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将印章带回他那间只有十平米、家具简陋的出租屋后，便将其随手放进了抽屉深处。
他并未将老醉的疯话当真，只当是日行一善，处理了一件无伤大雅的麻烦。
生活的重心，依然是镇委大院那仿佛永无止境的琐碎工作和王少康之流时不时的嘲弄。
几天后，一则通知让原本死水一潭的镇政府泛起了一丝涟漪：县里分管水利、农业的周副县长下周要来视察，重点检查防汛准备工作。
整个大院立刻忙碌起来。
写汇报材料的、布置会场的、安排路线的，人人脸上都带着一种表演前的紧张与兴奋。
王少康更是上蹿下跳，抢着负责引导和讲解的活儿，俨然成了此次接待工作的核心人物。
“都打起精神来！
周县长这次来，是对我们清河镇工作的重视和肯定，谁那里出了纰漏，我拿谁是问！”
镇长王海山在动员会上声色俱厉，目光扫过全场，唯独在陈默身上没有任何停留。
陈默依旧被安排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负责整理和准备近年来所有的水利文书档案，以备领导查询。
这是一项繁重且无人关注的工作，却正合他意。
他利用这个机会，将那些尘封的、特别是被驳回的申请和报告，仔仔细细又研究了一遍，结合那天在河堤边的观察，内心的不安像藤蔓一样悄然滋长。
视察日转眼即至。
天空阴沉，乌云低垂，空气中弥漫着暴雨前特有的土腥味。
周副县长五十多岁年纪，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眼神温和中带着审视。
他在王海山等一众镇领导的簇拥下，听取了汇报，查看了物资仓库，一切都按部就班，井然有序。
王少康穿着崭新的白衬衫，头发抹得锃亮，手持扩音器，在前方引路讲解，口若悬河，将镇上的防汛工作说得天花乱坠，滴水不漏。
陈默抱着厚厚一摞档案，跟在队伍的最末尾，像一个无声的影子。
视察队伍最终来到了清河堤岸。
浑浊的河水比前几天又上涨了一些，湍急地流淌着。
“周县长，您请看，”王少康指着看似坚固的堤坝坡面，信心满满地说，“这是我们前年刚加固过的标准堤段，完全按照五十年一遇的防洪标准建设，固若金汤！
确保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绝对无忧！”
周副县长微微颔首，目光沿着河岸望去，并未立即表态。
就在这时，队伍末尾的陈默，目光死死盯住了堤坝下方一处不起眼的水面。
那里，河水打着不正常的旋涡，偶尔还冒起一两个浑浊的气泡。
他记得很清楚，前几天他观察时，那里的水流还不是这样。
这是一种典型的“管涌”前兆——堤坝内部己经被水流掏空，正在形成暗流通道，一旦压力过大，瞬间就会决口！
冷汗瞬间浸湿了陈默的后背。
他知道，此时站出来，意味着什么。
打断领导视察，质疑镇上的汇报，打王海山父子的脸，等于自绝于整个清河镇的官场。
他几乎能预见到王少康暴怒的眼神和李姐等人惊愕的表情。
但是，如果不说……想起老醉描述的三十五年前的惨状，想起河下游那些密密麻麻的民居和农田……队伍开始移动，准备前往下一个视察点。
就在王少康志得意满地准备引导领导离开时，一个平静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在队伍末尾响起：“周县长，王镇长，关于这段堤坝，我……有一些补充情况需要汇报。”
一瞬间，万籁俱寂。
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声音的来源——那个抱着档案、一首沉默不语的年轻人身上。
王少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随即转为惊愕和愤怒，他压低声音呵斥：“陈默！
你干什么！
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
不懂规矩！”
王海山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锐利如刀，剐在陈默身上。
周副县长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他抬手制止了正要上前拉走陈默的工作人员，目光平和地看向陈默：“哦？
这位小同志，你说。
有什么情况？”
陈默深吸一口气，无视了周围那些几乎要将他刺穿的目光，抱着档案走上前。
他没有看王少康，也没有看王海山，而是首接面向周副县长，同时将手中一份泛黄的报告副本递了过去。
“周县长，这是三年前水利专家对这段堤坝进行勘测后提交的加固建议报告，当时因预算问题被驳回。
报告里明确指出，该段堤基位于古河道沉积层上，土质疏松，是潜在的薄弱点。”
他顿了顿，伸手指向刚才他观察的那处水面：“而根据我这几天查阅水文记录和现场观察，结合当前异常的水流速度和漩涡形态，我初步判断，堤坝内部可能正在形成管涌。
目前情况……非常危险。”
“你胡说八道！”
王少康气得脸都红了，“你一个管档案的，懂什么水文地质？
危言耸听！”
周副县长没有理会王少康，他接过报告快速扫了一眼，然后顺着陈默指的方向，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了许久。
他年轻时在水利部门工作过，具备一定的专业知识。
现场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就在这时，谁也没注意到，那个邋遢的身影——老醉，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不远处的河岸上，提着酒瓶，看着这边，嘴里兀自喃喃念叨着：“要来了……肚子里的火气，压不住喽……”仿佛是为了印证陈默的判断和老醉的“疯话”，天空猛然传来一声闷雷炸响！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噼里啪啦砸落下来，瞬间就连成了雨幕。
风也开始呼啸，河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上涨，那处漩涡变得更加明显和急促！
周副县长的脸色骤然严肃起来，他深深看了一眼陈默，那目光里不再仅仅是平和，而是带着一种审视和极深的探究。
“王镇长！”
周副县长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立刻通知下游村组，做好紧急撤离准备！
马上调集所有可用沙袋、机械和人员，重点加固这位小同志指出的区段！
立刻执行！”
王海山脸都白了，连声应下，再也顾不得陈默，慌忙组织人手。
整个河岸瞬间乱成一团，之前的井然有序变成了一场与时间赛跑的紧急抢险。
陈默没有被安排具体任务，他依然站在原地，雨水很快淋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只是看着混乱而忙碌的人群，看着周副县长在雨中亲自指挥的沉稳身影。
王少康在跑过他身边时，投来一道混杂着怨毒和难以置信的目光。
陈默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在清河镇的处境将彻底改变。
要么被彻底打入冷宫，要么……便是抓住了一线微光。
他抬起头，任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目光却穿过雨幕，落在了远处那个提着酒瓶、摇摇晃晃消失在雨中的背影上。
那枚印章……真的只是巧合吗？
暴雨倾盆，雷鸣电闪，仿佛在为一条潜在蛟龙的初醒，奏响撼动天地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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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一则通知让原本死水一潭的镇政府泛起了一丝涟漪：县里分管水利、农业的周副县长下周要来视察，重点检查防汛准备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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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打起精神来！
周县长这次来，是对我们清河镇工作的重视和肯定，谁那里出了纰漏，我拿谁是问！”
镇长王海山在动员会上声色俱厉，目光扫过全场，唯独在陈默身上没有任何停留。
陈默依旧被安排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负责整理和准备近年来所有的水利文书档案，以备领导查询。
这是一项繁重且无人关注的工作，却正合他意。
他利用这个机会，将那些尘封的、特别是被驳回的申请和报告，仔仔细细又研究了一遍，结合那天在河堤边的观察，内心的不安像藤蔓一样悄然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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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阴沉，乌云低垂，空气中弥漫着暴雨前特有的土腥味。
周副县长五十多岁年纪，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眼神温和中带着审视。
他在王海山等一众镇领导的簇拥下，听取了汇报，查看了物资仓库，一切都按部就班，井然有序。
王少康穿着崭新的白衬衫，头发抹得锃亮，手持扩音器，在前方引路讲解，口若悬河，将镇上的防汛工作说得天花乱坠，滴水不漏。
陈默抱着厚厚一摞档案，跟在队伍的最末尾，像一个无声的影子。
视察队伍最终来到了清河堤岸。
浑浊的河水比前几天又上涨了一些，湍急地流淌着。
“周县长，您请看，”王少康指着看似坚固的堤坝坡面，信心满满地说，“这是我们前年刚加固过的标准堤段，完全按照五十年一遇的防洪标准建设，固若金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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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副县长微微颔首，目光沿着河岸望去，并未立即表态。
就在这时，队伍末尾的陈默，目光死死盯住了堤坝下方一处不起眼的水面。
那里，河水打着不正常的旋涡，偶尔还冒起一两个浑浊的气泡。
他记得很清楚，前几天他观察时，那里的水流还不是这样。
这是一种典型的“管涌”前兆——堤坝内部己经被水流掏空，正在形成暗流通道，一旦压力过大，瞬间就会决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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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几乎能预见到王少康暴怒的眼神和李姐等人惊愕的表情。
但是，如果不说……想起老醉描述的三十五年前的惨状，想起河下游那些密密麻麻的民居和农田……队伍开始移动，准备前往下一个视察点。
就在王少康志得意满地准备引导领导离开时，一个平静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在队伍末尾响起：“周县长，王镇长，关于这段堤坝，我……有一些补充情况需要汇报。”
一瞬间，万籁俱寂。
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声音的来源——那个抱着档案、一首沉默不语的年轻人身上。
王少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随即转为惊愕和愤怒，他压低声音呵斥：“陈默！
你干什么！
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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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海山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锐利如刀，剐在陈默身上。
周副县长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他抬手制止了正要上前拉走陈默的工作人员，目光平和地看向陈默：“哦？
这位小同志，你说。
有什么情况？”
陈默深吸一口气，无视了周围那些几乎要将他刺穿的目光，抱着档案走上前。
他没有看王少康，也没有看王海山，而是首接面向周副县长，同时将手中一份泛黄的报告副本递了过去。
“周县长，这是三年前水利专家对这段堤坝进行勘测后提交的加固建议报告，当时因预算问题被驳回。
报告里明确指出，该段堤基位于古河道沉积层上，土质疏松，是潜在的薄弱点。”
他顿了顿，伸手指向刚才他观察的那处水面：“而根据我这几天查阅水文记录和现场观察，结合当前异常的水流速度和漩涡形态，我初步判断，堤坝内部可能正在形成管涌。
目前情况……非常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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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少康气得脸都红了，“你一个管档案的，懂什么水文地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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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年轻时在水利部门工作过，具备一定的专业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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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谁也没注意到，那个邋遢的身影——老醉，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不远处的河岸上，提着酒瓶，看着这边，嘴里兀自喃喃念叨着：“要来了……肚子里的火气，压不住喽……”仿佛是为了印证陈默的判断和老醉的“疯话”，天空猛然传来一声闷雷炸响！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噼里啪啦砸落下来，瞬间就连成了雨幕。
风也开始呼啸，河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上涨，那处漩涡变得更加明显和急促！
周副县长的脸色骤然严肃起来，他深深看了一眼陈默，那目光里不再仅仅是平和，而是带着一种审视和极深的探究。
“王镇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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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没有被安排具体任务，他依然站在原地，雨水很快淋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只是看着混乱而忙碌的人群，看着周副县长在雨中亲自指挥的沉稳身影。
王少康在跑过他身边时，投来一道混杂着怨毒和难以置信的目光。
陈默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在清河镇的处境将彻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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