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一直注射剂在他的手中,闪着寒光的针尖推出一柱药水。李甦他两只眼睛大大睁着,
面无表情,好像一个纸人。“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他机械地问我。这种时刻,
我最后一次问出了那个愚蠢的问题。“你爱过我么?”李甦笑了,
嘴巴从左边耳根一直咧到右耳。我这才知道,如此英俊的面容,也能那么丑陋的笑容。
“爱”,他说,“我爱你的肉体。”说着,他俯下身来,
将针扎入了我的身体里……1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是难以言说的疲惫。
脑子里混乱得像是经历过一场风暴,破碎的记忆彼此孤立,带来更大的迷茫。
我甚至记不得自己是谁,为什么在这里,经历了什么。直到,
我的视线里出现一张英俊的面孔——李甦。“你醒了,”眼前这张令人心醉的面孔温柔地说,
“尹柒,你醒了。太好了,你真美。”我的记忆,是在李甦的帮助下恢复的。
是他告诉了我的名字,告诉了我的处境。他说,我经历了重大的不幸,昏迷了半年,
他费尽千辛万苦,终于为我做完了至关重要的手术,我这才醒来。他还告诉我说,
我们是恋人,幸福至极的一对恋人。他对我做的,正是真正的恋人才会做的。
这令我甜蜜至极。毕竟,哪个女人能抵抗这样的甜言蜜语呢?
何况是他这样一个英俊到堪称完美的男人。李甦真的很帅,像是言情小说里走出来的人物,
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薄薄的唇,漂亮的下颌骨线条,
以及高大而瘦削的身躯……看见他,我便觉得自己是个好色的女人。虽然遭遇了巨大的不幸,
但是我何其幸运。我有一个如此爱我的男人,他历经艰辛,也要把我从死神的手里夺回。哦,
忘了说了:他非但极其英俊,而且极其聪明。他是最优秀的大学医学院最优秀的毕业生。
我的手术,是他亲自做的。醒来之后的几天,我都泡在他的悉心照料中,享受着完满的幸福。
他给我检查身体,查看各种指征。唯恐我身体异样,旧病复发。不过,
转折还是不期而至——第七天时,我终于是照了回镜子。镜子里,我看见了一张十分普通,
堪称平庸,乃至于有点丑陋的脸。我惊呆了。应该说,是吓到了。好险我便喊出了声,
我从未想到那会是我!见到镜子里尊容的瞬间,我只以为家里进了一个陌生人。
镜子是我再三要求下李甦买的,之前他借口太忙于给我做手术,因此没有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结果,就是他新买来的这面镜子,把我心里的一些印象给打碎了。
我跟他……外表的差距是如此之大。大到我自惭形秽。我怎么可能……长这样?
如果我真长这样,那我岂不是……配不上他?那他又怎会爱上我?可是,我脑海中的记忆,
以及他日复一日的言辞,都再三地向我保证:他爱我。他是爱我的,我们的爱情由来已久,
开始于许多年前。那时候我们还是学生,手牵着手在紫藤花飘落的长廊走过。
月光洒落在我们的肩头,地上的影子,紧紧贴到了一处……是的,
这是我有关我们爱情的记忆。尽管我一回忆起来,脑袋就隐隐生疼。可这是我真实的记忆啊,
还会有错么?那么,他是如何爱上我的?我……想不太起来了。爱情大概不需要什么理由。
它是巧合,是冲动,是缘分。我这样说服着自己,让自己相信,一切都没问题的。
他就是爱我的,否则怎么会散尽家财,怎么会可是,每每当我照镜子的时候,所以,
这镜子也就存活了短短三天,便碎成了一千片。“怎么了?伤到了没有?
”这天李甦回来的时候,看到盥洗室里满地的狼藉,第一时间是来关心我。我稍稍松了口气。
他紧张地检查我手上、脚上,看我有没有被划伤,有没有摔倒,
有没有因此而蒙受更大的损伤,就好似我比镜子更加易碎。真令我感动。于是在这个晚上,
我死死纠缠着他。“你真的爱我么。”我在他的耳边柔软地呼吸,他明显有被撩拨的迹象。
“我爱你。”“你爱我,我也爱你。既然相爱,那我们……”我像一头小兽般渴望着他,
希望用两人的交欢最终证明,他不是骗我,我的记忆只是模糊,但没有错。可他在阻拦了我。
他的脸上挂着微笑:“不,你大病初愈,不能做这样激烈的运动。你要好好保重身体。
我这都是为了你好……”2好吧。我干巴巴地接受了这个结果。之后的日子,
便是他每天给我做检查,然后在笔记本和电脑上分析和记录。我像是一个实验体,
这里就像个实验室。我把这个比喻说给他听的时候,他明显愣了一下。
然后尴尬地解释:“怎么会呢?怎么会……别胡思乱想了。你真的需要修养。别胡思乱想了。
听话,乖。”“我想出去走走。”我说。他沉默良久,最终答应了。嗯,
我从昏迷之中醒来了这么多天,还从没出去过。他阻止我出门的理由依然是我的健康。
我并不排斥,因为他对我身体的关心肉眼可见、毋庸置疑。可是,我内心的深处的躁动仍在。
我问过他,这样“听话”的日子还需要多久。他说:别担心,很快就会好的。
我不确定“很快”是多快,但日子开始变得像个牢笼。我很自然地期待牢笼之外的人生。
这房子所在的地方有点偏僻,但偏僻有偏僻的好。外面草木扶疏,鸟语花香,阳光四处洒落,
到了一定的钟点,也会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但我也不被允许出门。理由依然是安全。
外面不够洁净、脏、人多、有细菌、病毒,
还有其他各种威胁我的事物……但是这理由太站不住脚了。被困在这里,我很无聊。
“无聊会演化为焦虑。而人一旦焦虑,心理就会紊乱,
带来器质性的病变……”我这样说服着他,没想到,居然成功了。很难得,
他同意我出去一回。不过当然是在他的陪伴下。尽管如此,我已经很满足了。毕竟,
外面的诱惑是如此之大!明媚的阳光,和煦的微风,每个人身上衣着的色彩,
以及饭点的时候满街飘散的香气。都令我迷醉。他让我别乱跑。他让我紧紧跟着他。他说,
差不多该回去了。快乐的时光太短暂了,我根本舍不得。因此,我小小抵抗了一次,
冒了一次险。我趁着几辆车路过,冲了出去。他被阻拦在车流的后头。我一路小跑,
带着兴奋和激动,头也不回地不知跑了多久,最终闯入一个热闹的所在。这里好像是个景点,
人山人海,花团锦簇。我的视觉、听觉、嗅觉,一切都过载了。在家里过了那么久清水日子,
这里简直是个天堂!结果就在这里,有人从身后拍我:“诶,是你、是你!美女,
小尹是不是?你怎么在这里!”我看见一个女人,完全陌生的女人。但她似乎很熟悉我。
这女人脸上带着欣喜和惊讶,说:“你怎么也来这个城市了,你忘记我了?之前在H市,
你住我对面的啊。山水别苑小区。你忘啦!我是来旅游的,你也是么?”但我满心茫然,
没有半点相关记忆。这女人换了脸色,左右看看,似乎在找谁。确定没有人跟着我,
她低声问:“你还跟你男友在一起么?他……还对你不好吗?还是说你俩已经谈过了,
误会解开了?哎哟,当时你那么神经兮兮的,我还以为你被他怎么了呢。差点就打电话报警!
”什么?男友?误会?报警?她在说些什么?我内心隐约不安,不得不借口辞别这人。
她在我后面喊着:“小尹!小尹!”对,我姓尹。这不是一个常见的姓氏。她真的认识我?
我脑子里满是混乱:这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3出于某种原因,
这事儿我没告诉李甦。我不知道他得知后会怎么想。会不会说我碰到骗子了?
会不会说我胡思乱想了?会不会说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出去?又或者,
他会对那个女人的话做出一番解释?H市?该死,我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总之,
那次出门之后,我再没提过出去的事。他自然也不会主动说。一周后的某天,
李甦忽然给我买了很多日用品,食物、饮料、饮用水。甚至还留下一个网络支付卡。
他说自己不得不出一次差,3天不在家。这3天里,我一定得好好的。
需要的东西他都已买好,实在有必要,就从网上订。“别出门,我知道你想出去。但是,
我不希望你出任何意外。乖,别出门。”他在我额头留下一吻。我顺从地答应着,
表现出对外界的不以为然,以及对他的依依不舍。甚至他离开的时候,我站在窗边很久,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于街角。可是,当天中午我便出门,直接拦了辆出租。去H市。
H市离这里不远,出租开了一个半钟头就到了地方。那女人跟我说的小区——山水别苑。
站在这个并不起眼的小区门口,我满心思索,脑海里却空空如也。我曾经住过这里么?
半年前?跟李甦一块?我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但是,我再度见到了那个女人!
她是开小超市的,在一个单元的底层租了间门脸。我远远瞅着她,她正忙里忙外地搬酒水。
这么说来,我当时住她对面那楼?在这个地方我待了足足半天,一无所获。
这令我不得不陷入到怀疑之中。怀疑那女人,怀疑自己,但……也怀疑李甦。怀疑一切。
我曾经向那个女人求助是么?她险些为我报警是么?李甦……对我不好是么?
虽然想不起来有关这些的一星半点,可我为什么一点也不意外?半夜,我回到家中。
走到窗边。洗手间的镜子被打碎后,我没要求李甦换新的。我一直在回避自己的面目。
而现在——沉沉黑夜作为底色,窗玻璃犹如镜面新磨。的确,镜子中的我,真不美丽。
甚至可以说是丑陋。而李甦,温润如玉,玉树临风。我俩并不般配。
我并不是这一刻才意识到这点。只是习惯性自我欺骗罢了。毕竟,他太完美,
而我又太不完美。谁能拒绝这样的美梦呢?但这美梦一旦破碎,各种点点滴滴的不对,
就都浮现起来。他不让我出门。他太关心我的健康了。我不能有任何的差池,
关心得简直越界。他……的确有什么瞒着我。尤其他的那间办公室。
也就是摆放着各种实验器材和书籍的地方,对我来说似乎永为禁区。
好几次因为想给伏案工作的他送一杯热茶,但只要我敲门进入,
他总是会下意识地合上一本本子,然后扔进抽屉、上锁。那上面记载了什么?我很好奇。
我不会让所有的谜团持久地折磨我。但我当然也没有傻到对他将一切和盘托出。于是这天,
我终于鼓起勇气,问了他有关那本子的事。“那上面有什么是我不应该知道的么?
”我微笑着,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像个玩笑。但他的脸上还是飘过一片乌云。他低了低头,
满脸的遗憾。“你为什么不信任我?”他说。我一下子慌张了,忽然之间,
还有点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然后他拿出一个笔记本,给我。说:“看吧。
”我呆呆地接过那本本子,一低头,上面全是密码一般的数据和算式。
不过我居然一眼就看了下去。这本子上,尽是深奥的理论,
有关生物医学的……“一种致力于完全态记忆移植的理论?
”我吃力地总结着我所看到的内容。而李甦的眼睛,顿时一亮。“对,你看懂了!
”我迟疑地点头。而且我不但看懂了,还立即明白了这个理论的意义。只要这个理论实现,
便意味着人类可以将一个完整的记忆,从一个身体移植到另一个身体。“这是伟大的技术!
”李甦前所未有地激动:“只要实现这个技术,人类的学习将会非常非常简单,
任何人都可以直接获得最伟大科学家的知识。人类科技的进步,将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进步!
”“最关键的是——它是你发明的!”我惊呆了,这……这是我的技术?“对,你的技术。
”李甦兴奋地看着我,眼神充满渴望:“你想起来了么?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会遗忘你的天赋。
该死的意外,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这是你的研究成果,如果它被断送了,
那不但是浪费了你的天才,更是对全人类的犯罪!”他问我:“这本子上的东西,
你都想起来了么?你能……继续发展它吗?”我不知道。但是这理论进入我的脑海,
就好像自动找到了家。我盯着那本子上的内容。我的确能轻易理解它,不过,要发展完善它,
则是另一回事。我告诉了李甦实情,他说没关系,我们慢慢来。接下来的日子,
李甦对我的关心,慢慢转移到了那个记忆移植的技术上了。
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催问我:有没有新思路、新想法。本子上之前的内容,都真的理解了?
吃透了?甚至可以说,他关心得有点过分了。他显然很急于让我完善那个理论,
推进那个技术。但是,它实在难。要推进它,不是简单的事。因此有一回,
我被他催得很不耐烦。于是我直接把本子扔到了一边,说我累了。“累了?不对啊,”他说,
“以前的你最喜欢钻研了,只要让你研究,你可以一天不吃不喝。”一听这话,我更生气了。
他这是怎么了,仅仅一段时间之前,他不是还很关心我的身体的么?“我就是很累。
”我回绝了,口气很生硬。他沉默了足足十秒钟。再开口便是:“这么说,
你对这些不再擅长了是吧。”这句话有浓重的pua的意味。但我忍住了,没有说话。
我感觉他的态度冷硬了下来。不是这一次的冷硬,而是从此之后,他对我开始疏远了。
又一次,他又出差了。这次他犯了一个错误,没有把实验室的门锁上。因为他走得仓促,
也是因为那门锁有点不好用了。总之,他出差的这个晚上,天气骤变,忽然刮起很大的风。
门就那样被轻易吹开了。屋里面的各种资料呼啦啦作响,纸张纷飞。我慌忙冲了进去。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很爱他。那些资料都是他的心血,保护它们,我视作自己的责任。
但就在挽救混乱的过程里,我不小心碰倒了一个书柜,然后一个东西从柜子的底层摔了出来。
是笔记本。是……跟之前那本一模一样的笔记本。见到这笔记本的瞬间,
我脑海划过一道闪电。我立即便想:是不是这本?李甦一直背着我,不让我看的笔记本,
其实应该是这本?而写有技术理论的那本,只是他在被我当面诘问之后,糊弄我的。
鬼使神差,我没有犹豫,立即打开这笔记本,读了起来。“她的几次体检都没有任何问题。
”“这是最成功的一个个体了,这次一定要成功,一定!”“我给她取名为尹柒。
”“不过可惜的是,她的身体机能没有问题,可是大脑——却没有那么聪明。”“太遗憾了,
这样的话,我还是得走先前的路子。我原本想,她要是能一样聪明,
或许看看笔记本就能独自完善研究……”“没办法,看来还是得进行记忆移植。““零!
见鬼,还得是零!”“不过好歹,比之前的几次要顺利多了。
目前这个尹柒是缺陷最小的个体了,只要再做一次全面体检,确认无风险,那我就展开实验,
她,将成为‘零’完美的容器。”……4我无法言表内心的惊恐。仿佛整个世界,
如同破碎的玻璃一样在眼前瞬间崩塌。零?零是谁?谁那么残酷,要把我当成容器?!
我的那些记忆,难怪,只有他告诉我的那些,在脑海中能够找到痕迹。
而H市那个超市女老板的话,我一点也想不起来……记忆移植学说……虽然并不完善,
但绝非不可使用……所以,我残破的记忆也是被移植过来的?我,只是个实验体么!
我无法站立,几乎眩晕。窗外,飘进来的雨水将我唤醒,我多希望是个噩梦,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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