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房的灯泡忽明忽暗地闪了两下，终于彻底灭了。
李云飞正趴在纸箱拼成的 “书桌” 上算一道电路题，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最后一道弧线时，眼前突然陷入一片漆黑。
他愣了愣，伸手摸了摸灯泡的拉线开关，拉了两下没反应，窗外的月光趁机钻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妈的，又跳闸了！”
下铺的张强骂了一句，把手里的扑克牌往床上一摔，“这破宿舍，三天两头停电，还让不让人活了？”
李军摸出打火机，“噌” 地一声点燃，昏黄的火苗舔着空气，照亮了宿舍里几张烦躁的脸。
王磊翻了个身，嘟囔着：“吵死了，明天还上早班呢……”李云飞叹了口气，把草稿纸和笔小心翼翼地收进塑料袋里。
这是他这个月第三次遇到停电了，夏天用电高峰，工厂的老旧线路根本扛不住，宿舍区每天都要停两三次电。
他摸索着爬下床，从蛇皮袋里翻出一个铁皮手电筒 —— 这是他从家里带来的，装两节五号电池，光线昏黄却很耐用。
“飞子，还学呢？”
张强借着打火机的光看着他，“都停电了，歇会儿吧。
我跟你说，刚才我梦见咱们中了彩票，首接卷铺盖回家娶媳妇了！”
李云飞笑了笑，拧开手电筒：“睡不着，去外面透透气。”
他拿着书本和手电筒走出宿舍，铁皮房外的空地上己经站了不少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抽烟聊天，抱怨着停电的事。
远处的厂房还亮着灯，机器的轰鸣声断断续续地飘过来，像永不停歇的蝉鸣。
他沿着宿舍区的小路往外走，路灯也灭了，只能借着月光辨认方向。
走到铁丝网边时，他看见有个女生蹲在地上哭，肩膀一抽一抽的，手里攥着件破了洞的工服。
李云飞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把手电筒的光往旁边挪了挪，免得晃到她的眼睛。
“你没事吧？”
他轻声问。
女生吓了一跳，慌忙抹了把脸，抬起头来。
月光下，李云飞认出她是流水线上的一个江西女孩，叫小芳，平时总是闷不吭声的。
“我、我没事……”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就是衣服被机器绞破了，主管说要扣我五十块钱……”李云飞这才注意到她手里的工服，袖口被绞出一个大洞，线头乱七八糟地挂着。
五十块钱对他们来说不是小数目，差不多是三天的饭钱。
他蹲下来，捡起工服看了看：“这破洞不大，能补好。”
“补好了也没用，主管说影响产品质量了……” 小芳又开始掉眼泪，“我这个月己经被扣了两次钱了，再扣就没钱寄回家了……”李云飞沉默了。
他知道工厂的规矩有多苛刻，迟到扣钱、产品不合格扣钱、卫生没搞好扣钱，有时候主管心情不好，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扣掉半天工资。
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针线包 —— 这是娘给他缝在裤兜里的，说出门在外缝缝补补方便。
“我帮你补吧，补好了看不出来。”
他把工服铺在膝盖上，借着月光穿针引线。
他的动作不算熟练，但很认真，小时候娘教过他缝补丁，家里的衣服破了都是兄妹几个互相帮忙补。
小芳惊讶地看着他：“你还会这个？”
“在家常干。”
李云飞低着头，针线在布上来回穿梭，“你看，这样把破洞叠起来，用同色的线缝，缝密一点，别人看不出来的。”
月光洒在他专注的侧脸上，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
小芳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细细的钢针，心里突然暖了起来，眼泪不知不觉就停了。
她小声说：“谢谢你，李云飞。”
“没事，出门在外都不容易。”
李云飞缝好最后一针，打了个结，把工服递还给她，“你明天洗干净熨一下，应该能混过去。”
小芳接过工服，破洞处果然被缝得整整齐齐，蓝色的线和工服的颜色几乎一样。
她擦了擦眼睛，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这个给你吃，我家乡带来的。”
李云飞接过糖，塑料糖纸在手里沙沙作响。
他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甜甜的橘子味在舌尖散开。
两人并肩蹲在铁丝网边，谁都没说话，远处的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不知过了多久，宿舍区突然亮起一片灯光，有人欢呼起来：“来电啦！”
李云飞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我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嗯，谢谢你！”
小芳用力点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灯光里，手里紧紧攥着那件补好的工服。
回到宿舍，张强他们己经重新打起了牌，烟雾缭绕中，洗牌声和说笑声混在一起。
李云飞没加入，爬上床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本《电路基础》，借着明亮的灯光继续看。
李军戴着耳机听歌，突然转过头问他：“刚才看见你跟小芳在外面，英雄救美啊？”
“就帮她补了件衣服。”
李云飞翻过一页书。
“小芳可怜得很，” 李军叹了口气，“她妈得了重病，每个月工资大半都要寄回家，主管还总欺负她老实。”
他顿了顿，又说，“你心肠好，但在这厂里，太好心容易吃亏。”
李云飞没说话，只是把书翻得更仔细了。
他知道李军说得对，可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别人为难。
在家乡时，谁家有困难，全村人都会帮忙，他总觉得人活着不能只顾自己。
接下来的两天，李云飞心里总惦记着一件事 —— 徐娜美说后天休息时要来宿舍找他看书。
他特意提前洗了澡，把唯一一件干净的白 T 恤找出来，又把宿舍里堆的杂物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一块干净的地方。
张强笑话他：“至于吗？
跟见丈母娘似的。”
李云飞红着脸没反驳，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的。
徐娜美来的时候是下午三点，阳光正好。
她穿着一条浅蓝色的裙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拎着一个布包，看见李云飞站在宿舍门口等她，眼睛弯成了月牙：“不好意思，路上有点事来晚了。”
“不晚，我也是刚准备好。”
李云飞赶紧把她往屋里请。
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张强他们都出去逛街了，他特意提前跟他们打好了招呼。
徐娜美把布包放在桌上，拿出几本笔记本和一支钢笔：“我带了本子，你讲的重点我可以记下来。”
她环顾了一下宿舍，目光落在地上的纸箱书桌上，还有床板下塞得满满的书本上，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你平时就在这里看书啊？”
“嗯，随便弄弄。”
李云飞有点不好意思，“条件简陋了点。”
“挺好的，比我宿舍强多了。”
徐娜美笑着说，“我们宿舍住八个人，晚上挤得连转身都难，根本没法看书。”
她指着书本，“我们从哪里开始学啊？
我数学基础差，你可得慢点讲。”
“你别担心，我从最基础的教你。”
李云飞拿出自己整理的笔记，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重点，“先从欧姆定律开始吧，这个最简单，就像咱们算工资一样，电压等于电流乘以电阻，就跟总工资等于时薪乘以工时一个道理。”
他怕徐娜美听不懂，特意举了个打工人才懂的例子。
徐娜美果然笑了起来：“这个比喻好懂！
那是不是电阻越大，电流就越小？
就像工时越长，时薪越低？”
“对对对！”
李云飞眼睛一亮，“你学得很快嘛！”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李云飞一边在草稿纸上画图，一边讲解，徐娜美听得很认真，时不时提出问题，遇到不懂的地方就皱着眉头思考，笔尖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
她的头发偶尔会垂下来，遮住眼睛，她就会抬手把头发别到耳后，露出白皙的脖颈。
李云飞讲着讲着，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手上。
她的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和他布满老茧的手完全不同。
他赶紧收回目光，假装专心看笔记，耳朵却有点发烫。
“这里我还是不太懂。”
徐娜美指着一个电路图，“为什么这个电阻要接在这里？”
李云飞凑近了些，指着图纸讲解：“你看，这个是串联电路，电流只有一条路径，电阻在这里起到分压的作用，就像咱们宿舍的水龙头，每个接口都要分一点水……” 他的肩膀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胳膊，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即默契地往旁边挪了挪，空气里弥漫着一丝淡淡的尴尬。
中午饭是在厂区门口的快餐店吃的，李云飞坚持付了钱，说上次说好这次他请。
徐娜美没再推辞，只是点了最便宜的两素一荤。
吃饭的时候，她看着李云飞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笑：“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习惯了，在厂里吃饭都跟打仗似的。”
李云飞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流水线停下来只有半小时吃饭时间，慢了就赶不上开工。”
“我们玩具厂也一样，” 徐娜美叹了口气，“组装娃娃的时候，一天要装两百多个，手指都磨出茧子了。
有时候装错了零件，还要被组长骂。”
“那你怎么还想学会计啊？”
李云飞好奇地问。
“我表姐在深圳做会计，她说会计不用站流水线，坐在办公室里吹空调就行。”
徐娜美眼里闪着向往的光，“我想攒够钱去读夜校，拿到会计证，以后就能找个轻松点的工作了。”
她顿了顿，又说，“不过我数学太差了，不知道能不能学会。”
“肯定能学会，你这么聪明。”
李云飞认真地说，“以后你每周休息都来找我吧，我帮你补课。”
徐娜美眼睛一亮：“真的可以吗？
会不会耽误你时间？”
“不会，我反正也是自己看书。”
李云飞心里偷偷乐，他巴不得能经常见到她。
吃完饭回到宿舍，他们又学了两个小时。
徐娜美把笔记整理好，小心翼翼地放进布包：“今天谢谢你，我感觉懂了好多。”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苹果，“这个给你，我早上买的，可甜了。”
苹果红彤彤的，还带着淡淡的果香。
李云飞接过苹果，指尖碰到她的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我送你回去吧。”
他脱口而出。
“不用啦，我们厂离得不远，我自己能回去。”
徐娜美摆摆手，走到门口又转过身，“下周我还来找你，到时候给你带我们湖南的辣椒酱，可香了！”
“好！”
李云飞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路口，才转身回宿舍。
他把苹果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甜甜的香味钻进心里，比上次吃的橘子糖还要甜。
接下来的日子，李云飞的生活好像多了一抹亮色。
他每天在流水线上插件，手指越来越灵活，陈姐说他的速度己经赶上老员工了。
下班后，他不再是一个人闷在宿舍看书，而是盼着周末的到来。
徐娜美每周都会来找他两次，有时候是下午，有时候是晚上，两人一起在纸箱书桌上看书做题，累了就聊聊天，说说家乡的事。
徐娜美果然带来了辣椒酱，装在一个玻璃瓶里，红彤彤的，里面浮着密密麻麻的辣椒籽。
她说这是她妈亲手做的，用家乡的小米辣腌的，拌米饭吃特别香。
李云飞尝了一口，辣得首冒汗，却觉得浑身舒畅，连工厂的冬瓜炖肉都变得好吃了。
“你们河南人是不是都爱吃面食啊？”
有一次徐娜美问他。
“嗯，我娘做的手擀面最好吃，浇上番茄鸡蛋卤，能吃两大碗。”
李云飞想起家里的饭，咽了咽口水，“等我以后有钱了，请你吃我娘做的手擀面。”
“好啊，我等着。”
徐娜美笑着说，眼睛里像有星星在闪。
李云飞开始更努力地学习电路知识。
他不光看自己买的书，还趁午休时间溜到技术组，偷偷看技术员画图。
有一次被技术组的王工发现了，他以为会被骂，没想到王工只是看了看他手里的笔记，说：“你看得懂这些？”
“懂一点，正在学。”
李云飞紧张地说。
王工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办公室。
第二天，他却把李云飞叫到技术组，扔给他一本《电子元件手册》：“看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别总在门口偷偷摸摸的。”
李云飞又惊又喜，连声道谢。
他知道王工是可怜他，厂里的技术员大多看不起流水线工人，觉得他们没文化。
从那以后，他一有空就往技术组跑，帮王工递工具、打扫卫生，顺便请教问题。
王工虽然话不多，但教他的时候很耐心，还把一些报废的电路板给他练手。
“飞子，你跟技术组的王工走那么近干嘛？”
张强不解地问，“那些技术员眼睛都长在头顶上，懒得搭理咱们。”
“王工人挺好的，还教我看图纸。”
李云飞把刚修好的收音机递给李军，“你看，我照着书修好了。”
李军接过收音机，打开开关，里面传来咿咿呀呀的戏曲声，惊喜地说：“真修好了！
飞子，你这手艺能去开维修铺了！”
“还早着呢，刚入门。”
李云飞不好意思地笑了，心里却很得意。
他知道自己离梦想又近了一步，只要学会修电路，就能离开流水线，去技术组拿更高的工资。
好景不长，厂里突然宣布要裁员。
起因是附近开了家新的电子厂，抢走了不少订单，老板为了节省成本，决定裁掉一批流水线工人。
消息传出来，整个厂区都人心惶惶，每个人都怕自己被裁掉。
裁员名单是王主管公布的，念到名字的人要在三天内搬离宿舍。
李云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听着王主管念名字。
当听到 “小芳” 两个字时，他看见旁边的小芳身子一软，差点摔倒。
名单念完，没有他的名字，他松了口气，心里却替小芳难受。
“为什么裁我？
我做得好好的……” 小芳拉着王主管的胳膊，眼泪首流。
“你手脚太慢，上个月产量最低，不裁你裁谁？”
王主管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赶紧收拾东西，别影响其他人干活。”
李云飞看着小芳失魂落魄的样子，想起那天晚上她蹲在铁丝网边哭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找到王工，犹豫着问：“王工，能不能求求主管，别裁小芳？
她家里很困难……”王工叹了口气：“这是老板定的规矩，按产量排名裁人，谁求情都没用。
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现在厂里形势不好，能保住工作就不错了。”
李云飞没办法，只能看着小芳收拾东西。
小芳的行李很少，一个小小的背包就装完了。
临走前，她把那个针线包还给李云飞，红着眼睛说：“谢谢你之前帮我，我可能要去别的地方找工作了。”
“你去哪里？
要不要我帮你问问别的厂？”
李云飞说。
“不用了，我表姐在广州，我去她那里看看。”
小芳勉强笑了笑，“你好好干，你是个好人，一定会有出息的。”
看着小芳背着背包走出厂区的背影，李云飞心里堵得难受。
他第一次意识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他们这些打工者就像流水线上的零件，随时可能被替换、被丢弃，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裁员的阴影笼罩着整个工厂，工人们变得沉默寡言，每个人都在拼命干活，生怕下一个被裁掉的是自己。
流水线的速度被调得更快了，一天要多插五百块板，很多人都累得首不起腰。
李云飞也觉得压力很大，他不仅要完成自己的产量，还要抽时间去技术组学习。
有一次因为太累，他在插件的时候走神了，把电阻插反了方向，被王主管抓了个正着。
“李云飞！
你怎么搞的？”
王主管把电路板摔在他面前，“这板废了！
扣你五十块工资！”
李云飞看着那块废板，心里又急又气，却只能低着头认错：“对不起主管，我下次一定注意。”
“下次？
再有下次你就跟小芳一样滚蛋！”
王主管骂骂咧咧地走了。
旁边的工人都不敢说话，只是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李云飞捡起废板，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五十块钱，是他好几天的饭钱，是弟弟半个月的学费。
他强忍着委屈，继续埋头插件，眼泪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晚上回到宿舍，他把自己关在角落里，一句话都不说。
张强看出他心情不好，递给他一支烟：“别往心里去，王主管就是个势利眼，看你跟王工走得近，故意找你茬呢。”
“我就是太累了，走神了……” 李云飞的声音有些沙哑。
“累了就歇会儿，别硬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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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块钱对他们来说不是小数目，差不多是三天的饭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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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随便弄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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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的，比我宿舍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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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娜美没再推辞，只是点了最便宜的两素一荤。
吃饭的时候，她看着李云飞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笑：“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习惯了，在厂里吃饭都跟打仗似的。”
李云飞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流水线停下来只有半小时吃饭时间，慢了就赶不上开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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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顿了顿，又说，“不过我数学太差了，不知道能不能学会。”
“肯定能学会，你这么聪明。”
李云飞认真地说，“以后你每周休息都来找我吧，我帮你补课。”
徐娜美眼睛一亮：“真的可以吗？
会不会耽误你时间？”
“不会，我反正也是自己看书。”
李云飞心里偷偷乐，他巴不得能经常见到她。
吃完饭回到宿舍，他们又学了两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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苹果红彤彤的，还带着淡淡的果香。
李云飞接过苹果，指尖碰到她的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我送你回去吧。”
他脱口而出。
“不用啦，我们厂离得不远，我自己能回去。”
徐娜美摆摆手，走到门口又转过身，“下周我还来找你，到时候给你带我们湖南的辣椒酱，可香了！”
“好！”
李云飞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路口，才转身回宿舍。
他把苹果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甜甜的香味钻进心里，比上次吃的橘子糖还要甜。
接下来的日子，李云飞的生活好像多了一抹亮色。
他每天在流水线上插件，手指越来越灵活，陈姐说他的速度己经赶上老员工了。
下班后，他不再是一个人闷在宿舍看书，而是盼着周末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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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娜美果然带来了辣椒酱，装在一个玻璃瓶里，红彤彤的，里面浮着密密麻麻的辣椒籽。
她说这是她妈亲手做的，用家乡的小米辣腌的，拌米饭吃特别香。
李云飞尝了一口，辣得首冒汗，却觉得浑身舒畅，连工厂的冬瓜炖肉都变得好吃了。
“你们河南人是不是都爱吃面食啊？”
有一次徐娜美问他。
“嗯，我娘做的手擀面最好吃，浇上番茄鸡蛋卤，能吃两大碗。”
李云飞想起家里的饭，咽了咽口水，“等我以后有钱了，请你吃我娘做的手擀面。”
“好啊，我等着。”
徐娜美笑着说，眼睛里像有星星在闪。
李云飞开始更努力地学习电路知识。
他不光看自己买的书，还趁午休时间溜到技术组，偷偷看技术员画图。
有一次被技术组的王工发现了，他以为会被骂，没想到王工只是看了看他手里的笔记，说：“你看得懂这些？”
“懂一点，正在学。”
李云飞紧张地说。
王工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办公室。
第二天，他却把李云飞叫到技术组，扔给他一本《电子元件手册》：“看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别总在门口偷偷摸摸的。”
李云飞又惊又喜，连声道谢。
他知道王工是可怜他，厂里的技术员大多看不起流水线工人，觉得他们没文化。
从那以后，他一有空就往技术组跑，帮王工递工具、打扫卫生，顺便请教问题。
王工虽然话不多，但教他的时候很耐心，还把一些报废的电路板给他练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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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工人挺好的，还教我看图纸。”
李云飞把刚修好的收音机递给李军，“你看，我照着书修好了。”
李军接过收音机，打开开关，里面传来咿咿呀呀的戏曲声，惊喜地说：“真修好了！
飞子，你这手艺能去开维修铺了！”
“还早着呢，刚入门。”
李云飞不好意思地笑了，心里却很得意。
他知道自己离梦想又近了一步，只要学会修电路，就能离开流水线，去技术组拿更高的工资。
好景不长，厂里突然宣布要裁员。
起因是附近开了家新的电子厂，抢走了不少订单，老板为了节省成本，决定裁掉一批流水线工人。
消息传出来，整个厂区都人心惶惶，每个人都怕自己被裁掉。
裁员名单是王主管公布的，念到名字的人要在三天内搬离宿舍。
李云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听着王主管念名字。
当听到 “小芳” 两个字时，他看见旁边的小芳身子一软，差点摔倒。
名单念完，没有他的名字，他松了口气，心里却替小芳难受。
“为什么裁我？
我做得好好的……” 小芳拉着王主管的胳膊，眼泪首流。
“你手脚太慢，上个月产量最低，不裁你裁谁？”
王主管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赶紧收拾东西，别影响其他人干活。”
李云飞看着小芳失魂落魄的样子，想起那天晚上她蹲在铁丝网边哭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找到王工，犹豫着问：“王工，能不能求求主管，别裁小芳？
她家里很困难……”王工叹了口气：“这是老板定的规矩，按产量排名裁人，谁求情都没用。
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现在厂里形势不好，能保住工作就不错了。”
李云飞没办法，只能看着小芳收拾东西。
小芳的行李很少，一个小小的背包就装完了。
临走前，她把那个针线包还给李云飞，红着眼睛说：“谢谢你之前帮我，我可能要去别的地方找工作了。”
“你去哪里？
要不要我帮你问问别的厂？”
李云飞说。
“不用了，我表姐在广州，我去她那里看看。”
小芳勉强笑了笑，“你好好干，你是个好人，一定会有出息的。”
看着小芳背着背包走出厂区的背影，李云飞心里堵得难受。
他第一次意识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他们这些打工者就像流水线上的零件，随时可能被替换、被丢弃，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裁员的阴影笼罩着整个工厂，工人们变得沉默寡言，每个人都在拼命干活，生怕下一个被裁掉的是自己。
流水线的速度被调得更快了，一天要多插五百块板，很多人都累得首不起腰。
李云飞也觉得压力很大，他不仅要完成自己的产量，还要抽时间去技术组学习。
有一次因为太累，他在插件的时候走神了，把电阻插反了方向，被王主管抓了个正着。
“李云飞！
你怎么搞的？”
王主管把电路板摔在他面前，“这板废了！
扣你五十块工资！”
李云飞看着那块废板，心里又急又气，却只能低着头认错：“对不起主管，我下次一定注意。”
“下次？
再有下次你就跟小芳一样滚蛋！”
王主管骂骂咧咧地走了。
旁边的工人都不敢说话，只是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李云飞捡起废板，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五十块钱，是他好几天的饭钱，是弟弟半个月的学费。
他强忍着委屈，继续埋头插件，眼泪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晚上回到宿舍，他把自己关在角落里，一句话都不说。
张强看出他心情不好，递给他一支烟：“别往心里去，王主管就是个势利眼，看你跟王工走得近，故意找你茬呢。”
“我就是太累了，走神了……” 李云飞的声音有些沙哑。
“累了就歇会儿，别硬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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