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乱葬岗的残阳残阳如血，泼洒在绵延数十里的乱葬岗上。
腐臭与血腥气混杂着野草的腥甜，在傍晚的风里打着旋，掠过林缚干裂的嘴唇。
他蜷缩在一处被雨水冲刷出的浅坑中，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黄土，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三十步外那只正在撕扯腐肉的秃鹫。
那秃鹫展开翅膀足有丈许宽，灰褐色的羽毛上沾满了暗红的血渍，尖锐的喙正一下下啄开一具早己腐烂的尸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林缚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按住小腹，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己经三天了。
自从三天前他从那辆颠簸的囚车里滚下来，跌进这片传说中“进得来，出不去”的乱葬岗后，就再也没吃过一点像样的东西。
最初的两天，他还能靠着草丛里偶尔发现的野果充饥，可昨天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不仅冲垮了他藏身的破庙，还将那些为数不多的野果打得稀烂。
现在，他唯一的食物来源，似乎就只剩下那只秃鹫正在享用的“晚餐”了。
林缚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挪动着身体。
他只有七岁，身形瘦削得像根被风吹久了的柴禾，身上那件原本还算体面的锦缎小袄，此刻己经被撕扯得破烂不堪，露出的胳膊和小腿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口，有的结了黑痂，有的还在渗着血珠。
这些伤，一部分是从囚车上摔下来时蹭的，更多的则是这三天里在乱葬岗上留下的——被带刺的藤蔓划破的，被碎石硌伤的，还有昨天为了躲避一条盘踞在树洞里的毒蛇，慌不择路时撞在石头上留下的。
他的动作极轻，像一只谨慎的小兽。
乱葬岗上从没有真正的安静，除了秃鹫的啄食声，远处还不时传来不知名野兽的低吼，以及风吹过空旷之地时发出的呜咽般的声响。
林缚早己习惯了用耳朵去捕捉这些声音里的危险信号，此刻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只秃鹫身上，听着它啄食的节奏，估算着它的警惕性。
秃鹫似乎吃得有些投入，脑袋埋在腐尸的胸腔里，连林缚己经悄悄摸到离它只有十步远的地方都没察觉。
林缚的心脏“咚咚”地跳着，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紧了紧手里攥着的那块尖锐的石片——这是他在昨天的暴雨后，从一块断裂的墓碑上敲下来的，边缘锋利得能划开皮肉。
他知道自己必须一击得手。
秃鹫的脖颈处是最脆弱的地方，林缚在村里时，曾见过猎户们用弓箭射杀老鹰，都是瞄准那个位置。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涌入的全是腐臭的空气，呛得他差点咳嗽出来。
他死死咬住嘴唇，将那股痒意压了下去，然后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秃鹫扑了过去！
“唳——！”
秃鹫终于察觉到了危险，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凶戾。
它扑腾着翅膀，带起一阵腥风，尖锐的爪子朝着林缚的脸抓了过来。
林缚早有准备，他扑过去的同时，身体猛地向侧面一滚，堪堪避开了秃鹫的爪子。
那爪子擦着他的头皮过去，带起几缕头发，还刮破了他额角的皮肤，温热的血流瞬间糊住了他的眼睛。
他没时间去擦，借着翻滚的惯性，将手里的石片狠狠刺向秃鹫的脖颈！
“噗嗤！”
石片没入了寸许，暗红色的血顺着石片的边缘涌了出来。
秃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翅膀疯狂地扇动着，巨大的力量将林缚掀翻在地。
林缚被它翅膀扫中胸口，顿时觉得一阵闷痛，像是有块巨石压在了上面，差点喘不过气来。
但他死死攥着石片不放，另一只手也扑上去，紧紧抱住秃鹫的脖子，用牙狠狠地咬了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咬在了哪里，只觉得满嘴都是腥甜的味道，混合着秃鹫羽毛上的土腥味。
秃鹫疯狂地挣扎着，用爪子蹬踹着林缚的身体，每一下都像被钝器击打一般，疼得林缚眼前发黑。
可他不敢松口。
他知道，一旦松开，这只秃鹫就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撕碎，就像撕碎地上的那具腐尸一样。
他想起了爹临走前塞给他的那枚玉佩，冰凉的，带着爹手心的温度；想起了娘在灶房里忙碌的身影，锅里飘出的米粥香味；想起了村口那棵老槐树，夏天的时候，他总爱在树下听老人们讲修仙者的故事。
那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闪过，最后定格成爹和娘倒在血泊里的样子，还有那些穿着黑色衣服的人，脸上狰狞的笑容。
“活下去……”爹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缚猛地闭上眼，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嘴里的牙齿咬得更深，同时手里的石片也狠狠地搅动着。
秃鹫的挣扎渐渐弱了下去，翅膀扇动的幅度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彻底不动了。
林缚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他躺在秃鹫温热的尸体旁边，看着天边渐渐沉下去的夕阳，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不是因为疼，也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和茫然。
他不明白，为什么前几天还在爹娘怀里撒娇的自己，现在会像一条野狗一样，为了一块腐肉和秃鹫拼命。
他也不明白，那些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为什么要杀死他的爹娘，为什么要把他扔进这片地狱一样的地方。
“爹……娘……”他喃喃地念着，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夕阳彻底沉入了地平线，夜幕像一块巨大的黑布，缓缓笼罩了整个乱葬岗。
黑暗中，各种诡异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远处传来几声狼嚎，凄厉得让人头皮发麻。
林缚打了个寒颤，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躺在这里了。
黑夜是乱葬岗最危险的时候，那些在白天蛰伏的野兽，会在夜晚出来觅食，而他现在这个样子，就是最好的猎物。
他挣扎着爬起来，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到秃鹫的尸体旁。
他用石片费力地割下秃鹫的一条腿，这是他能搬动的最大的一块肉了。
然后，他看了一眼那具被秃鹫啄食了一半的腐尸，胃里一阵翻腾，强忍着恶心，转身朝着记忆中一处相对隐蔽的山洞走去。
那个山洞是他昨天偶然发现的，洞口被茂密的灌木丛遮掩着，里面不算太深，但足够容纳他一个人。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黑暗中，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线，能模糊地看到地上散落的白骨和腐烂的棺木。
偶尔有磷火从草丛里飘起来，幽蓝幽蓝的，像鬼火一样。
林缚握紧了手里的石片和秃鹫腿，手心因为紧张而出了汗。
他想起村里的老人说过，乱葬岗里不仅有野兽，还有“不干净”的东西。
他以前是不信的，可现在，他宁愿相信那些老人的话，因为未知的恐惧，往往比看得见的危险更让人害怕。
快到山洞的时候，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草丛里快速移动。
林缚的身体瞬间僵住，他缓缓地转过身，握紧了石片，警惕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黑暗中，两点幽绿的光芒在草丛里亮起，正死死地盯着他。
是狼！
林缚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在村里见过狼，知道这种野兽的凶残。
它们不仅跑得快，牙齿还异常锋利，一口就能咬断人的脖子。
那只狼似乎也在打量着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评估眼前这个猎物的战斗力。
林缚慢慢地向后退着，眼睛紧紧盯着那两点幽绿的光芒，脚步不敢有丝毫停顿。
他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转身逃跑，一旦转身，就会把最脆弱的后背暴露给对方，狼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
一步，两步，三步……他的后背己经碰到了山洞前的灌木丛，尖锐的枝条刮着他的衣服，带来一阵刺痛。
他知道，自己己经退无可退了。
那只狼似乎失去了耐心，它低伏下身体，西肢肌肉紧绷，喉咙里的低吼变得更加急促。
林缚深吸一口气，将手里的秃鹫腿扔向了狼的左侧。
他不知道这招能不能奏效，但这是他现在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秃鹫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了离狼不远的地方。
狼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去，它警惕地看了一眼秃鹫腿，又看了一眼林缚，似乎在犹豫。
就是现在！
林缚猛地转身，一头扎进了灌木丛后面的山洞里。
他甚至来不及回头看狼有没有跟上来，就手脚并用地往山洞深处爬去。
山洞里一片漆黑，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味。
林缚爬了大约七八步，感觉身后没有动静，才停下来，靠在冰冷的洞壁上喘息。
他侧耳听着洞外的动静，只能听到风吹过灌木丛的声音，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狼嚎，却没有听到狼追过来的声音。
看来，那只狼被秃鹫腿吸引住了。
林缚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巨大的疲惫和疼痛瞬间席卷了他。
他蜷缩在山洞的角落里，将石片放在手边，然后抱着那只还带着余温的秃鹫腿，慢慢地啃了起来。
秃鹫的肉又硬又柴，带着一股浓重的腥味，难以下咽。
但林缚还是强迫自己一口一口地吃着，他知道，只有填饱肚子，他才有力气活下去。
吃了大约一半，他实在吃不下了，便将剩下的秃鹫腿放在身边，用几块石头压住，防止被老鼠之类的东西拖走。
然后，他蜷缩成一团，闭上眼睛，试图入睡。
可他怎么也睡不着。
白天和秃鹫搏斗的画面，爹娘倒在血泊里的样子，还有刚才那只狼幽绿的眼睛，在他脑海里反复出现。
洞外的风声听起来像是有人在哭泣，让他忍不住想起村里老人讲的那些鬼故事。
他伸出手，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那枚玉佩。
玉佩是用一块温润的白玉雕刻而成的，形状像一片叶子，上面还刻着一些他看不懂的纹路。
这是爹在他五岁生日时送给他的，爹说，这枚玉佩能保佑他平安。
可现在，它并没有保佑爹和娘平安，也没有保佑他逃离这片地狱。
林缚将玉佩紧紧攥在手里，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平静了一些。
他想起爹曾经说过，他们林家祖上也曾出过修仙者，只是后来家道中落，才成了普通的农户。
爹还说，修仙者拥有通天彻地的本事，能飞天遁地，能移山填海，更能长生不老。
“如果我能成为修仙者，是不是就能报仇了？”
林缚在心里默默地想。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一颗种子，在他荒芜的心田里扎下了根。
他不知道修仙者到底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成为修仙者，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离开这片乱葬岗，才有机会去寻找成为修仙者的方法，才有机会为爹娘报仇。
“活下去……”他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不知过了多久，倦意终于战胜了恐惧和疼痛，林缚的眼皮越来越沉，最后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他睡着的时候，他攥在手心的那枚玉佩，忽然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白光，快得如同错觉。
那白光顺着他手心的伤口，缓缓地渗入了他的体内，然后沿着他的经脉，悄无声息地流淌着，最后汇入了他的丹田深处，消失不见。
而林缚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睡得更沉了，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仿佛在做一个关于远方的梦。
洞外，夜色正浓，乱葬岗的危险还在继续上演。
但对于此刻的林缚来说，这个简陋的山洞，就是他在这片绝望之地里，唯一的庇护所。
残阳早己落下，而属于他的漫漫长夜，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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