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漂泊的人生，都梦想着平静、童年与杜鹃花；所有通向深渊的路，
都标着『向上』的路牌。第一章暴雨与鲸骨雨下到第七个小时，北城地铁二号线彻底停摆。
广播里机械女声一遍遍重复……请乘客止步于安全黄线以外，而站台尽头，
积水已没过脚踝。白炽灯管在水面投下冷白的倒影，像一口倒扣的棺材。顾迟蹲在轨道边，
手指探进积水，捞出一截灰白的塑料管——细看才知是鲸骨。巴掌长，
边缘被海水啃噬得圆润，却仍能辨认出鲸类特有的蜂窝状断口。他下意识抬眼。
对面广告牌里，是北城海洋馆最新的夏季海报：一头名为澜的雌性座头鲸，
正从深海缓缓升起，灰白的胸鳍掠过探照灯的光柱，像一把弯刀割开夜色。
海报右下角印着一句广告语——来海洋馆，听鲸落的声音。顾迟把鲸骨揣进冲锋衣内袋，
起身。他今天必须见到林羡。林羡是海洋馆最年轻的水声驯兽师，
也是顾迟法律意义上的前妻。三年前他们协议离婚，所有社交软件互删，
唯一的联系是每月 10 号，
顾迟的手机会收到一条银行短信：您尾号××××账户收入 2000 元，
备注：抚养费。没有留言，没有抬头。但今天，10 号过去了十六天，钱没到账。
顾迟在站台转了两圈，终于找到一部有信号的老年机。拨号音响到第五声，对面接起。
林羡？……顾迟？背景嘈杂，像水下麦克风突然拔高音量，
混杂着鲸类高频的吱呀声。你在哪儿？海洋馆，负三层。我来找你。
对面沉默了两秒，说：今天别来。电话随即挂断。顾迟还是来了。
暴雨让整座城市变成一块吸饱水的海绵。出租车停在三公里外就再也不肯往前，
司机指着前方闪烁的警灯：交通管制，哥们，你走两步吧。顾迟走进雨幕。那一路，
他看见泡胀的梧桐叶贴在挡风玻璃上，
像一张张溺亡者的脸；看见交警站在齐膝的水里打手势，嘴里喊的却是退后退后
；看见一只流浪猫的尸体被冲进下水道，尾巴像水草一样摆动。他走了四十二分钟，
终于抵达海洋馆西门。门口拉着警戒线，警灯旋转。
一个穿橙色救援服的高大男人拦住他：市民疏散，请配合。我找林羡。
驯兽师林羡？男人皱眉，她下午三点就失联了。顾迟心脏停了一拍。失联？
监控显示她最后一次出现在负三层——也就是鲸池底下那条检修隧道。之后信号消失。
哒哒的 A4 纸：内部通报：驯兽师林羡工号 A17疑似卷入鲸池异常泄水事故，
目前搜救持续。落款时间：19:47。顾迟低头，发现自己冲锋衣口袋里的鲸骨在发烫。
那截骨头像被火烤过，隔着布料灼烧皮肤。他攥紧拳头，对救援人员说：让我进去。
不行。我前妻在下面。那也不行。顾迟不再废话。
他绕到海洋馆东侧的卸货通道，那里常年停着一辆冷链货车。司机老赵和顾迟打过几次照面，
知道他是林老师前夫。老赵正蹲在车斗里啃面包，看见顾迟，叹了口气，
把侧门推开一条缝：十分钟，别给我惹事。顾迟钻进去。通道里堆满空置的亚克力水箱，
空气里漂浮着海盐与福尔马林混合的刺鼻味。他打开手机电筒，沿着墙根一路往前。
负一层是企鹅展区；负二层是白鲸剧场；负三层——没有灯。电梯停运，
楼梯间被铁栅栏锁住。顾迟抬头，看见栅栏上方有一行红色喷漆小字：鲸落之城，
入口在此。那行字下方，被人用指甲划出三道平行的凹痕，像鲸类的尾鳍。
第二章鲸池之下顾迟翻过栅栏。黑暗像一床湿棉被压下来。他数了七十二级台阶，
鞋底踩到积水时，听见一种奇异的声音——不是雨声，也不是管道回声，
而是一种低频的、有节奏的嗡鸣，仿佛心脏在耳膜里跳动。手电光柱扫过，
前方隧道尽头出现一扇铁门，门牌写着：检修通道 B-17，水深 2.8m，
禁止擅入。门却是虚掩的。顾迟推门。冰冷的水立刻灌进靴子。隧道顶部垂下一根粗缆，
缆绳尽头系着一只红色安全帽——林羡的安全帽。
帽檐内侧用黑色签字笔写着：如果我死了，把骨灰撒进鲸池。字迹是顾迟熟悉的，
带着左撇子特有的倾斜。他抓住缆绳，继续往前。水面逐渐升高，直到胸口。
嗡鸣声越来越清晰，像某种古老的语言在水下回荡。
顾迟想起林羡曾经给他看过一段录音频谱：座头鲸的鲸歌
在极低频段15-20Hz会出现一种二次谐振，翻译成人类能听懂的节奏，
就是咚——咚——咚——。此刻他听到的，正是那三声。隧道尽头出现一道金属栅栏，
栅栏后是巨大的圆形水舱——鲸池的底部观察窗。顾迟把脸贴在玻璃上。外面是彻底的黑暗。
不，不是黑暗。是鲸。一头座头鲸悬浮在观察窗外，胸鳍张开，像一架坠落的轰炸机。
鲸的腹部有一道新鲜伤口，皮肉外翻，血雾在水中缓缓扩散。顾迟认出它就是海报上的澜
。鲸眼漆黑，映出顾迟的倒影。那一瞬，他有种错觉：鲸在看他。紧接着，
鲸的喉咙深处亮起一束幽蓝的光。光越来越强，像有人在水下打开一盏探照灯。顾迟眯起眼。
蓝光中央，漂着一个人。女人。黑色潜水服，长发如水草散开。林羡。她双眼紧闭，
嘴角却带着诡异的微笑，仿佛在水下做一场好梦。顾迟疯狂拍打玻璃：林羡！没有回应。
鲸的胸鳍忽然抬起，轻轻托住林羡的后背，像托起一片羽毛。然后，鲸开始下沉。带着林羡，
一起沉入更深、更黑的深渊。顾迟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一声完全不像人类的嚎叫。他转身，
拼命往回游。水面在头顶，出口在头顶。可缆绳不见了。安全帽也不见了。隧道变成了迷宫。
黑暗中，有另一头鲸的影子从侧面滑过，擦过他的小腿。冰冷、粗糙、带着鳞片的触感。
顾迟呛了一口水。意识消失前，他最后看见的画面，
是头顶出现一道裂缝——裂缝里漏下一线天光。像鲸的尾鳍，也像林羡的手指。
第三章鲸落之城顾迟醒来时，躺在一张金属手术台上。头顶是无影灯，周围是玻璃墙。墙外，
游动着无数半透明的小型水母，发出淡紫色荧光。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站在他面前，
手里拿着平板电脑。顾迟，32 岁，无潜水证，心率 47，血氧 89，轻度低温症。
她抬头，露出一张与林羡七分相似的脸，只是眼角多了两道细纹。你好，
我是林羡的姐姐，林望。顾迟想坐起来，却发现手腕被软皮带捆住。林羡在哪？
她很好。我要见她。你会见到的。林望在平板上划了几下，
玻璃墙外忽然暗下来。水母散开，露出后面更大的空间——一座倒置的城市。
高楼、桥梁、红绿灯，所有建筑都倒悬在头顶，像被颠倒的沙盘。城市中央，
悬浮着那头座头鲸澜。鲸的腹部伤口已经缝合，蓝光从缝合处透出，
形成一道发光的鲸落。鲸落之下，是林羡。她仍闭着眼，但双手张开，像在拥抱什么。
无数小型无人机围绕她飞行，拖曳着银色光纤，光纤汇聚成一束，连接到鲸的心脏位置。
顾迟喉咙发干：这是什么地方？鲸落之城。林望的声音冷静得像 AI。三年前，
海洋馆资金链断裂，我们被迫接受『深渊计划』的投资。投资人要的不是动物表演，
而是『鲸类意识上传实验』。简单说，把鲸的大脑神经信号与人类脑机接口同步，
创造一种『共生意识体』。她指向头顶的倒置城市。那是澜的记忆。
鲸的记忆不是线性的，而是空间化的——它们把一生见过的所有海域，
压缩成一座可以随时进入的城市。我们反向破解了这种压缩算法，建造了这座『鲸落之城』。
顾迟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林羡为什么会在那里？她是实验体。
林望的语气像在讨论天气。澜的脑电波在三个月前出现『情绪衰竭』，
需要人类情感作为『补丁』。我们筛选了所有驯兽师，
只有林羡的脑波与澜的匹配度达到 97%。于是，她自愿成为『共生体』。
顾迟想起离婚那天，林羡对他说的话：顾迟，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别找我。
我只是去了海里。他当时以为那是文艺青年的矫情。现在才明白，那是预告。
我要带她走。不可能。林望在平板上按下红色按钮。手术台周围的玻璃墙开始上升，
露出一条向下的螺旋楼梯。实验进入最后阶段。
澜将在 72 小时后彻底『鲸落』——也就是脑死亡。届时，
林羡的意识会与鲸的记忆永久融合，成为『鲸落之城』的新管理员。她俯身，
替顾迟解开皮带。你有两个选择：一，现在离开，永远忘掉林羡；二，进入鲸落之城，
在 72 小时内找到林羡的『核心记忆』，带她回到现实世界。
但注意——如果你在鲸的记忆里死亡，现实中的你也会脑死亡。顾迟坐起来，活动手腕。
给我潜水装备。林望笑了：不需要。你会以『意识体』形式进入，
所有感官模拟度 100%，包括疼痛。她递给他一枚银色耳钉：戴上它，
你的心跳会与澜同步。一旦心率归零，游戏结束。顾迟把耳钉戴进左耳。下一秒，
无影灯熄灭。他坠入鲸落之城。第四章倒置之城顾迟落在一条空荡荡的地铁车厢里。
车厢倒悬在头顶，座椅朝下，扶手像钟摆一样晃动。窗外是深海——不是水，
而是无数流动的蓝色数据流。欢迎来到鲸落之城·第一层：地铁海。
一行发光字幕在眼前浮现。任务目标：在车厢内找到林羡的『第一件信物』。
字幕下方，倒计时开始：71:59:57车厢尽头，坐着一个穿高中校服的女孩。
女孩低头画画，画纸上是一头鲸。顾迟走过去：林羡？女孩抬头，露出一张十五岁的脸。
嘘——她把食指竖在唇边：鲸在睡觉。顾迟蹲下来，
看清画纸上的鲸——不是座头鲸，而是一头抹香鲸，腹部有一道伤疤，伤疤形状像一把钥匙。
女孩把画撕下来，递给他。给你。她让我给你的。她是谁？长大后的我。
女孩说完，身体开始透明，像信号不良的投影。倒计时跳到 71:58:00。
顾迟把画折起来，塞进裤袋。车厢门叮一声打开。外面是一条漆黑的隧道，
隧道墙壁上用荧光涂料写着：去找钥匙，别回头。顾迟深吸一口气，迈入黑暗。
他不知道，在鲸落之城的更深处，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他。那双眼睛属于林羡——或者说，
属于鲸。
倒计时 71:57:49第五章珊瑚中学·倒立钟楼隧道尽头是一扇生锈的绿漆铁门，
门楣上用红漆刷着北城三中四个大字，却倒着写。顾迟推门，扑面而来的不是海风，
而是 2009 年秋天的桂花香——甜得发苦。门后是一座完全倒立的中学。操场在头顶，
旗杆朝下；教学楼倒悬，
窗户里亮着白炽灯；风把广播体操的音乐吹得支离破碎——……第七套广播体操，
跳跃运动，一二三四……顾迟脚下一绊，差点跪倒。膝盖触地的瞬间，
地面像水面一样泛起涟漪，一圈圈银色波纹扩散。第二层：珊瑚中学字幕刷出，
血红字体。任务：找到林羡藏进图书馆的录音笔。注意：校园里有除名者，
不要被发现。字幕隐去，顾迟发现自己穿着高中校服——蓝白相间，胸口绣着北城三中
校徽，背后用油性笔潦草写着顾迟二字，笔迹稚嫩。口袋里多了一张饭卡，
余额：7.5 元；一张值日表，值日生：林羡擦黑板。广播突然刺啦一声，
换成女声：下面播报处分决定：高二3班林羡，因早恋、偷窃、散布谣言，
予以『除名』处分。即刻生效。顾迟抬头。倒立的教学楼走廊上，出现一群穿校服的学生。
他们脸朝下，脚朝上，像蝙蝠一样倒挂着，齐刷刷看向顾迟。除名者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所有学生同时松手，从天花板坠落。顾迟拔腿就跑。
地面变成柔软的橡胶跑道，踩一步陷一步。他冲到教学楼门口，门把手却是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