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拾遗录(沈砚苏婉清)完结版免费阅读_江湖拾遗录全文免费阅读

第三章 大漠孤烟沈砚是被沙粒硌醒的。

睁开眼，头顶是刺目的日头，烤得人皮肤发疼。

他撑起身子，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无垠的沙漠里，身下的沙子烫得能烙饼。

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带着股干燥的腥气，和烟雨江的湿润水汽截然不同。

身上的粗布短衫早被汗水浸透，又被日头晒得发硬，贴在背上很不舒服。

他摸了摸胸口，玉佩依旧温凉，只是上面的纹路愈发清晰，像沙漠里蜿蜒的河流。

怀里的拳经被油纸裹着，倒没进沙子，翻开一看，“化气篇”那几行新字旁，又多了些模糊的印记，像是被风吹过的沙痕。

“醒了？”

一个清脆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沈砚转头，看见个穿红衣的姑娘，正坐在一块岩石上，手里把玩着柄弯刀。

她梳着双丫髻，发间系着红绸带，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皮肤是健康的蜜色，眼睛亮得像沙漠里的星星。

“这是哪里？”

沈砚的嗓子干得冒烟。

“黑风沙漠。”

姑娘抛过来一个水囊，“过了这片沙漠，就是龙门关。

我叫燕离，你呢？”

“沈砚。”

他接过水囊，拔开塞子喝了一大口，清水顺着喉咙往下流，带着股甘甜，总算压下了灼烧感。

燕离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在他手上停了停：“看你的样子，是江湖人？

怎么会倒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沈砚笑了笑，没解释。

他想起离开烟雨城时，胸口玉佩忽然发烫，眼前的景象像被风吹散的烟，再睁眼，就到了这里。

他看了看西周，除了黄沙，就是远处偶尔掠过的孤鹰，连个脚印都没有。

“跟我走吧。”

燕离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沙，“天黑前要是找不到水源，就得喂沙狼了。”

她走路很快，脚步踩在沙子上，几乎没什么声音，像贴着地面滑行。

沈砚跟在她身后，发现她看似随意的迈步，总能避开松软的流沙，每一步都踩在坚实的地方。

“你这步法……”沈砚忍不住开口。

“家传的，不值一提。”

燕离头也不回，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我爹说，女孩子家，学这些打打杀杀的没用，不如早点找个好人家嫁了，生儿育女，安稳过日子。”

沈砚没再问。

他想起苏婉清的木人桩，苏凝霜的流云剑，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

有些东西，不是不好，只是在世人眼里，分量轻了些。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远处出现了一片小小的绿洲。

几棵胡杨树下，有个水潭，潭水清澈见底，倒映着蓝天白云。

“到了。”

燕离走到潭边，掬起水洗脸，水珠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滴，在阳光下闪着光。

沈砚在潭边坐下，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

胡子拉碴，衣衫破旧，倒真像个亡命天涯的江湖人。

他低头看了看手，铁线拳练出的筋骨，流云心法养出的内息，此刻在这干燥的沙漠里，竟有种说不出的协调。

“你要去龙门关？”

燕离坐在他旁边，用弯刀削着一根树枝。

“嗯。”

“龙门关最近不太平。”

燕离把削好的树枝扔给沈砚，“听说黑石寨的马匪闹得厉害，抢了不少商队。

官府不管，说是‘匪患难平’，其实啊……”她撇了撇嘴，“是没好处可捞。”

沈砚接过树枝，指尖摩挲着光滑的木面：“你去龙门关做什么？”

“找我爹。”

燕离的声音低了些，“他三个月前押送商队进关，就再也没回来。

我娘说他肯定是被马匪害了，可我不信。”

她拿起弯刀，在沙地上划了个歪歪扭扭的记号，“我爹的‘飞沙步’，在这沙漠里，没人能追得上。”

飞沙步？

沈砚的心轻轻一动。

他想起振远堂拳经里关于“步法”的空白，想起爹说过“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在江南，在烟雨城，他悟了筋骨，悟了内息，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此刻听着燕离的话，看着她在沙地上轻盈的脚步，忽然有了些模糊的念头。

“飞沙步……很快？”

“当然。”

燕离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说起了最得意的东西，“我爹说，飞沙步的要诀，是‘借风势，顺沙形’，脚不沾实，身如飘萍，最快的时候，能追上沙漠里的黄羊！”

她说着，站起身，在沙地上演示起来。

她的脚步果然快得惊人，身影在胡杨树间穿梭，红绸带飘动的轨迹都连成了线，带起的沙粒像一层薄薄的雾，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沈砚看得入神，只见她的步法看似杂乱，实则暗合风的方向，每一次转折，都恰好避开了树干，像是与这片沙漠融为了一体。

“可惜……”燕离停下脚步，喘着气，脸上带着点沮丧，“我只学了三成。

我爹说，剩下的要等我嫁人后，才能教我夫君。”

沈砚没说话，只是在心里默默记下她的步法。

他想起在柴房搬运时悟的沉劲，在烟雨江上学的柔息，忽然觉得，这飞沙步，或许就是补全拳经的关键。

夜里，他们在胡杨树下搭了个简易的窝棚。

燕离燃起篝火，火光照在她脸上，忽明忽暗。

“你知道黑石寨的大头领吗？”

燕离往火里添了根柴，“听说他以前是个武师，后来犯了案子，才躲进沙漠当了马匪。

他最恨江湖人，尤其是练家子。”

沈砚正在擦拭从地上捡来的一块碎石，闻言动作顿了顿：“哦？”

“因为他打不过一个女人。”

燕离笑了起来，声音在夜里格外清亮，“听说那女人是个商队主母，一手剑法出神入化，在龙门关外把他打得屁滚尿流。

从那以后，他就见不得别人练武，尤其是女人。”

沈砚想起了苏婉清，想起了苏凝霜，忽然觉得，这江湖，无论在哪里，都藏着些被埋没的锋芒。

“你爹……也是练剑的？”

“不是，他是镖师。”

燕离的声音低了些，“以前在龙门镖局当总镖头，后来镖局散了，就自己跑商队。

他总说，拳脚再硬，不如步法快，遇到危险，跑得快才是正经事。”

沈砚看着跳动的火焰，想起振远堂的拳经。

上面说“拳者，全身之动也”，以前总以为是说拳脚，此刻才明白，脚步的快慢，亦是“全身之动”的一部分。

第二天一早，他们继续赶路。

离龙门关越近，路上的商队渐渐多了起来，只是个个面带愁容，行色匆匆。

“前面就是黑石寨的地盘了。”

燕离指着远处的一片黑色岩石，“我们得绕着走。”

沈砚却停了脚步。

他看见不远处的沙丘后，有几个身影在晃动，手里拿着刀，正盯着一支小小的商队。

“是黑石寨的马匪。”

燕离压低声音，“我们快躲起来！”

沈砚没动。

他看着那支商队，里面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正吓得瑟瑟发抖。

他想起了破庙里的苏婉清，想起了花园里的苏凝霜。

“你先走。”

沈砚说。

“你要干什么？”

燕离瞪大了眼睛。

“做点正经事。”

沈砚笑了笑，握紧了手里的碎石。

他迎着马匪走了过去。

阳光照在他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粗布短衫在风里猎猎作响。

“哪来的野狗，也敢管爷爷的闲事？”

为首的马匪认出了他身上的江湖气，狞笑着挥刀砍来。

沈砚没拔刀，他甚至没站稳。

脚下踩着燕离演示过的飞沙步，身形如被风吹动的沙粒，忽左忽右，避开了刀锋。

同时，体内的内息按照流云心法流转，柔劲顺着手臂涌到掌心，握住了对方持刀的手腕。

这一握看似轻飘飘，却带着铁线拳练出的筋骨之力，刚柔相济。

马匪只觉得手腕一麻，刀“哐当”落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沈砚一脚踹在胸口，飞出去老远，摔在沙子里。

其他马匪见状，一拥而上。

沈砚的身影在他们中间穿梭，步法快得像道影子，时而如流风般绕到身后，时而如磐石般硬接一拳。

他的拳脚并不花哨，却总能在最恰当的时候，用最省力的方式，击中对方的要害。

不过片刻功夫，几个马匪就被打得哭爹喊娘，连滚带爬地跑了。

商队的人愣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

还是那个抱孩子的妇人先回过神，对着沈砚连连道谢。

“多谢壮士！

敢问壮士高姓大名？”

沈砚摆了摆手，没说话。

他转身往回走，看见燕离站在沙丘上，正睁大眼睛看着他，红绸带在风里飘得厉害。

“你……”燕离想说什么，却又停住了。

沈砚走到她面前，忽然笑了：“你爹的飞沙步，确实很快。”

燕离的脸一下子红了，像是被日头晒的，又像是别的什么。

她低下头，用脚尖踢着沙子：“我……我还没学好。”

“多练练。”

沈砚说，“很好的东西，别浪费了。”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到了龙门关。

关楼巍峨，矗立在沙漠边缘，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城门口有兵丁把守，盘查得很严。

燕离出示了一块腰牌，兵丁看了看，就让他们进去了。

“这是我爹以前的镖师腰牌。”

燕离解释道，“说是能在龙门关畅通无阻。”

城里很热闹，叫卖声、马蹄声、说笑声混在一起，和沙漠的寂静截然不同。

燕离带着沈砚往城西走，那里多是镖局和客栈。

“就在这家住下吧。”

燕离指着一家“迎客栈”，“我以前跟我爹来过，老板人不错。”

刚要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喧哗。

一个粗嗓门的汉子正在拍桌子：“那娘们算什么东西！

不过是运气好，耍了点小聪明，也敢自称‘龙门第一剑’？

等老子抓住她，定要让她知道厉害！”

沈砚和燕离对视一眼，走了进去。

大堂里，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正唾沫横飞地说着，旁边围着几个喽啰，个个面露凶光。

燕离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沈砚认得，那汉子腰间的令牌，和白天遇到的马匪一样，是黑石寨的标记。

“是黑石寨的二当家。”

燕离压低声音，“听说他哥就是被那个‘龙门第一剑’打跑的。”

“哦？

还有这等事？”

沈砚的目光落在二当家身上，“那‘龙门第一剑’，很厉害？”

“厉害个屁！”

二当家恰好听到，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沈砚，“不过是个商队主母，运气好罢了！

有种让她来黑石寨，看老子怎么收拾她！”

沈砚没说话，只是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茶水很涩，却带着股韧劲，像这关隘里的风。

就在这时，门口走进来一个妇人。

她穿着一身素色布裙，手里牵着个七八岁的孩子，脸上带着风霜，却掩不住眉宇间的英气。

她刚走进来，二当家的眼睛就亮了，猛地站起来：“说曹操曹操到！

这不是‘龙门第一剑’吗？”

妇人的脸色微变，将孩子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二当家：“我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何必咄咄逼人？”

“井水不犯河水？”

二当家狞笑一声，“我哥的仇，还没报呢！

今天就让你尝尝厉害！”

他说着，挥拳就打。

妇人侧身避开，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剑，剑光一闪，如秋水般清冷。

沈砚看得入神。

妇人的剑法并不刚猛，却很快，很巧，每一剑都刺向二当家的破绽，像沙漠里的蛇，看似缓慢，却能致命。

她的步法也很特别，脚不沾实，身如飘萍，竟和燕离的飞沙步有几分相似。

“原来是这样……”沈砚喃喃自语。

他想起燕离的飞沙步，想起自己在沙漠里悟的步法，忽然明白了——最快的脚步，不是跑得急，而是踏得准，踏在对方想不到的地方，踏在最省力的节点。

拳经上关于“步法”的空白处，仿佛有了些模糊的轮廓。

二当家被打得节节败退，最后捂着胳膊，恶狠狠地瞪着妇人：“你给老子等着！”

说完，带着喽啰灰溜溜地跑了。

妇人收剑入鞘，对着周围的人歉意地笑了笑，然后牵着孩子，找了个角落坐下。

燕离看着她，忽然眼睛一亮，跑了过去：“你是不是林伯母？

我是燕离，燕长风的女儿！”

妇人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惊喜的神色：“你是小离？

你爹他……我来找他。”

燕离的声音低了些，“林伯母，你见过我爹吗？”

“见过。”

林伯母叹了口气，“三个月前，他帮我护送一批货，到了黑石寨附近，说要去探探路，就再也没回来……”燕离的眼圈红了。

沈砚走到她们身边，看着林伯母：“黑石寨，怎么走？”

林伯母愣了愣：“壮士要去黑石寨？

那里太危险了！”

“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沈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想起了振远堂的牌匾，想起了那些被轻慢的武学，想起了爹说的“拾遗补缺，方为江湖”。

燕离抬起头，看着沈砚，眼睛里闪着光：“我跟你一起去！”

沈砚看着她，又看了看林伯母，忽然笑了：“好。”

夜里，沈砚坐在客栈的窗前，看着外面的月光。

关楼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很长，像一把横放的剑。

他摸了摸胸口的玉佩，玉身微凉，上面的纹路，似乎又清晰了些。

他翻开拳经，那片关于“步法”的空白处，在月光下，竟慢慢浮现出几行字：“步随风，影随沙，无定形，方为疾。”

字迹墨色深沉，仿佛原本就刻在纸上。

沈砚合上书，抬头望向窗外的大漠。

明天，他就要踏入黑石寨，踏入这片藏着飞沙步真意的土地。

他不知道前路有多少危险，也不知道拳经何时能补全。

但他知道，这江湖路，他走对了。

就像这龙门关的风，看似凛冽，却吹得动大漠的沙，吹得开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