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在打磨得锃亮的高脚杯上跳跃,映着苏晚精心描画的眉眼,温柔得不像话。法餐厅里若有似无的小提琴声,空气里昂贵的松露香气,还有我西装内袋里那个硬邦邦的丝绒小盒子——一切都完美得像排练好的剧本,就等着我掏出戒指,单膝跪地,念出那句排练了无数次的台词。
十年了。从大学青涩的毛头小子,到如今也算在科技圈混出点名堂的合伙人林叙,身边一直是这个叫苏晚的女人。我以为这剧本我熟得很,结局就是白头偕老。
晚晚,我清了清嗓子,指尖无意识地蹭着桌布细腻的纹理,试图压下那点求婚前的紧张,这些年,辛苦你了。这话有点老套,但真心实意。创业初期的兵荒马乱,是她陪我熬过来的。
苏晚抬起眼,烛光落进她眸子里,漾开一片暖意。她伸出手,轻轻覆在我手背上,掌心温热。说什么呢,阿叙。她声音带着点笑意,有点嗔怪,跟你在一起,怎么会辛苦?她的手很软,像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
服务生刚撤下前菜的空盘,餐厅那扇厚重的、雕着繁复花纹的橡木门,毫无预兆地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了。
“砰!”
一声闷响,带进来一股初秋夜晚的凉风,瞬间吹散了餐厅里精心营造的暖昧氛围。小提琴声戛然而止,所有食客的目光都聚焦在门口。
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像颗失控的小炮弹,直直地冲了进来。他目标极其明确,小小的身影在铺着红毯的过道上灵活地穿梭,无视了所有试图阻拦的服务生,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冲劲儿,径直扑向我们这桌——
“妈咪!”
清脆响亮的童音,带着全然的依赖和找到宝藏般的狂喜,瞬间刺破了餐厅残留的优雅宁静,狠狠砸在我和苏晚之间。
苏晚脸上的笑容,像骤然遭遇寒流的娇花,瞬间僵住、碎裂。血色从她脸颊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失温瓷器般的惨白。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小男孩已经像只树袋熊,死死抱住了她穿着精致高跟鞋的小腿。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小男孩仰着头,一张小脸完全暴露在餐厅明亮的灯光下。
轰隆!
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太像了!那眉毛的形状,那微微上翘的眼尾,那小巧鼻梁的弧度……简直和苏晚藏在我钱包夹层里那张她高中毕业时的照片,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不祥预感的寒气,从脚底板“嗖”地窜上了天灵盖。
“妈咪!我终于找到你了!”小男孩的声音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小脸蹭着苏晚的裙摆。
就在这魔幻又荒诞的一刻,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啊啊啊啊!名场面打卡!乐乐找到妈咪啦!
呜呜呜乐乐宝贝好勇敢!渣男林叙的脸都绿了!
苏晚快跑!沈家老巫婆的爪牙马上到!
心疼薇薇,一个人带孩子这么多年,姓沈的渣渣一点不知道!
无数行半透明的文字,像失控的弹幕,毫无征兆地凭空浮现在我眼前的空气里!它们密密麻麻,带着各种颜色的边框和夸张的感叹号,围绕着紧紧抱住苏晚腿的小男孩,还有苏晚那张惨白如纸的脸。这些“弹幕”带着看戏的兴奋、对一个叫“薇薇”的心疼,以及……对我毫不掩饰的、浓烈的厌恶和诅咒。
渣男?沈家?老巫婆?薇薇?乐乐?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我是林叙,清清楚楚的林叙!这些“弹幕”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猛地看向苏晚。她像是被那声“妈咪”和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彻底击垮了,身体晃了晃,眼神慌乱得像受惊的兔子,下意识地想推开腿上的小男孩,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朋友,你……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妈妈! 可那慌乱背后,我分明捕捉到了一丝深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和……心虚!
那些“弹幕”还在疯狂刷屏,带着幸灾乐祸:
装!接着装!亲子鉴定甩脸上看你怎么演!
沈家太子爷的种,能认错?DNA是摆设?
林叙哦不,沈渣这表情,绝了!活该!
沈家太子爷……沈砚?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我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爹地!”小男孩忽然转过头,那双酷似苏晚、此刻却写满陌生和好奇的眼睛,精准地落在我脸上。
爹地?
这两个字像两颗冰雹,狠狠砸在我心口。我猛地再次看向苏晚,她像是被这声呼唤彻底抽干了力气,身体晃得更厉害了,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满眼的惊惶和无措。周围那些探究的、惊愕的、看好戏的目光,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过来。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一寸寸地往下拽,沉向冰冷刺骨的深渊。十年共同筑起的信任堡垒,在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围观“弹幕”的魔幻场景面前,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裂痕瞬间遍布。
眼前这个我深爱了十年、即将求婚的女人,此刻像一个巨大的、充满秘密的漩涡。她腿上那个和她容貌惊人相似的孩子,还有那些充满恶意和剧透的“弹幕”,将我猛地推进了一个完全陌生、充满恶意的剧本里。
我到底是谁?林叙?还是……沈砚?
这个叫乐乐的孩子……究竟是谁?
苏晚……她到底是谁?
我们这十年……又算什么?
餐厅的经理终于满头大汗地赶了过来,试图拉开乐乐。小男孩却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死死抱着苏晚的腿,嚎啕大哭起来:妈咪!妈咪不要丢下乐乐!乐乐好想你!
苏晚被他哭得手足无措,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求助般地望向我,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混乱不堪的时刻,餐厅的门再次被推开。两个穿着黑色西装、身材高大的男人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目光锐利地扫视一圈,最终定格在我们这桌。其中一人径直走到苏晚身边,声音平板无波:苏小姐,夫人请您和……小少爷,立刻回去。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乐乐,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了然。
夫人?小少爷?
回去?回哪里去?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无数疑问和冰冷的“弹幕”交织翻涌。那两个黑衣男人带来的压迫感,苏晚惨白的脸,乐乐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有餐厅里死寂后爆发的窃窃私语,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我牢牢困住。
那辆低调奢华的黑色宾利,像一口移动的棺材,无声地滑行在通往城市西郊半山的路上。车窗隔绝了外面繁华都市的喧嚣霓虹,只留下车内令人窒息的死寂。乐乐大概是哭累了,蜷在苏晚怀里睡着了,小脸上还挂着泪痕。苏晚紧紧抱着他,头偏向窗外,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自始至终没有看我一眼,也没有说一句话。
车子最终驶入一片幽深静谧的林木区,在一座灯火通明、巨大得如同城堡般的庄园铁门前停下。沉重的雕花铁门无声滑开,宾利驶过漫长的私家车道,最终停在那栋气势恢宏的主楼前。
穿着笔挺制服的管家早已垂手肃立在门廊下,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一丝不苟的身影。车门被拉开,管家微微躬身,眼神复杂地扫过我们三人,尤其在苏晚怀里的乐乐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带着一种……早已洞悉一切的平静。
太太在书房等候。管家的声音平板无波,像在宣读通知。
我跟着他们,脚步沉重地踏上光洁冰冷的大理石台阶。走廊空旷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回音,墙壁上悬挂的巨幅油画里的人物眼神冷漠,仿佛都在无声地审判着。管家在一扇厚重的、镶嵌着黄铜把手的实木门前停下,抬手,轻轻敲了三下。
进来。一个冷冽、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从门内传来。
管家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陈旧书卷和昂贵熏香的、极具压迫感的气息扑面而来。书房大得惊人,三面顶天立地的书墙更添肃穆。巨大的紫檀木书桌后,端坐着一个女人。沈夫人——苏晚名义上的姑姑,沈家如今真正的主宰者。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精心描画的眉眼间只有一片沉沉的冷意。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冷冷地扫视着我们,从我的脸,到苏晚惨白的脸,最后,定格在她怀中熟睡的乐乐身上。那目光,带着审视、评估,和一丝……冰冷的确认。
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沈夫人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锥,精准地刺向苏晚:
晚晚,她顿了顿,目光陡然转向我,锐利得几乎要将我穿透,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那个让我心脏骤停的名字:
沈砚,你来说。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沈砚。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开了我记忆深处那道尘封的闸门!
沈砚,你来说。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沈夫人那冰冷的声音,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狠狠凿进我的太阳穴。沈砚——这个名字炸开的瞬间,无数被刻意遗忘的碎片,裹挟着剧烈的头痛,疯狂地涌入脑海!
奢华却空荡冰冷的沈家别墅,永远弥漫着消毒水味和压抑感……严厉得近乎残酷的父亲,看我的眼神永远带着失望……还有眼前这位沈夫人,我的继母,她精致的妆容下永远藏着审视与算计……记忆最深处,是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我和父亲在书房爆发的激烈争吵,他怒吼着沈家没有你这种废物!,我摔碎了书房里他最喜欢的古董花瓶,对着他扭曲的脸吼回去:那你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 然后冲进雨幕,头也不回地抛下了沈砚这个名字,和他代表的一切枷锁。
我是林叙。但我身体里,确实流淌着沈砚的血。那个离家出走、被沈家刻意抹去的逆子。
剧烈的头痛让我眼前发黑,闷哼一声,踉跄着扶住冰冷的墙壁才没摔倒。那些该死的弹幕又蹦了出来,像一群幸灾乐祸的围观者:
哟哟哟!渣男想起来了?装失忆装不下去了吧?
离家出走玩叛逆,最后还不是要滚回来认祖归宗?打脸啪啪响!
沈夫人威武!就该这么治他!看他那怂样!
看来是想起来了。沈夫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仿佛欣赏着我痛苦狼狈的样子。她不再看我,目光带着施舍般的怜悯掠过脸色惨白、紧紧抱着乐乐的苏晚,然后从宽大的紫檀木书桌上,拿起一份薄薄的文件夹,像丢垃圾一样随意地丢到桌沿。
啪。一声轻响,在死寂的书房里却如同惊雷。
自己看。她的命令不容置疑。
我强忍着眩晕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走过去,指尖触到那份文件。冰凉的触感。首页抬头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我的视网膜——**DNA亲权鉴定报告书**。鉴定人:沈砚样本A,林乐样本B。鉴定结果:支持样本A是样本B的生物学父亲。概率:99.99%。
99.99%……这几个数字在我眼前扭曲、放大。我几乎是机械地翻到下一页。
一张清晰度极高的彩色照片被打印在报告下方。背景是灯光迷离、纸醉金迷的酒吧卡座。照片正中央,一个年轻的男人,醉眼朦胧,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角挂着放浪形骸的笑。他正亲昵地搂着一个穿着侍应生制服的女孩。女孩面容清秀,眼神里充满了惶恐和无措,身体僵硬地被男人圈在怀里。那张脸……即使灯光昏暗,妆容不同,我也能一眼认出——那是年轻了几岁的苏晚!照片右下角的水印日期,清晰得如同命运的嘲弄——七年前!正是我和苏晚因为一个跨国项目,分隔两地、冷战最激烈、沟通几乎断绝的那几个月!
轰!
脑子里像被投入了一颗炸弹,瞬间一片空白。胃里翻江倒海,喉咙口涌上一股浓重的铁锈味。照片上那个眼神迷离、笑容轻佻的男人,陌生得让我浑身发冷。那是我?沈砚?七年前……在我毫不知情的时候?
不……这不可能!苏晚尖锐的哭喊声撕破了死寂。她像疯了一样扑过来,想要抢夺那份报告,姑姑!这照片是假的!阿砚他不可能……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他当时明明在国外…… 她的辩解苍白无力,充满了绝望的恐慌。
闭嘴!沈夫人厉声呵斥,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剐过苏晚,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这里轮得到你说话?沈家的血脉,绝不容混淆! 她的目光重新锁死在我身上,冰冷,审视,带着一丝掌控一切的冷酷和……对“沈砚”这个身份根深蒂固的厌恶。
沈砚,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宣读一份商业合同,孩子,必须认祖归宗。至于你,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苏晚和她怀里的乐乐,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安排,乐乐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苏晚照顾了他七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下个月初八是好日子,你们把婚礼办了。
她朝侍立一旁的管家微微颔首。
管家立刻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将另一份明显厚重许多的文件递到我面前。纯白色的封面上,几个加粗的黑色大字如同判决书:
**婚前财产协议**。
书房里的空气彻底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乐乐似乎被这可怕的氛围惊醒,在苏晚怀里不安地扭动,小声啜泣起来:妈咪……怕…… 苏晚紧紧抱着他,将脸埋在孩子的颈窝里,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她肩膀耸动,像狂风暴雨中一株随时会被折断的芦苇。
那些“弹幕”又开始了疯狂的狂欢:
签!快签啊渣男!沈家的金山银山不香吗?
沈夫人干得漂亮!就该这么收拾这对!渣男贱女锁死!
乐乐宝贝别怕!你爹虽然渣,但你奶奶给力!以后就是豪门小少爷啦!
薇薇晚晚别哭!苦尽甘来了!虽然便宜了渣男!
我捏着那份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DNA报告,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声。报告纸锋利的边缘深深嵌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那片被彻底冰封、碾碎的荒芜。七年前那个雨夜离家出走的决绝背影,十年间与苏晚相濡以沫的每一个日夜,那些支撑我走过创业低谷的温暖笑容和鼓励……此刻都成了巨大的讽刺,被这份冰冷的报告和那张放浪的照片彻底撕碎、践踏。
沈夫人的目光带着居高临下的笃定,像在等待一个早已注定的臣服。苏晚的抽泣是绝望的认命。乐乐懵懂的恐惧是这场闹剧最无辜的注脚。
那些嗡嗡作响的、带着看客狂热和恶毒诅咒的“弹幕”,像背景噪音一样令人作呕。
我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充满了书房里陈旧书卷和昂贵熏香混合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然后,在沈夫人微微挑起、带着一丝胜利在望的眉梢,在苏晚猛地抬起、盈满泪水、复杂得难以形容的目光注视下——
我没有看那份厚重的婚前协议一眼。
双手抓住它纯白色的封面和扉页,指腹感受着纸张的厚度和脆弱。
猛地向两边用力一扯!
嘶啦——!
清脆、响亮、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决绝的撕裂声,骤然炸响!如同惊雷,狠狠劈碎了书房死水般的沉寂!厚实的纸张在我手中***脆利落地、一分为二!
沈夫人脸上那笃定胜利的表情瞬间凝固、龟裂,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愕和骤然升腾的暴怒!苏晚的抽泣声戛然而止,她惊恐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乐乐被这巨大的声响彻底吓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我将撕成两半、如同废纸的婚前协议,连同那份让我作呕的DNA报告,一起,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摔在沈夫人面前那张光可鉴人的紫檀木书桌上!
啪!纸片纷飞,如同被撕碎的、虚假的十年幻梦,散落在冰冷的桌面上。
好,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甚至带着一丝尘埃落定后的诡异轻松和解脱,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书房里,我滚。
说完,我猛地转身,没有再看书房里任何一个人脸上那精彩纷呈的表情——沈夫人扭曲的愤怒,苏晚的绝望惊惶,管家眼底的震惊。那些疯狂的“弹幕”似乎也在这石破天惊的一撕之下瞬间卡壳了,只剩下满屏的???和他疯了吗?!。
皮鞋踩在厚实昂贵的手工地毯上,发出沉闷压抑的声响。我大步走向那扇沉重的书房门,伸手握住冰冷的黄铜把手。
身后,是沈夫人终于爆发的、尖利刺耳到变调的怒斥:沈砚!你给我站住!你反了天了!你敢——! 还有苏晚带着哭腔的、破碎的、几乎是哀嚎的呼喊:阿叙!阿叙你别走!你听我解释!求求你……
解释?
我扯了扯嘴角,一个冰冷到没有温度的笑容。解释那照片上的醉鬼不是我?解释那份99.99%的报告是假的?还是解释这七年来,她如何一边扮演着我的完美未婚妻,一边独自抚养着“沈砚”的孩子?
太迟了。也太多余了。
咔哒。门锁被我拧开。
走廊明亮却冰冷的光线瞬间涌了进来,刺得我眼睛微微眯起。我没有丝毫犹豫,拉开门,一步跨了出去,将那扇象征着财富、权势、谎言与无尽束缚的书房门,连同门后那个混乱不堪、充满背叛与算计的世界,彻底甩在身后。
心脏的位置空荡荡的,像被挖走了一大块,冷风呼啸着穿过,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也吹散了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留恋和那深入骨髓的、名为“沈砚”的腐朽气息。
滚?不。
是离开。是斩断。是……重生。
我沿着空旷冰冷的走廊大步向前,身后书房里沈夫人歇斯底里的咆哮和苏晚绝望的哭声被厚重的门板隔绝,变得模糊不清。走廊两侧墙壁上那些巨幅油画里的人物,眼神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嘲弄。
走到楼梯口,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管家,他追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公式化的忧虑:少爷……沈少爷!您要去哪儿?夫人她……
我脚步没停,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只是抬起手,随意地挥了挥,像是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
别叫我少爷。我的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硬,林叙。我叫林叙。
管家噎住了,脚步停在楼梯口,没再跟上来。
走出沈家那栋巨大得如同怪兽巢穴的主楼,初秋夜晚冰凉的空气猛地灌入肺腑,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气息,瞬间冲散了书房里那令人作呕的熏香。我贪婪地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着喉咙,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
身后是灯火辉煌的沈宅,像一座巨大的黄金囚笼。而我站在冰冷的夜风里,西装口袋里那个装着求婚戒指的丝绒小盒子,硬邦邦地硌着我的肋骨,提醒着我几个小时前的自己是多么可笑。
接下来呢?去哪儿?
回和苏晚那个充满“温馨回忆”的公寓?别开玩笑了。
公司?明天怎么面对合伙人老张那张写满问号的脸?难道说“嗨,老张,其实我是沈家那个离家出走的太子爷,刚撕了份婚前协议,顺便发现自己可能有个七岁大的儿子”?
这剧本也太他妈扯淡了!
就在我站在沈家庄园冰冷的大门外,像个被世界抛弃的***一样茫然四顾时,一辆出租车亮着“空车”的灯牌,慢悠悠地从盘山道下方拐了上来。车灯划破黑暗,像一道救赎的光。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冲到了路边,用力地挥手。
出租车嘎吱一声在我面前停下。司机摇下车窗,露出一张被生活磋磨得有些沧桑的脸,带着点疑惑:哥们儿,这地儿……打车可不好打啊。去哪儿?
去哪儿?
我拉开车门,一股混合着烟味和廉价香薰的味道扑面而来。我毫不犹豫地坐了进去,用力甩上车门,隔绝了外面沈家那令人窒息的一切。
师傅,我靠在并不怎么舒适的座椅上,疲惫地闭上眼,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沙哑,麻烦您,找个离这儿最远的、最便宜的快捷酒店。越远越好。
车子启动,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鸣,载着我驶离了这噩梦般的半山。窗外,沈家庄园那辉煌的灯火在后视镜里迅速变小、模糊,最终被黑暗吞噬。
我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我疲惫的脸。通讯录里,晚晚的名字还排在第一个。指尖悬在上面,停顿了几秒。最终,我用力地按了下去,不是拨号,而是——删除联系人。
做完这一切,我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瘫在座椅里。口袋里的戒指盒子依然硌得慌。我摸索着把它掏了出来。深蓝色的丝绒盒子,在昏暗的车内光线下,像个精致又讽刺的笑话。
我盯着它看了几秒,然后降下车窗。初秋夜晚冰凉的夜风猛地灌进来,吹乱了我的头发。我掂了掂那个小盒子,感受着它微不足道的分量,然后,手臂一扬——
深蓝色的丝绒盒子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悄无声息地坠入了路旁浓密的、深不见底的灌木丛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呼……我长长地、彻底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把积压在胸腔里十年的浊气都吐干净。
就在这时,眼前那些阴魂不散的半透明“弹幕”又幽幽地飘了出来:
***!真撕了!真走了?!
戒指都扔了?够狠!
渣男装什么深情?下一步是不是该去找新欢了?
坐等打脸!沈家能放过他?
我看着这些叽叽喳喳的“弹幕”,扯了扯嘴角,对着空气,无声地比了个中指。
去他妈的主角剧本,去他妈的沈家太子爷,去他妈的后爸!
老子不伺候了!
出租车司机大概把我当成了被豪门扫地出门的倒霉蛋,一路从后视镜里投来混杂着同情和八卦的复杂目光。我也懒得解释,反正沈砚这名字带来的麻烦,从今往后跟我林叙再没关系。
那家温馨港湾快捷酒店,名字取得挺温馨,现实却骨感得硌牙。前台大姐打着哈欠,指甲油都斑驳了,眼皮都没抬一下:身份证。押金一百。最便宜的标间,没窗,三百八一晚。那语气,活像在施舍街边的流浪汉。
行。我痛快地扫码付钱,接过那张带着廉价消毒水味的房卡。房间号404,啧,还挺应景,错误页面。
房间小得可怜,一张床几乎就塞满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和陈年烟味混合的诡异气息。唯一的窗对着隔壁大楼油腻腻的后墙,距离近得能看清对面空调外机上积的灰有几厘米厚。我把自己摔进那张硬邦邦的床垫上,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
很好,这破地方完美匹配我此刻的心情——又霉又硬,还透不过气。
手机在口袋里震个不停,不用看也知道是谁。苏晚。从晚晚变成苏晚,也就隔着一个凭空出现的七岁儿子和一份99.99%的亲子鉴定报告的距离。我直接摁了关机键,世界瞬间清净了。那些飘在眼前的弹幕倒是没消停:
哟,住快捷酒店了?豪门弃少体验生活?
装什么清高,还不是得靠沈家给的钱活?
坐等渣男哭唧唧滚回去求原谅!
呵。我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沈家的钱?老子这些年自己挣的,虽然比不上沈家金山银山,但干干净净,花着不烫手!
说到钱,得盘盘家底了。现在这情况,得彻底跟沈砚切割干净,一根毛都不能留。我重新开机,无视了瞬间涌进来的几十个未接来电提示和短信轰炸全是苏晚和几个陌生号码,估计是沈家爪牙,直接点开了银行APP和几个投资平台。
名下资产不多,但很干净。大学时跟合伙人老张一起捣鼓的那家小科技公司星图互联,我占股35%,是核心合伙人。这些年分红和工资都攒着,加上一些稳健理财,七七八八加起来,刨开日常开销和给苏晚……哦不,是前未婚妻买礼物的钱,账户里躺着八百多万。不多,但足够我挺直腰板说一句:老子不靠沈家!
等等……我手指在屏幕上划拉着,眉头皱了起来。有两笔投资,有点扎眼。一笔是两年前投的一个智能家居项目,天使轮,占股不多,但领投方赫然写着沈氏创投。另一笔是去年买的某个信托产品,底层资产里好像也掺了点沈家关联企业的边角料。
妈的,真是阴魂不散!我暗骂一句。这些玩意儿必须立刻处理掉!哪怕亏点钱,也得斩断!我可不想哪天沈夫人拿这个当把柄,说什么看吧,你离了沈家根本活不下去或者你花的还是沈家的钱之类的屁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