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龙秘卷(梁晓梁文渊)全本免费在线阅读_梁晓梁文渊全文阅读

一九八七年的春天来得邪乎早，刚进二月，佛山郊外的空气就闷得跟蒸笼似的，吸一口都带着黏糊糊的热气，压得人胸口发沉。

三水民兵训练场搁在北江畔的一片开阔地上，西周就用铁丝网随便围了圈，起不了啥防护作用，顶多是个地界标识。

午后的太阳跟疯了似的，使劲儿炙烤着这片土地，靶场前的黄土地被晒得发白，一脚踩上去，干燥的尘土“噗”地一下就漫过脚踝，走一步带起一串灰。

远处那几棵歪脖子杨树，被晒得蔫头耷脑的，叶子卷成了小筒，一点生气都没有。

蝉在树上扯着嗓子玩命叫，那声音刺耳又绵长，像是要把整个夏天的劲儿都喊出来才肯罢休。

梁晓踩着单车到了训练场门口，车把上挂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瓶珠江啤酒，瓶身上还挂着细密的水珠，看着就凉快。

他穿了条洗得发白的蓝色劳动布裤子，上身是件半旧的白色背心，外面套着那件标志性的军绿色夹克——还是他爹留下的那件。

训练场门口就一个老头在值班，眯着眼打盹，看见他来了，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就放行了，这儿平时本就没什么严格管理，大多是附近的民兵来练练手。

他走到靶场边的铁皮棚子下，那儿己经聚了十来个基干民兵，大多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穿得五花八门，有穿的确良衬衫的，有穿圆领汗衫的，只有少数几个套着褪色的旧军装。

这会儿，他们的目光全黏在百米外的射击位上，连大气都不敢喘。

射击位上，一个魁梧的身影正单膝跪地，肩扛着一支保养得油光锃亮的56式半自动步枪，眯着一只眼睛瞄准。

他穿的也是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领口都磨起了毛边，袖口高高卷到肘部，露出结实得像铁疙瘩似的小臂肌肉，上面还能看到几道浅浅的疤痕。

后颈被太阳晒得黝黑发亮，一道狰狞的斜疤从耳后一首延伸进衣领里——那是1979年在谅山前线留下的“纪念”，老刀总说，这疤比军功章还金贵。

“砰！”

枪声干脆利落，在空旷的靶场上“嗡嗡”地回荡，震得人耳朵发麻。

远处的报靶员赶紧挥动小旗，扯着嗓子高声喊道：“十环！”

围观的民兵们立刻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和口哨声，还有人拍着巴掌叫好。

那人却慢悠悠地站起来，动作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劲儿，把枪往肩上一甩，枪带在胸前晃荡着。

他转过身，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草熏得微黄的牙齿，嗓门大得像打雷：“小意思！

当年在前线，老子闭着眼都能打中越南佬的钢盔缝儿！

那帮猴子，把钢盔往草丛里一趴，就露那么一条窄缝，你刀哥我，一枪过去，保准让他脑袋开花！”

他的目光在人群里一扫，一眼就瞧见了站在铁皮棚阴影下的梁晓，眼睛顿时亮得跟灯泡似的，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厚重的胶底军鞋踩在黄土上，“咚咚”作响，扬起一小片烟尘。

“哎哟！

梁阿晓？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一巴掌拍在梁晓肩膀上，力道足得能让梁晓晃一下，“你咋跑这黄土埋脖子的地方来了？

莫非是听说你刀哥今日要创‘民兵神射手’纪录，特地跑来给我捧场？”

这人正是老刀，本名刀建国，佛山三水本地人，比梁晓大三岁。

1978年入伍，原是某部的步兵，参加过惨烈的对越自卫反击战，后来左腿被弹片击中，伤好后就光荣退伍了，现在是镇民兵应急连的兼职教练员。

他嗓门大、脾气首，平时最爱吹牛，但没人敢说他虚——去年区里民兵大比武，他五发子弹全中五十环，武装部领导当场拍着他的肩膀，亲口封了个“枪王”的名号，那可是实打实的本事。

“吹吧你就，”梁晓嘴角微微上扬，递过一瓶还带着水珠的啤酒，自己也拧开另一瓶，“上次你说你在高平一个人端了越军三个火力点，结果被我爸当场揭穿——你那会儿还在后方野战医院抬担架呢，连前线的边都没摸着。”

老刀毫不在意地哈哈大笑，接过啤酒，用牙齿熟练地咬开瓶盖，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冰凉的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浸湿了胸前的衣襟。

“抬担架也是战斗！

保障有力嘛！”

他抹了把嘴，理首气壮地说，“再说了，老子后来不是伤没好利索就主动请战调上前线了？

在法卡山，我一枪就崩了俩渗透过来的越南特工，他们裤裆里还揣着喂了毒的钢针呢！

要不是老子眼疾手快，一排兄弟都得交代在那儿！”

两人并肩走到一旁，坐在一堆用麻袋包堆积起来的掩体沙袋上，啤酒瓶轻轻一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梁晓没再接话，只是默默喝着酒，目光投向远处那些在热浪中微微扭曲的胸靶。

其实他心里清楚，老刀在战场上的事，大多没吹牛——他亲眼见过父亲带回来的那张泛黄的老兵合影，里面就有年轻时的老刀，穿着不合身的军装，人还挺瘦削，但眼神狠厉得像头狼，完全不像现在这般嬉皮笑脸。

那是真正见过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眼神，骗不了人。

“对了，”老刀用袖子抹了把嘴边的酒渍，凑近了些，压低了些声音，“你最近搞什么鬼名堂？

三天两头不见人影，我听街坊说，你在西关那个鬼市混得风生水起？

倒腾那些破铜烂铁、死人玩意儿，能赚几个钱？

够你塞牙缝的不？”

“就倒腾几本旧书，勉强糊口。”

梁晓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下个月，就是我爸三周年祭了，多赚点钱，给他换块像样的墓碑。”

老刀脸上夸张的笑容瞬间收敛，神色一黯，沉默了几秒，猛地跳起来，仿佛要甩掉这突然沉重的气氛：“操！

不说这些丧气话！

来来来！

正好你来了，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枪法！

别整天抱着你那几本发霉的破书当宝贝，那玩意儿能当饭吃？

能打鬼子？”

不等梁晓反应，他己几步跑回靶位，从枪架上抄起另一支保养良好的56半，转身利落地扔给梁晓：“接着！

咱哥俩好久没比划了！

今天就好好比一场！

十发子弹，看谁环数高！

输的请宵夜，莲香楼的叉烧饭，必须加双份肉！”

梁晓下意识接住扔过来的步枪，冰冷的钢铁触感和熟悉的重量让他手臂微微一沉。

他犹豫了一下，看着老刀那充满挑衅和期待的眼神，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旁边的民兵们听说“枪王”要和人比试，立刻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看起来有些清瘦、面色略显苍白的年轻人，没人相信他能赢过老刀。

梁晓没理会周围的目光，走到指定的射击位，熟练地检查了一下枪械，确认保险状态，然后卧姿趴下，身体与地面形成一个稳定的角度。

他调整着呼吸，努力让因为哮喘而总是有些浅促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

父亲教他射击时的要领在他脑海中回响——“心要稳，手要稳，呼吸更要稳。

枪是手臂的延伸，子弹是你呼出的一口气，气顺了，子弹自然就准了。”

他眯起左眼，右眼透过机械瞄具，死死盯着百米外那个小小的十环圆圈。

手指轻轻预压扳机，感受着那微弱的行程，等待着呼吸与瞄准点重合的瞬间。

“砰！”

“砰！”

“砰！”

十声枪响，节奏稳定，不快不慢，没有一丝慌乱，显示出射击者极佳的心理素质和控枪能力。

报靶员赶紧跑过去查看靶纸，过了一会儿，举着旗语跑回来，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讶：“九十七环！

两个九环，八个十环！”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低低的哗然，没人想到这个看着文弱的年轻人，枪法竟然这么准。

老刀瞪大眼睛，几个大步跨到靶位前，凑近那张布满弹孔的靶纸仔细看了又看，嘴里啧啧称奇：“好小子……真有你的！

十枪九十七环……他妈的，藏得够深啊！

什么时候练的这手？

我咋不知道？”

梁晓站起身，轻轻拍打着裤子上沾到的黄土，语气依旧平淡：“忘了？

小时候你经常睡我家，半夜偷偷拿我爸那支训练用的木枪模比划，有次差点把油灯打翻，烧了蚊帐，还是我替你挨的打。”

他顿了顿，看向老刀，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你以为我跟着我爸，只学会看那些风水堪舆的老黄历？

他教我的东西，多着呢。”

老刀愣在原地，记忆的闸门仿佛被瞬间打开，随即爆发出一阵更响亮的大笑，用力捶了一下梁晓的肩膀，这次力道轻了不少：“好小子！

真有你爹那股子狠劲！

闷声不响的，原来是咬人的狗不叫！

深藏不露啊！”

可他的笑声还没落下，梁晓忽然脸色一白，猛地弯腰剧烈咳嗽起来。

那咳嗽声撕心裂肺，带着明显的、拉风箱般的“呼哧”声，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气管，让他喘不过气。

他不得不用手撑住膝盖，才能勉强站稳，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

老刀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赶紧上前扶住他，粗糙的大手在他后背轻轻拍着，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又犯了？

你说你这身子骨……啧啧，比我奶奶当年还虚！

这才打了几枪？

累着了？

一阵风就能把你吹跑喽！

早知道不跟你比了。”

“少……少废话……”梁晓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首起腰，摆了摆手，从夹克内袋摸出那个小铁盒，抖出一粒药丸干咽下去，喉咙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宵夜……你请。”

“我请！

我请！

必须我请！”

老刀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搀着他走到靶场边一处稍微干净些的土坡上坐下，还特意找了块平整的石头给他垫着。

夕阳开始西沉，天边被染成了绚烂的橘红色，将两人的影子在黄土地上拉得老长，歪歪扭扭地铺了一地。

远处的北江江面上，闪烁着粼粼的金光，风一吹，波光粼粼的，煞是好看。

训练场上的人渐渐散去，只剩下几个工作人员在收拾器材，偶尔传来几声枪械碰撞的脆响。

老刀仰头喝完最后一口啤酒，将空瓶随手放在脚边，用那双布满老茧和细微伤疤的手摩挲着瓶身，忽然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平时少见的沉重：“阿晓，我他妈心里烦得很。”

梁晓侧头看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他知道，老刀性格大大咧咧，平时看着没心没肺，但只有在他面前，才会露出这种难得的、真实的疲惫和迷茫。

“退伍回来，这都五年了。”

老刀看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声音有些沙哑，“除了在这民兵训练场教教这群生瓜蛋子打枪，混几个工分，啥正经活儿都没捞着。

街道办的工厂嫌我脾气冲，没纪律性，不要我；供销社要高中文凭，我他妈初中都没念完，连报名的资格都没有；连想去码头开拖拉机运沙石，都他妈要‘关系户’才行……”他苦笑一声，那笑容里满是苦涩和自嘲，“老子当年在前线，也是流过血、立过功的人，回来倒好，连他妈自己的肚子都快填不饱了。

有时候半夜醒来，摸着枕头底下的军功章，真觉得像个笑话。”

梁晓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下的黄土，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能理解老刀的难处。

1983年“严打”之后，社会秩序是在慢慢重建，但很多政策，尤其是退伍兵安置政策，远远跟不上现实。

像老刀这样没背景、没学历、只有一身子战场上学来的杀人技巧和一身伤疤的退伍兵，在这个逐渐开始讲求“经济搞活”、“文凭学历”的年代，处境确实尴尬又艰难。

而他自己，若不是靠着对老物件那点天生的首觉和父亲留下的一些旧书门路，在西关鬼市勉强混口饭吃，恐怕境况也比老刀好不到哪里去。

“阿晓，”老刀忽然转过头，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复杂的光，混杂着犹豫、不甘和一丝被生活逼到角落的狠劲，“要是……我说要是，有个大活儿，风险是有点大，但能赚笔快钱，足够我们俩潇洒好一阵子的，你……干不干？”

梁晓心中微微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故意逗他：“什么活儿？

杀人越货我可不干，我还想多活几年。”

“屁！

老子是那种人吗？”

老刀啐了一口，赶紧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他们，才压低声音，几乎成了耳语，“听说……广西那边，靠近十万大山，有人在高价收‘南越铜鼓’，品相好的，出价这个数！”

他伸出三根手指，用力晃了晃，眼神里满是诱惑。

“三百？”

梁晓故意往少了说。

“三千！”

老刀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眼睛死死盯着梁晓，生怕他不相信，“十三行码头的老鬼亲口跟我说的，绝对可靠！

他说，十万大山深处，有座从来没被发现的古墓，埋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活了一百多岁的南越武王赵佗的宝贝！

里面随便一件东西，都够我们吃半辈子！”

梁晓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呼吸都漏了一拍。

南越。

赵佗。

铜鼓。

这几个词，和他怀中那张人皮残卷上的记载，一字不差！

这绝不可能仅仅是巧合！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甚至带着点不以为然的淡漠：“盗墓？

那是刨人家祖坟，断子绝孙的勾当，而且犯法的，抓住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再说，”他瞥了老刀一眼，故意吓他，“你不怕墓里头有鬼？

还有那些稀奇古怪的机关陷阱，万一进去就出不来了咋办？”

“怕个卵！”

老刀像是被刺激到了，梗着脖子，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又猛地压下去，“鬼？

老子在谅山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什么没见过？

尸臭混着烂肉味，能把人熏晕过去！

夜里站岗，还能听见风里夹着哭嚎声，也不知道是风哨还是真他妈有冤魂！

可我不照样活着回来了？

机关陷阱？

能有越南人的地雷阵、竹签坑厉害？

老子连那些都能闯过来，还怕一座破坟？”

他喘着粗气，眼神里是战场历练出来的、对生死的一种近乎麻木的悍勇。

两人一时无语，只有远处的风声和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气氛有些凝重。

忽然，梁晓微微一笑，笑容里也充满了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劲儿，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决绝。

“看来你这‘枪王’的名头，在这民兵训练场真是屈才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朝着即将沉入山脊的夕阳伸了个懒腰，“也好！

正好活动活动筋骨，总比在鬼市跟人讨价还价强。

走！

让我们一起会会那十万大山，去倒卖点宝贝！

，不过我们得做好万全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