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崔珏，地府头号劳模，掌生死簿勾决阴阳整一千年，
想过自己会有抱着厚厚一册《地府绩效考核实施办法暂行》蹲在奈何桥头薅头发的一天。
那册子以幽冥帛制成，入手冰凉，封面是刺眼的朱红色，仿佛用无数不合格的绩效涂抹而成。
上面一条条一款款，用最标准的阴司符文刻印，
散发着新打印出来的、混合着墨臭和某种强制秩序的冰冷气味。
“勾魂使者基础业务量：每日引渡新魂不少于一百单，超额完成部分按阶梯提成阴德，
不足者按比例扣罚，连续三日不达标者，
下放忘川河清淤队反省……”崔珏的指尖划过这一行，
眼前浮现出牛头马面昨天为了抢一个在工位上猝死的年轻程序员，
差点在阳间某栋写字楼里打起来的场景。当时马面还嚷嚷着：“这个是我的！
他昨天凌晨三点还在回我邮件，跟我有缘！” 想想就觉着鬼脸发烫。
“各司处日常开销需严格预算管理，厉鬼嚎叫部门声波能量损耗同比降低百分之五，
每超出一个百分点，扣除部门负责人当月阴德津贴……”崔珏揉了揉眉心，降低嚎叫损耗？
难道要让那群受尽酷刑的厉鬼们压低声音、像唱摇篮曲一样呻吟吗？
那还能起到震慑惩戒的作用？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支持部门服务满意度考核，
孟婆汤铺‘非常满意’率需达到百分之九十八，
汤料成本严格控制在上年度平均水平……”看到这里，崔珏几乎能想象出孟婆那铁青的脸色。
她那锅汤，熬了八百年，鬼喝了都嫌寡淡，
全靠一点祖传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境”抹去记忆，现在要追求满意度？还要控制成本？
他痛苦地闭上眼，感觉自己的千年鬼寿正在被这种无形的力量加速消耗。这一切，
都拜上头那位新上任的、据说在阳间某个顶尖学府进修过MBA的阎王陆之道所赐。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烧向了地府延续万年的工作模式——现代化转型，
精细化管理和关键绩效指标考核。美其名曰：“激发地府内生动力，优化轮回资源配置，
应对新时代灵魂管理挑战。”地府，它不接地气了，它开始KPI了。崔珏觉得，
自己这尊古老的鬼神，快要被这现代化的洪流冲得魂飞魄散了。“崔大人！
崔大人您可得给评评理啊！”一声凄厉得能刺破耳膜的哭喊打断了他的自闭。崔珏抬头，
就见孟婆，往日里那个总是慢悠悠、脸上带着几分麻木几分慈悲的老太太，
此刻顶着一头仿佛被十八级阴风吹过的乱发，挥舞着那把据说能搅动轮回的硕大汤勺，
像一头发怒的母狮般冲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伸长了脖子的游魂。
“我那汤！老祖宗传下来的方子！熬了八百年了！现在跟我说什么……汤料成本超标！
” 孟婆冲到近前，
一把将一张揉得皱巴巴、还沾着几点可疑汤渍的绩效反馈单拍在崔珏面前的方案上，
枯瘦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扣了我三个月的阴德绩效啊！三个月的！凭什么！
不就是多加了一钱彼岸花的粉末提提鲜吗？不加点料，那群新魂嫌味道像万年刷锅水，
不肯喝，拖拖拉拉影响了我奈何桥的通行效率，这又算谁的？”崔珏嘴角抽了抽，
试图讲道理，声音带着连自己都觉得虚伪的平和：“这个……孟婆婆，预算管理嘛，
理解一下，厉鬼嚎叫部那边的能量损耗指标也……”“我不管！” 孟婆根本不听，
直接把手里的汤勺“哐当”一声砸在坚硬的幽冥地板上，溅起几点浑浊的汤水，
她一屁股坐在奈何桥头，双手拍打着地面，声音带上了哭腔，“这活儿没法干了！从今天起，
老娘罢工！谁爱熬谁熬去！让那群赶着投胎的自己干嚼忘川泥巴去吧！我看他们嚼了忘川泥，
是忘了前尘还是直接魂飞魄散！”场面一时失控。罢工的孟婆，堵塞的奈何桥，
议论纷纷、指指点点的鬼魂……队伍已经排到了望乡台。崔珏一个头两个大，
正打算硬着头皮，动用判官权威强行安抚，腰间的通讯玉符又疯狂闪烁起来，
光芒急促得像是警报。他无奈地接通，
里面立刻传来牛头那瓮声瓮气却透着十足急切的嗓音：“老大！不好了！出大事了！
我和马面在阳间CBD区搞‘勾魂促销’，横幅刚拉起来，‘地府勾魂，温情回馈，
第二魂半价，组团更优惠！’还没开张呢，
就被几个路过的、眼神特好的天师当邪祟搞非法集资给围了！说我们扰乱阴阳金融秩序，
破坏生死平衡！要拿我们回去镇塔！您快派增援啊！马面快跟他们吵起来了！
”崔珏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第二魂……半价？勾魂……促销？
他觉得自已千年修持的涵养，那面对油锅刀山都不曾动摇的心境，正在寸寸碎裂，簌簌掉落。
为了完成那该死的勾魂KPI，牛头马面已经疯魔到这种地步了吗？这地府，
还有没有点阴间的样子了！还有没有点鬼神的脸面了！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
对着玉符低吼：“你们两个蠢货！立刻、马上、给我放弃那见鬼的促销！收起横幅！
跟天师道歉，就说……就说是在搞行为艺术！然后立刻滚回地府！每人写一万字检查！
少一个字，我就把你们塞进孽镜台里照上三天三夜！”切断通讯，
崔珏心力交瘁地看了一眼还在桥头“表演”撒泼的孟婆，暂时也顾不上她了，
只得先施展了一个定身术，将老太太连同她的汤锅暂时定住，声音沙哑地承诺：“孟婆婆，
您先消消气，待本官回去，一定深入研究一下汤料成本核算问题！”说完，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这是非之地，步履沉重地走回判官殿。还没到门口，
殿门外墙上贴着一张巨大无比、花里胡哨、闪烁着七彩幽冥光芒、几乎能闪瞎鬼眼的的海报。
海报上用极其浮夸的字体写着：“地府成功学巅峰讲座——引爆你的阴德潜能！
做地府最棒的鬼！”“主讲：阎罗王 陆之道。”“地点：阎罗第一殿大会堂。
”“要求：全体阴神必须参加，携带笔记本幽冥帛制，缺席者扣发全年年终阴德奖，
迟到者现场表演节目！”崔珏盯着那“引爆潜能”四个不断变换颜色、还带爆炸特效的大字，
感觉自己的太阳穴也跟着一跳一跳地，快要引爆了。
他深吸一口带着绩效单墨臭和远处飘来淡淡彼岸花香或许是孟婆汤糊味的地府空气，
用力推开了大会堂沉重的门。里面倒是“座无虚席”——如果忽略掉那一片死气沉沉的话。
黑白无常并肩坐着，帽子都快歪到肩膀了，一脸生无可恋；各殿鬼差耷拉着脑袋，
有的在偷偷玩自己的勾魂索；连一向以刚正不阿、面目狰狞著称的钟馗，
都板着脸坐在第一排，抱着胳膊，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周身散发着“莫挨老子”的低气压。台上，那位年轻的阎王陆之道，
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料子闪着幽光的黑色西装后来崔珏才知道那叫阿玛尼高定，
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连一根发丝都透着精心打理过的痕迹。
他正站在一个巨大的、由幽冥之力构成的投影光幕前，口若悬河，挥舞着手臂，
充满了某种打了鸡血般的激情。
光幕上赫然显示着标题：《论地府业务的蓝海战略与跨界增长——开启幽冥价值新纪元》。
“……同仁们！兄弟们！姐妹们！”陆之道的声音通过扩音法阵回荡在整个大殿，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煽动性，“所以我们不能固步自封！不能抱着老祖宗的规矩当饭吃！
要有互联网思维！要把我们地府看做一个巨大的、有待开发的流量平台！勾魂是什么？
勾魂只是最基础的流量入口！我们要思考的是如何将流量变现！
如何挖掘每个灵魂背后的深层价值！
”他点击了一下手中的激光笔天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光幕切换：“比如，
我们可以开发‘十八层地狱沉浸式体验旅游项目’！邀请阳间有道行的修士，
或者某些寻求刺激的亿万富豪以其亲属名义，下来体验生活！按层收费，越往下越贵！
再比如，和天庭合作，推出‘仙鬼联名款祈福套餐’！我们出场地地狱，
他们出品牌神仙背书，实现共赢！我们要打造地府超级IP，实现阴德价值的最大化！
让三界都知道，我们地府，不是只有恐怖和轮回！”台下鸦雀无声，众鬼表情麻木，
眼神放空，只有几个新来的、还没被现实毒打的小鬼差，被迫在队伍前排机械地鼓掌，
掌声稀稀拉拉，像是夜枭的哀鸣。阎王似乎毫不在意这冷场，越讲越兴奋，
脸上泛着红光：“下面，
我再强调一下我们下一季度的核心目标——实现新魂引渡数量环比增长百分之两百！
各部门要拿出魄力来！要有狼性！要敢于亮剑！告诉我，你们有没有信心！
”他充满期待地看向台下。回应他的，是一片更加深沉的死寂，
和无数道或明或暗、统一写着“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的目光。崔珏就站在那里，
站在大殿的入口处，阴影笼罩着他半张脸。
他听着台上那些荒唐至极、将神圣轮回贬低为商业运营的言论，
看着台下同僚们那从骨子里透出的疲惫、麻木与生无可恋，
这一段时间积压的所有憋屈、荒谬、愤怒，如同地心深处翻涌的岩浆，
终于冲破了那名为“忍耐”的岩层，轰然爆发！他一步步走上前，步伐沉重而坚定，
穿过呆滞如同木偶的鬼群，无视了黑白无常试图拉住他衣袖的小动作，径直走上了讲台。
陆之道看到他，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一个绝佳的互动对象：“崔爱卿！你来得正好！来，
给大家分享一下，你们判官部在精细化勾决、挖掘灵魂剩余价值方面，
有什么新的思路和……”话没说完。“啪——！！！”一声沉闷如惊雷般的巨响，
震得整个大会堂都嗡嗡作响，连那七彩的投影光幕都剧烈地闪烁了几下。
崔珏将怀里那本陪伴了他千年、厚重无比、象征着天地至理与轮回权柄的生死簿，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甚至是燃烧了部分魂元，狠狠地拍在了陆之道面前的讲台上！
尘埃混合着破碎的幽冥帛纤维扬起，坚硬无比的幽冥石讲台桌面，
赫然裂开了几道蛛网般的细纹！全场死寂！落针可闻！所有鬼差的眼睛都瞪得如同铜铃，
连钟馗都下意识坐直了身体。崔珏指着陆之道的鼻子，手臂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但他的声音却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是在宣读一道死刑判决，带着千年寒冰般的冷意，
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每个鬼的耳中：“这、破、工、作、我、不、干、了。
”“谁爱干谁干。你，另请高明吧。”他扔下了判官笔，那支勾决过无数生灵的笔，
滚落在生死簿旁。他等着陆之道的震怒，等着他召唤阴雷，
等着他宣布将自己打入十八层地狱最底层，
甚至做好了当场魂飞魄散、连投胎机会都不要的准备。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到来。
年轻的阎王眨了眨眼，脸上那套精心维持的、激昂的成功学面具，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甚至带着点顽皮和“你终于说出来了”的轻松。“正好。
”他说，声音轻快得不像话，与刚才那慷慨激昂的演讲者判若两鬼。“啊？”崔珏彻底懵了，
大脑一片空白，准备好的所有“遗言”都卡在了喉咙里。陆之道站起身，非但没有生气，
反而亲切地拍了拍崔珏僵硬的肩膀，凑近了些，
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分享惊天大秘密的语气低声说：“我的辞职报告早就写好了，
就压在枕头底下。一起走吧，去投胎。
”崔珏感觉自己千年不变的魂魄都快裂开了：“……为什么？”他干涩地问，
完全无法理解这神展开。陆之道耸耸肩，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无奈、挫败，
甚至还有一丝对阳间人类的“敬佩”的复杂表情。“因为这届人类太能卷了。”他叹了口气，
语气居然带着点莫名的诚恳，“你看看，他们疯狂内卷，996是福报，007是常态，
猝死率飙升，给我们地府带来了多大的业务压力？数量暴增，而且一个个怨气冲天，
戾气重得能直接当燃料点燃孽镜台！净化这些怨气的成本，比去年同期高了百分之三百！
”他掰着手指头数落，像个委屈的账房先生：“他们搞科技爆炸，医疗水平提升，
人均寿命延长，导致优质、平和的老年魂比例大幅下降，来了也多是占用医疗资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