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雨水顺着判决书边缘滴落，在水泥地上洇出深色痕迹。我盯着那滩水渍看了很久，
直到法警第三次催促我离开。第十七次了。这个数字像根生锈的铁钉，
每次呼吸都往肺里扎得更深。小曼的遗照在透明文件袋里泛着水雾。
她嘴角还挂着那个没来得及收起的微笑，睫毛上沾着雨珠，
像那天清晨我最后一次看见她的样子。现在雨水正把她的轮廓泡得发胀，
就像停尸间里被福尔马林泡皱的皮肤。"张先生？
"法警的橡胶鞋底在台阶上蹭出刺耳的声响，"您该走了。
"我把判决书折成豆腐块塞进内袋。纸角硌在肋骨上，
正好是当初急救员说小曼被方向盘刺穿的位置。法院门口的银杏树在风里沙沙响。
去年这时候，小曼还在这棵树下给我系领带。她手指总是凉的，碰到我喉结时会轻轻颤一下。
现在树梢挂着的全是雨，沉甸甸压下来，像要折断什么。
转过两个路口就是明远汽车的体验中心。橱窗里的液晶屏循环播放着上周的专访，
周明远在镜头前整理袖扣的动作优雅得让人作呕。
他说话时喉结滑动的弧度都像精心设计过："安全是明远汽车的底线。
"玻璃映出我扭曲的脸。雨水正顺着下巴流进衣领，
和去年消防栓爆裂时喷在我脸上的混着血的水一个温度。那天小曼的指甲嵌在我手背里，
后来法医说那是肌肉痉挛造成的，可我知道她在叫我救她。红灯亮起时，
一辆崭新的N7电动车停在我面前。车窗贴着防爆膜，后排坐着个穿公主裙的小女孩，
正把脸贴在玻璃上呵气。小曼教过的孩子也喜欢这样玩，她总在包里备着草莓味湿巾。
雨突然下大了。我拐进巷子时，身后传来体验店促销员的吆喝："首付三万开回家，
全家安全有保障！"出租屋的防盗门要往左拧四十五度才能打开。锁舌弹开的瞬间，
厨房水管漏水的滴答声和去年消防喷淋头的节奏重合了。我摸黑打开冰箱，
冷光照亮贴在门上的便签——小曼最后留给我的购物清单，
芒果酸奶那个"果"字还少写了一横。电脑启动时，机箱发出哮喘病人似的嗡鸣。
屏幕亮起的蓝光里，墙上的婚纱照突然闪了一下。小曼的白纱裙摆现在看像团裹尸布。
隐藏文件夹密码是小曼的工号。老陈发来的压缩包解压时，
汽修厂特有的那股机油味仿佛从散热孔里溢出来。七百三十四个VIN码在表格里列队，
像七百三十四块墓碑。我把光标停在"N7-2023-0415"这行。
这是小曼叫的网约车，也是老陈女儿去年住院时坐的那款。
老陈在备注栏里标了红色：电池仓焊接点与标准图纸偏差2.3mm。
窗外有辆电动车警报器在响。我拉开抽屉，
美工刀旁边躺着去年从事故现场捡回来的后视镜碎片。玻璃碴里凝着块褐色污渍，
检测报告说那是小曼的甲油颜色。
屏幕右下角跳出老陈的新消息："吴世诚明天去汽博会的日程搞到了。
"附件里质检局局长的照片笑得慈祥，胸针是某车企的限量款LOGO，
和小曼遗物里那枚烧变形的胸针一个系列。我关掉空调。压缩机停止运转的刹那，
听见小曼在火场里最后喊的那声"俊羽"，和所有电动车电池爆燃时的声音一模一样。
第2章地下室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老陈沾满机油的手指正把汽油瓶塞进我掌心。
"手腕要这样转。"他示范的动作像在摇晃红酒，如果忽略瓶口浸透柴油的布条。
墙角的监控屏幕突然闪出雪花点。老陈踹了脚机箱，画面上立刻跳出温泉会所的实时影像。
吴世诚的秃顶在红外镜头下泛着油光，他搂着的女人锁骨处有颗红痣，
和小曼班上最调皮那个孩子的母亲一模一样。"看这个。
"老陈从工具柜底层抽出个生锈的月饼盒。掀开的瞬间，防腐剂的味道混着汽油味冲进鼻腔。
盒子里躺着半截烧焦的蝴蝶结发卡，塑料花瓣蜷曲成诡异的弧度。
我摸到发卡背面刻着的"小雨"两个字。老陈女儿出事那年刚满六岁，
和小曼带的中班孩子同龄。监控录像显示她被困在车里时，安全锁因为电池短路自动启动了。
"周三他们换班时有87秒空档。"老陈往瓶子里灌硝酸铵的动作像在给咖啡加糖。
他右手的烫伤疤痕一直蜿蜒到袖口，那是徒手扒车门时留下的。我的手机突然震动。
定位软件显示那辆试驾车正在移动，红点沿着环城高速匀速前进。
老陈扫了眼就笑出声："姓周的够狠，用自己厂的问题车送礼。
"工具箱最下层压着张泛黄的报纸。三年前的社会版角落里，
豆腐块大小的讣告写着"交通事故意外"，配图是打了马赛克的车架，
但没遮住那个独特的电池仓凹槽。"明天我修车时会留后门。"老陈把热成像仪扔给我时，
仪器边沿还沾着巧克力酱。他女儿生前最爱吃的牌子。
屏幕里那辆N7的后备箱呈现出诡异的橘红色，钞票堆的轮廓清晰得像CT扫描片。
我数着通风管道传来的滴水声。上次在这种环境里还是和小曼玩密室逃脱，
她解不开密码就咬我耳朵。现在管道锈蚀的霉味里，突然混进她常用的护手霜味道。
老陈突然拽着我蹲下。头顶传来卷帘门被拉动的声响，接着是金属工具箱倒地的动静。
我们屏息听着楼上汽修工哼着走调的歌，歌声透过地板缝隙漏下来，
调子是小曼教孩子们唱的《虫儿飞》。热成像仪发出低电量警报。
画面上那辆车正拐进某小区地下车库，定位显示是质检局的家属楼。
吴世诚的公务员公寓在顶层，但红点停在了地下三层。"备用金库。
"老陈龇着被烟熏黄的牙笑。他拧紧最后一个燃烧瓶时，墙上的挂历突然被穿堂风吹开。
明天的日期被红笔圈着，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汽车图标——和法院证据照片里，
小曼掌心攥着的那个儿童贴纸一样。我把定位器接收器塞进烟盒。
塑料外壳上还粘着去年和小曼看电影的票根，被汽油泡得字迹模糊。老陈突然按住我肩膀，
他掌心的机油印在我衬衫上洇开，形状像事故现场那滩没擦干净的血迹。"记住，
引爆前要看风向。"他说这话时，天花板掉下一块墙皮，正砸在装发卡的月饼盒上。
灰尘扬起来的刹那，我听见小曼在火场里咳嗽的声音。监控屏幕突然蓝屏。等画面恢复时，
吴世诚正把什么塞进情妇的蕾丝内衣里。老陈定格放大，是枚车钥匙，
钥匙扣挂着明远汽车限量版LOGO——和烧死在车里的那个网约车司机遗物相同款式。
我摸出口袋里的后视镜碎片。玻璃边缘的倒刺扎进指腹时，监控里传来跑车引擎的轰鸣。
那辆试驾车正驶离小区，后备箱里的热源消失了，但车牌框上多了道新鲜的刮痕。
老陈往我背包塞进两瓶汽油时，通风管突然传来野猫的叫声。去年今日，
小曼在电话里说捡到只奶猫，问我能不能养。现在汽油从瓶口渗出来，
浸透了背包夹层里那张没写完的领养申请表。第3章汽油味还黏在我指缝里，
但今晚我闻起来像个正经网约车司机。车载香薰是柠檬味的，
和小曼生前最后一条语音里提到的空气清新剂一样。后视镜里，
吴世诚的秘书正对着化妆镜补口红，
她无名指上的钻戒在路灯下反着光——和质检报告上那个“合格”印章一样刺眼。“师傅，
去锦绣花园。”她声音黏糊糊的，手机屏幕还亮着，聊天界面最上方备注着“周总”。
我瞥见最后一条消息：“咨询费已转，老地方。”车子启动时，她包里的香水瓶滚了出来。
瓶身上印着明远汽车周年庆的logo。我弯腰去捡，袖口的监听器正好擦过她手机底部。
三秒，足够植入程序。“您常坐这车？”我调整后视镜，让镜头对准她屏幕。“嗯，
公司配的。”她打了个酒嗝，“比那些破电动车强多了。”指甲敲了敲车窗，“就这玻璃，
周总说能防爆。”我笑了一声。防爆？小曼坐的那辆N7，玻璃全碎了。红灯。
她手机突然震动，周明远的头像跳出来。我盯着后视镜，她划开消息时，
我听见耳机里传来周明远冷冰冰的声音：“实验数据今晚必须销毁，尤其是4月那批。
”秘书嘟囔着回了个“好”，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两下，
相册里闪过几张照片——碰撞测试现场，车头瘪了，但报告上写着“优秀”。锦绣花园到了。
她下车时高跟鞋崴了一下，包里的文件散落一地。我蹲下去捡，
手指蹭过一张转账单：收款方是某检测机构，备注栏写着“技术咨询”。
金额后面的零多得像小曼病历上的并发症列表。“谢谢啊。”她抽走文件，塞给我两张钞票。
其中一张沾着口红印，和小曼最后留在方向盘上的一样艳。回家路上，
监听程序开始回传音频。周明远的声音混着键盘敲击声：“吴局那边打点好了？……对，
就说是系统故障。”背景音里有服务器运行的嗡鸣，和那天消防车水泵的动静差不多。
凌晨两点，我穿着维修工制服站在明远研发中心后门。门禁卡是老陈搞来的，
上面还沾着巧克力酱。走廊监控每隔47秒会转向消防栓——老陈女儿被困时，
那辆车的消防喷淋头没工作。通风管道窄得让人窒息。金属接缝处刮着肩膀，
像小曼葬礼上那件不合身的西装。爬过第三个拐角时，下方传来键盘声。我屏住呼吸，
从网格往下看。白大褂们正在改数据。屏幕上的碰撞曲线被鼠标拽出完美弧度，
有人嘟囔：“这辆明明烧起来了……”主管瞪他一眼：“你想加班到明年？
”他们脚边的纸箱标着“待销毁”，里面全是带火烤痕迹的硬盘。
我想起小曼的尸检报告上那个词：“碳化”。机房在走廊尽头。门禁读卡器闪着绿光，
和事故车黑匣子的指示灯颜色相同。我掏出改装过的Zippo——外壳是普通打火机，
内胆灌满了从报废N7里抽出来的电解液。火苗蹿起来的瞬间，通风管突然传来警报声。
我蜷起身子，听见保安在对讲机里喊：“B区传感器故障！”电解液滴在服务器机柜上，
滋滋作响。味道像极了小曼被送进焚化炉那天，殡仪馆后墙排出的废气。我退出来时，
管道铁皮刮掉了袖口一颗纽扣。塑料纽扣滚进黑暗里，和小曼骨灰盒上掉落的装饰珠一样，
再也找不回来了。第4章咖啡杯里的冰块还没化完，对面仓库的浓烟已经窜到了三楼。
消防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混着围观人群的尖叫。我按下秒表——7分23秒，
比老陈预估的快了11秒。火舌舔舐着仓库顶棚的明远汽车logo，
塑料材质烧出的黑烟在空中扭成问号。热浪扑到咖啡馆玻璃上，
映出我手机屏幕上正在直播的界面。弹幕已经炸了："这特么是电池仓库？""操，
我家刚买的N7！"消防水柱冲进火场时，我注意到东南角的火焰突然转蓝。
那是电解液泄漏的征兆，和小曼出事那天路边监控拍到的颜色一样。我抿了口咖啡，太甜，
像掺了防腐剂的果汁——小曼总说这家店糖放太多。手机震动。
老陈发来一张截图：周明远的私人飞机刚落地。照片里他西装笔挺，
领带夹是那个该死的安全标志造型。第二天的早报头版登了仓库照片，
但角落里多了个小标题：《质检局突击检查明远生产线》。我盯着吴世诚的签名，
笔迹和当年"意外事故"认定书上的如出一辙。记者会定在下午三点。我换上媒体背心，
胸牌上挂着"深度财经"的logo——这是小曼表弟实习过的媒体。安检时，
金属探测仪在我装硬盘的皮带扣处停了一下。保安刚要开口，
我亮出老陈伪造的消防验收员证件："设备检测。"会场冷气开得很足。周明远上台时，
大屏幕正循环播放着仓库消防演练的画面，右下角日期显示是上周。
他整理演讲稿的动作很优雅，袖扣反射的光正好刺进我眼睛。
"明远汽车始终将安全置于首位。"他声音像涂了润滑油的轴承，
"此次事件系外部因素引发，与电池质量无关。"我按下遥控器。
大屏幕突然跳转成一段车间监控：工人正往电池仓里灌劣质电解液。
