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纯灵笙司纯灵笙《九爷的烟火人间一个傻子的封神之路》最新章节阅读_(司纯灵笙司纯灵笙)热门小说

一王庙村，真像一颗被遗忘的旧纽扣，勉强缀在连绵起伏的黄土高原那打了补丁的衣襟上。

它不是那种鲜亮、闪着有机玻璃光泽的新扣子，而是磨得边缘有些起毛，

颜色被岁月和风雨洗刷得泛白，却依旧结实、固执地履行着连接职责的那一颗。村子不大，

三十几户人家，像随意撒在山坳里的土豆，挤挤挨挨，

却又错落有致地窝在一片向阳的坡地里。这里的房屋多是黄土夯成的墙，

麦草或后来换上的青瓦覆顶，经年累月，墙壁上爬满了雨水冲刷出的沟壑，

像老人额头上深切的皱纹。这里的世界，是由一个“王”字撑起来的。一个姓氏，

就是一个完整的、不言自明的宗法宇宙。在这宇宙里，

辈分是比钱财、权势更根深蒂固的经纬线，编织着每个人的位置和称呼。

三个同龄的娃娃凑在一起，保不齐就是“叔”、“侄”、“孙”三个辈分，

叫起来一丝也乱不得，那是刻在血脉里的规矩，是维系这个小世界秩序的基石。

孩子们从小就在这种复杂的称谓网络里打滚，懵懂地知晓自己在这棵家族大树上的枝杈。

二村子东头，紧挨着那间全村最破败、墙皮剥落得最厉害的土坯房旁边，

经常能看到一个身影。他约莫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花白杂乱且稀少，

像一丛秋后被霜打过的、又被羊啃过几口的枯草，倔强地支棱着。脸总是黑乎乎的，

带着黄土高原特有的、风吹日晒留下的深刻皴裂，像是另一片微缩的干旱土地。

身上的衣服更是破旧不堪，颜色褪得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袖口和裤腿都磨出了毛边，

油光锃亮，仿佛能照见人影。但他脸上总挂着一种奇异的笑容，那笑容很干净，

像雨后洗过的、高原上那片难得的蓝天，不掺任何杂质，没有忧愁，没有算计，

只是单纯地、满足地笑着，仿佛对这世间的一切都感到新奇而善意。按辈分，

我们这群当年光着屁股、拖着鼻涕满村跑的娃娃，得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九爷爷”。

九爷爷是隔了房的太爷爷的老来子，据说出生在一九六七年。那个年代，

王庙村的日子普遍清苦，野菜窝窝头能管饱就是好光景。但他的降生，

还是给那个本就儿孙众多的家庭带来过一阵短暂的欢喜。他出生时还是好的，

接生婆拍着他的屁股，他哭声嘹亮，像一只小公鸡在打鸣，眉眼也周正，看不出任何异样。

后来，他也和同龄的孩子们一起，背着自己娘用碎布头缝的、歪歪扭扭的布书包，

走进了村里那间唯一的、由一座废弃庙宇改造成的学校。庙里的泥塑神像早被请走了，

空留下一个肃穆的框架，成了孩子们识字明理的所在。识没识字，识了多少字，没人说得清，

但总归是正常上过学的，会写自己的名字“王智”，也会掰着手指做一些简单的算数题。

三命运的转折，发生在一个看似平常的、被夕阳染成橘红色的黄昏。村里那个老傻子去世了。

老傻子是王庙村唯一的外姓人，也是唯一一个能留下来的外姓人。没人知道他具体叫什么，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只记得是在最困难的荒年里，他像一粒被风吹来的、干瘪的草籽，

飘到了王庙村村口，饿得只剩下一口气，蜷缩在那棵大槐树下，像一只等待死亡的老狗。

是村里几位心善的孤寡老人收留了他，每人给他了一口糊糊汤，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他就这样留了下来，只算是给村里那几位老人家逗个闷儿。老傻子是真傻，整天嘻嘻哈哈，

口水顺着嘴角流到脏兮兮的前襟上，说着谁也听不懂的呓语，有时是“天兵天将下来了”，

有时是“河里有个花媳妇”。村里的很多人会嫌弃他，

觉得他晦气；孩子们则常常跟在他后面丢石子，学他歪歪扭扭走路的样子，

把他当成一个活动的、不会反抗的玩具。老傻子去世时，

村里收留他的那几位老人也陆续地走了。

他的丧事就成了村里一件不大不小、略显尴尬的公事。还是由当时的村长出面，

挨家挨户凑了点钱粮，置办了一口薄薄的杨木棺材，

俗称“狗碰头”意思是薄得野狗一撞就能散架，打算简单地发送了，

埋进村子北面那片专门给无主孤魂和外姓人准备的乱葬岗。四发丧那天，

唢呐声呜哩哇啦地吹着，调子悲凉而嘶哑，像一个人在压抑地哭泣，断断续续，不成曲调。

几个壮劳力抬着那口轻飘飘的白皮棺材，慢吞吞地走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仿佛只是完成一项任务。纸钱像灰白色的蝴蝶，在傍晚微凉的风里打着旋，飘忽不定，

然后无力地落下，粘在泥土上、路边的草叶上。九爷爷，那时还是叫王智的聪明小孩，

就在那群放学回家的孩子里。他本来和伙伴们说笑着，互相追逐打闹，

书包在屁股后面一颠一颠。看到送葬的队伍，他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了路边。

他的目光，越过前面孩子的头顶，直直地落在了那口棺材上。据说，他当时看得特别仔细，

眼睛一眨不眨，嘴唇微微张着，仿佛要透过那层薄薄的木板，

看清里面那个他曾经也可能跟着丢过石子的、熟悉的陌生人。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稚嫩的脸上，

镀上了一层金边，也映亮了他眼中那种超越年龄的、专注到近乎诡异的神情。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年幼的王智心里到底看到了什么，又想到了什么。

是死亡那冰冷、陌生的面孔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他眼前？

还是那个总是傻笑、受人欺辱的身影的最终归宿，触动了他心底某根不为人知的、柔软的弦？

又或者，是那悲戚的唢呐声、飘飞的纸钱、抬棺人沉重的脚步，

共同构成了一种超越他年龄理解范围的、关于生命终局的巨大隐喻和冲击？总之，从那天起，

王智就有些不对劲了。仿佛那口薄棺，不仅抬走了一个老傻子，

也带走了一个聪明伶俐的王智的魂儿。他变得沉默，像河滩上被晒哑了的石头。课堂上，

先生用戒尺敲着黑板，提问他刚刚教过的字，他愣愣地站着，眼神空洞，一言不发，

仿佛那些方块字都从他脑子里飞走了。回家吃饭，常常端着碗发呆，筷子停在半空，

忘了往嘴里扒拉。和他说话，他的反应总是慢半拍，眼神也失去了往日黑亮的光彩，

变得有些浑浊、呆滞，像是蒙上了一层永远擦不掉的灰尘。起初，家里人都以为他是吓着了，

或是中了邪，生了什么怪病。他娘，我们叫大太奶奶的，是个信神信佛的农村妇女，

连夜给他“叫魂”。深夜里，她拿着王智的一件贴身衣服，走到村口他那天驻足的地方，

的声音喊着：“老九啊哎——回来哦——三魂七魄回来哦——”声音在寂静的村庄上空飘荡，

显得格外凄惶。他爹——我们称之为大太爷的，在村里是个特殊的存在。他识得几个字，

年轻时跑过几年江湖，据说学过一些堪舆、卜算的皮毛，是个半吊子的“走艺”人，

也就是个小阴阳先生。平日里谁家丢了牲口，或者要选个宅基地、看个黄道吉日，

偶尔会请他去看一看，准不准另说，总归是求个心安。

大太爷也从邻村请了那个留着山羊胡、眼神矍铄的赤脚医生来看，

灌了几碗用古怪草药熬成的、黑乎乎的苦药汤子。五然而，一切如同石沉大海。

他的情况一天天恶化，像一堵原本坚固的墙，正在从内部缓慢而坚定地坍塌。

以前会写的那几个字，渐渐忘了笔画，写在纸上歪歪扭扭，像虫爬；以前能算清的几个数字，

再也算不明白了，手指掰来掰去，一脸茫然。说话开始颠三倒四，逻辑混乱，前一句说鸡，

后一句可能就到了狗，让人摸不着头脑。他仿佛被时光抛弃，

又或者是主动走进了另一个缓慢、简单、模糊的世界，那个世界里，

成人的复杂、算计、忧愁和未来的期许，被一种无形的力量一点点剥离、抽走，

只留下一种近乎孩童的、却又是停滞了的、凝固了的懵懂。

大太爷面对儿子这突如其来的“傻”，使尽了浑身解数，

用尽了他所知晓的、介于道术和民俗之间的所有方法。他深夜在院子里摆下香案，

焚起三炷清香，烟雾缭绕中，他跪拜下去，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

喃喃地向各方神灵、祖宗先人祷告，祈求他们放过他的儿子。

他用朱砂在黄表纸上画了弯弯曲曲、神秘莫测的符咒，然后小心翼翼地烧成灰烬，

兑在清水里，哄着、逼着儿子喝下去。他拿着那面祖传的、铜框已经磨得发亮的罗盘，

屋里屋外、祖坟山地，反复勘测，眉头紧锁，试图找出是不是冲撞了什么邪祟，

或者哪处风水出了问题，坏了家里的文运或子嗣运。他甚至坚定地怀疑就是那天出殡冲了煞，

特意买了香烛纸钱，独自一人走到老傻子那座低矮的新坟前，烧了纸，念叨了许久，

既是告慰，也是祈求，希望那个在另一个世界的老傻子能“放过”他的儿子。然而，

所有的努力，都像是用竹篮去打水，最终徒劳无功。九爷爷的“傻”已成定局，

像秋后落下的霜，再也无法挽回。他不再是当年那群孩子们中间，

那个普通的、会笑会闹的王智，他正在一步步地、不可逆转地变成“傻子九爷爷”。

他的世界，和其他人之间，隔起了一层越来越厚的、透明的墙。六终于，

在一个月色清冷、寒星稀疏的晚上，

大太爷把家里人——包括九孩的几个已经成家的哥哥嫂子，

以及村里几个德高望重、说话有分量的老人都请到了家里。昏暗的煤油灯下，

人影被拉得长长的，在土墙上晃动。大太爷坐在炕沿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辛辣的烟味弥漫在屋子里。烟雾缭绕中，他的脸庞显得格外憔悴，眼窝深陷，

仿佛几天之间就老去了十岁。

老九或许此时已经该叫九爷了则安静地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低着头，

专心致志地玩弄着自己的衣角，对屋里的凝重气氛、对决定他未来命运的这场谈话，

浑然不觉。良久，大太爷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像一块沉重的石头，

从胸腔里艰难地滚出来，落在每个人的心上。他用力在炕沿上磕了磕烟袋锅，

发出沉闷的“梆梆”声，火星四溅。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沙哑得像破锣，

对满屋子的人说：“罢了，这都是命，是这孩子的劫数，躲不过的。

或许……也是咱王庙村的……缘法。”他环视了一圈屋里的人，

目光在每一张熟悉而忧虑的脸上停留片刻，那目光里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郑重，

一种托付的沉重。“我这儿子，”他指了指角落里的九爷爷，声音有些哽咽，

“魂儿可能让那天出殡的给带走了，或者……是顶了那个老傻子的缺。以后，

他就是个糊涂人了，清醒不了啦。我老了，总有走的那一天。我别的不求，

只求各位老少爷们，看在他姓王，是咱王庙村一根苗的份上，以后不管村里哪个人，

都好好的待他一点。给口饭吃，给碗水喝，天冷了让他进屋里暖和暖和，别打他，别骂他，

就当……就当村里多了个不懂事的孩子，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屋子里一片寂静，

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人们看着角落里那个对命运巨变一无所知、依然沉浸在自己简单世界里的男孩子，

又看看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的大太爷，最终都默默地点了点头。那点头，

是一种无言的承诺，是乡村社会里，面对共同命运时的一种朴素契约。就这样，

王庙村正式接纳了它的“守村人”——傻子九爷。他的故事，或者说，

他作为“守村人”的生涯，就此拉开了序幕。七我们这一茬孩子懂事起，

九爷爷就已经是那个傻傻的九爷了。最初的印象，并非来自长辈的告诫，

而是来自于一群男孩子的、带着原始恶意的恶作剧。那时的我们五六岁，

正是人嫌狗厌、精力无处发泄的年纪。看到九爷爷穿着他那身标志性的破旧衣服，

晃晃悠悠、步履蹒跚地从村街上走过。我们便会互相使个眼色，

然后像一群发现了目标的小猎狗，悄悄地跟在他身后，保持一段自以为安全的距离，

然后齐声喊道，声音里带着挑衅和莫名的兴奋：“傻老九！傻老九！吃饭不知饱，

下雨不知跑！”九爷爷听到叫声，会停下脚步，慢慢地转过身来。他并不生气，

脸上也看不出被羞辱的难堪或愤怒，反而咧开嘴，露出不算白的牙齿，嘿嘿地笑起来。

那笑容纯粹而坦荡，甚至带着点被关注后的羞涩和欢喜，

反而让我们这些试图激怒他、看他出丑的小恶作剧者感到一阵无趣和莫名的羞愧。

他有时还会从他那脏兮兮的、仿佛百宝箱般的口袋里，

摸索出几颗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花花绿绿的糖纸，

或者几颗被溪水冲刷得异常光滑的小石子，像献宝一样，伸着黑乎乎的手递给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