪招手,示意她上台。林曼琪似乎也完全没有准备,她愣在原地,脸上满是错愕,直到身边的同学推了她一把,她才如梦初醒般,有些踉跄地走上主席台。

她穿着和我一样的校服,站在她父亲身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林校长骄傲地把一个大红色的荣誉证书递到她手里,然后带头鼓起了掌。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尴尬而敷衍。

所有人都知道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场明目张胆的抢劫。

我的血液,在最初的冰冷过后,开始慢慢地沸腾,一种陌生的、灼热的情绪从心脏涌向四肢百骸。那不是委屈,也不是失望,而是一种被愚弄、被践踏后,极致的愤怒。

我看到物理老师王建国站在教师队伍里,他没有鼓掌,只是远远地看着我,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一丝愧疚。他上午的话还言犹在耳,此刻听来,却像一个天大的讽刺。

大会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继续进行着,但后面讲了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我的视线,始终锁定在主席台上的那对父女身上。林校长在慷慨陈词,说着“公平公正”“择优录取”的漂亮话,而他身边的林曼琪,则始终低着头,攥着那个本该属于我的荣誉证书,像个偷了东西被当场抓获的小偷。

“驰哥,你没事吧?”方浩担忧地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气。

我没事。

我好得很。

在这一刻,我脑子里那些复杂的公式、精妙的物理模型、严谨的逻辑链条,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无比简单,也无比清晰的念头。

“大会到此结束,请各班有序退场。”

随着结束语的响起,压抑许久的人群彻底沸腾了。几乎所有人都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我,议论声肆无忌惮地传进我的耳朵。

“太黑了,这简直是明抢啊!”

“陈驰也太惨了吧,五块金牌都干不过一个当校长的爹。”

“嘘,小声点,还想不想毕业了?”

方浩气得脸都红了,撸起袖子就想跟旁边班一个说风凉话的家伙理论,被我一把拉住。

“别冲动。”我的声音异常平静。

“这能不冲动吗?他们把我们当傻子耍!”方浩吼道。

我没有理会他的愤怒,也没有理会周围所有的同情和议论。我拨开人群,朝着一个方向径直走去。

我的目标很明确——主席台。

人群自动为我分开了一条路。

我一步一步,踩着坚实的地面,走向那个正在接受老师们祝贺的林校长。

他正笑着和教导主任说着什么,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我,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他身边的林曼琪看到我,下意识地把荣誉证书往身后藏了藏,脸色苍白。

周围的老师们也注意到了我,纷纷停止了交谈,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我走到他们面前,停下脚步。

我没有去看林曼琪,我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解剖刀,直直地刺向林国栋的眼睛。

我没有质问,没有咆哮,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我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语气,缓缓开口,确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林校长,关于本次保送名额的评定标准,我有一个疑问。”

我顿了顿,看着他伪装出来的镇定笑容开始出现裂痕,然后,我抛出了我的问题,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想知道,我的五块全国奥赛金牌,具体是哪一块,或者哪几块,在综合评分中,输给了林曼琪同学的,市级英语演讲比赛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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